乾元帝聞言看去,出列的那個竟是江若愚。
江若愚如今已是顧不得許多,當年他爲着迎娶當時的吏部侍郎鄭同守着望門寡的女兒,不惜休妻另娶。後來叫兒子趙騰告發,官司打在乾元帝御前。雖江若愚曾寫下休書,奈何江若愚原配趙氏三不去是俱全的,除非趙氏有十惡不赦之罪,不然告在哪裡,都得斷個“追還夫婦”。江若愚就叫乾元帝發落了,從前途大好的少府少監降成了文散官奉議郎,至今還在奉議郎的位置上呆着,連着上朝也只好站在文官行列的末端,連着乾元帝面目也瞧不清,更別說同僚私下的譏笑,直叫江若愚如坐鍼氈。而舉發生父的趙騰卻做得二品的神武將軍,可謂赫赫揚揚。
這還罷了,且因鄭氏當年是不知道江若愚前妻還在的,事發後,氣恨自己受騙,也與江若愚和離。這幾年來,江若愚曾以爲趙騰看着自己妻離子散,有氣也該出盡了,以後父子依舊是父子纔是,還曾擺出個做父親的樣兒要來同趙騰說話,不想趙騰看着他依舊是咬牙切齒,憑江若愚說什麼,趙騰只是不搭理。
若是旁的官員這樣待生父,御史勢必要參上一參,可趙騰不同。先是江若愚無故休妻也就罷了,連着兒子趙騰一併不要了,先是自絕了人倫,更因趙騰是乾元帝近臣,乾元帝的近衛神武營都交由他統領,趙騰告江若愚,是乾元帝親自的準的,是以御史們也不好拿趙騰如何。
御史們都不參趙騰,江若愚也只好忍氣吞聲,忍了這些年。今兒見着乾元帝因偏寵昭婕妤,叫御史諫了,只以爲來了機會,要在乾元帝前顯示忠心,當即出列,跪在地上,朗聲道:“臣以爲,此聖上家事,與外臣無關。”
若以實情來說乾元帝愛寵着誰確是乾元帝私事,只消乾元帝一日沒打算廢了李皇后,爲人臣子的也不能多說什麼,哪怕是乾元帝這會子就要廢后,羣臣能做的也不過奏幾本,替皇后說個情,聽不聽的到底還在乾元帝自己。且那昭婕妤也算安分,並不曾仗着得寵便要乾元帝賞她家人官位財帛,她的哥哥謝顯榮入仕以來的爲人大夥兒也看着,並不是個無能的,也算對得起乾元帝給的那個吏部郎中。因此在章御史參奏時,文武兩列裡並沒多少人出聲。更有樁,江若愚是爲着什麼被貶官的,在朝諸人大多知曉,見這他如今這般做派,暗中嗤笑的也盡有。
更有些是瞧着護國公李源不動,都想着你是皇后親爹都不管,與我們又有什麼干係,便也只當着沒事一般。又有些武將文臣,或是自家有着寵妾滅妻的事,或是好友親眷家有這樣的事,也看得慣了,並不以爲是什麼大事,是以倒也安靜。唯有趙騰朝着江若愚冷冷一撇,江若愚只做不曉得。
趙騰從前恨江若愚是爲着攀附富貴,他拋妻棄子,累得亡母趙氏積勞成疾,早早就去了,到得後來雖借乾元帝的勢報了仇,趙騰依舊以不肯認江若愚,對外說着是不能叫負屈而亡的母親在地下不安。可趙騰心中卻是知道,他這是爲着阿嫮。
趙騰有時以爲,若不是江若愚當年做下的這些事,他便不用爲着復仇答應做乾元帝眼線,他不做乾元帝眼線,便是沈如蘭家依舊遭難,也不會與他有牽連,阿嫮許已是他的妻子,更有西山大營那回從乾元帝寢帳深處傳來的若有若無的嬌吟釘子一樣紮在他心上,日夜作痛。
只是趙騰也隱隱知道不過是遷怒罷了。江若愚爲着功名富貴拋妻棄子,他爲着扳倒生父,不惜屈身做了內應,替皇帝查他的有功之臣,真論起無恥來真算得是嫡親父子,可因知道這個,也就愈發的將江若愚痛恨厭惡起來。
且自打玉娘回來,趙騰一面知道,如今玉孃的種種奉迎不過是爲着在後宮站住腳,日後怕要向李家,乾元帝,還有他要還血債的;一面又不忍也不敢向乾元帝揭破真情,只怕這回阿嫮逃不過去,因此心上種種就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
趙騰這時見章御史參乾元帝偏寵玉娘,使椒宮失秩,趙騰到底怕乾元帝因此冷落玉娘,原想出列反駁一二,不想叫江若愚這個無恥小人搶了先。他同江若愚這些年來都不曾說過話,這回貿貿然出聲附議,豈不是叫人多想,想了想,到底還是忍了下。只是究竟厭惡江若愚,將他冷冷剜了眼。
乾元帝本厭江若愚爲人,可到底他今日這些話倒是合了他心意,正要藉此收場,不想那章御史也是個有急智的,看着江若愚說了是家事,就道:“臣想請問吏部選部司的謝大人一句話。婕妤獨寵,以致後宮失序,謝大人如何看的?”這話問得極爲刁鑽,謝顯榮是昭婕妤的大哥,若是他敢順着江若愚說一句:“此聖上家事。”便是以妹媚上,這一世在仕林的名聲就毀盡了,若是這謝顯榮狡猾一些,倒是好說無論家事國事,都是皇帝乾綱獨斷,只這樣巧言令色,一輩子脫不了個裙帶官兒,誰肯看重他。
謝顯榮早知章御使不能放他過去,早有盤算,是以從從容容地出了列,也是跪在陛前,朗朗回道:“臣想請問章御史,昭婕妤可有罪衍昭婕妤若有不法事,臣亦當請聖上摒絕私愛,以全正道。只臣有件事不明白,要請教章御史,下官是昭婕妤嫡親兄長,人所共知,便是昭婕妤有干犯,與情與理,下官理當避嫌,章御史問下官這話。章御史到底認爲昭婕妤有沒有過犯?若是婕妤有過犯,雖御史可風聞言事,下官也想知道,後宮事,章御史從哪裡風聞來的?若是婕妤無不法事,那同章御史有什麼干係?”最後竟是錚錚之聲,臉色又帶着些怒色,倒真似個爲妹子發怒的哥哥。
一旁的江若愚見機極快,忙道:“謝大人此話甚是!還請章大人說。下官以爲,章大人此舉全是私心,求名罷了!”
章御史飛快地瞧了眼乾元帝,果然見乾元帝臉上不大好,便有些後。原是他前些日子得了指點,學那魏徵做個諍臣,雖不能萬古流名,也好名標青史。那人又說:“謝顯榮何德何能?竟能身居吏部郎中之位,不過是爲着妹子得寵罷了,當年玄宗以惠妃之愛,擯斥椒宮,繼以太真,幾喪天下。觀前古邦家喪敗之由,必始於宮闈不正。兄以此相諫,必稱名矣。”若是章御史真聽了這話,這般上書,可說全心爲國,乾元帝捏着鼻子也得將奏章留下。偏章御史一邊兒想要名,一邊兒有怕真惹怒了乾元帝,名爲就而己身先有禍,就將措辭改了,如此一來,便由公而私,全無立場,皇帝寵着哪個妃子,只要不涉及前朝,御史要管皇帝在後宮愛哪個妃子,也是笑話罷了。
李源立在朝上,直氣得臉上鬍鬚也微微抖動。這回是看着乾元帝實在寵昭婕妤寵得不像話,不過爲着替那狐媚子解悶,就許馮氏那無品級的婦人,十日一進宮,更不用先朝見皇后,竟是全然不顧李皇后的體面。唐氏知道了,果然氣得厲害,一時一刻也等不得,纏着李源要他就爲女兒出氣,李源叫老妻糾纏不過,只得與幕僚商議。
護國公府從前也養得十數個幕僚,爲李源行軍打仗做參謀。五年前西北一役,護國公世子陣亡,護國公又渺了一目,眼見得是不能再上戰陣的了,也就將幕僚們遣散了,如今只生剩得三四個幕僚還在,其中有個叫做張子良的,自稱是漢張良的後人,聽着李源的話,因道:“國公爺,恕在下直言,夫人此計差了。且莫說佳人難得,便是得了佳人,她若是能佔着聖上喜歡,又如何甘爲人做嫁?莫說則天女帝了,便是前朝,也有懿賢貴妃逼得孝仁太后母子險些無有立身之地的例子在,要不是懿賢貴妃急病沒了,只怕前朝就沒了元興帝了。此計行不得。”
李源聽着倒也有理,又道:“張先生可有妙計?”張子良只笑道:“國公爺莫不是忘了,後宮前朝原是相通的。聖上嬖愛昭婕妤,寵擅專宮,使六宮虛設,又超拔昭婕妤的哥哥,到底不大合適。若是有個鐵面御史肯犯言直諫,不敢想聖上從此改過,只要肯略略收斂,就好說昭婕妤失寵了。”
有這失寵的風聲出來,未央宮中那些妃嬪們在昭婕妤手上吃了這些時候的虧,到時還肯放她過去嗎?到時自有她吃不了的虧,皇后殿下只需坐山觀虎鬥便好。且此計之妙更在於,不需護國公夫婦,乃至李皇后出面,只需選定個肯爲所用的御史,由護國公府的幕僚出面也儘夠了。
李源將這條計策翻來覆去地推演了幾回,倒也有理,便是事不諧,也不過白費些力氣。不想他們計策雖好,卻是選錯了人,選了個眼大心空,虛有其表的章卓章御史,竟是將張子良預備得好好的奏本腳本拋卻,自家又寫了一稿出來。以至於一番計較都付諸了流水,李源只是扼腕可惜了回。到底他也是久歷戰陣的將領,不是個莽夫,倒也沉得住氣不發生,不想,倒是有人不肯放他過去。
卻見兵部尚書樑醜奴將李源瞧了眼,笑微微地道:“國公爺,皇后殿下是您女兒,您這般置身事外,彷彿不大妥當。”
作者有話要說: 阿冪去刷《五軍之戰》啦,這章寫得有點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