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看着乾元帝臉色不善,知道事泄,只以爲是樓司正捱不住刑,探手將面前的摺子翻開,纔看得幾行字,手已然瑟瑟而抖,卻原來折內說的哪裡是什麼朝雲案,卻是齊王世子景康舉發親父行不道事。摺子上頭一個個墨字似鋼針一般刺入齊王心底,實有錐心之痛,齊王身子原虛,驚痛憤怒下,兩眼昏花,勉強還能認得摺子上的字,看到後來,已是雙眼模糊,手上一鬆,摺子摔落在地。
乾元帝看着齊王這樣,傾身向前道:“朕的皇后,素來羸弱、言不高聲、行不張揚、怒不動刑,她礙着你們母子甚了?把這個的流言來害她?!還是你們,對皇祖父心懷不滿,所以借朕的皇后來生事?”
齊王迷迷糊糊間聽着乾元帝誇讚着玉娘,想要笑一笑,笑乾元帝將蛇蠍當做羊羔,一張口,竟是噴出一口血來,鮮紅滴滴地落在棋坪上,身子一軟,緩緩地滑落在地,再聽着乾元帝將個怨恨延平帝的罪名扣在他們頭上,待要辯解已是有氣無力,掙扎着張開眼,看向乾元帝,又看着乾元帝在他面前蹲下,身,臉上帶些笑容:“你要問景康嗎?他是個孝順的好孩子,知道阿意曲從,陷親不義是爲不孝,所以親自出首,你合該高興!”齊王聽見這句,哪裡還撐得住,雙眼一閉向後直直倒下,竟是昏死過去。
乾元帝這才站起身,先嫌惡地瞧了染着齊王鮮血的棋坪一樣:“燒了。”兩個內侍忙過來將棋坪擡了出去。乾元帝這才從齊王身邊繞過,回在書桌後坐了,昌盛早將齊王世子的摺子揀了起來,擱在乾元帝眼前。
乾元帝慢慢掀開摺子,自家又看了回,臉上竟是現出一抹笑容來,輕聲道:“二哥,你養了個好兒子,當弟弟的在這裡謝過了。”又與昌盛道,“你去請楚王叔來。”楚王是爲大殷朝宗正寺宗正,掌天子族親屬籍,即是請了他來,便是要發落齊王了,昌盛不敢耽擱,答應一聲,立時轉身出去。乾元帝這才叫內侍們將齊王搭出去,還嘆息道:“劉燾到底是朕的哥哥,他對朕不義,朕不能對他無情,宣御醫來與他好好診治。”
又說楚王陡然接着乾元帝宣召,不敢耽擱,立時換了衣裳隨昌盛進宮,才進溫室殿,就看着乾元帝把袖子掩面,嘆了聲道:“皇叔,朕無顏見君父矣。”
所謂“君憂臣辱君辱臣死”聽乾元帝說得這句,楚王哪裡還敢再站,雙膝一軟已跪在乾元帝面前,將帽子摘下露出蒼蒼白髮,重重磕頭道:“臣惶恐,臣萬死。”
乾元帝將袖放下,轉過書案來雙手將楚王扶起:“此事是朕行事不周,使二哥心懷怨憤,與皇叔何干?”
楚王歷經延平、永興、乾元三朝,老大年紀,可謂老而彌精,聽着乾元帝這話立時知道,劉燾怕是叫他抓住了什麼要命的把柄,就要動手了,臉上一點子也不敢露出來,只顫巍巍地順着乾元帝手勢站起身來,睜着昏話的老眼看着足下,抖抖索索地道:“臣不知。”
乾元帝手一探,昌盛忙將書案上劉景康的摺子遞了過來,乾元帝接了,又轉與楚王,楚王只道:“臣老眼昏花,怕是認不得摺子上的字。”乾元帝又往前一遞,楚王無奈,只得雙手接了,抖着手兒打開,湊在眼前一目十行地看完。
待看完這本摺子,楚王已知齊王絕無幸理,無論這摺子裡所言是不是真,只消是出自齊王世子的手筆,就足以使一半的天下人信服。只是劉景康爲甚會出首他的父親?難道他不知道他這摺子椅上,乾元帝便是因此要了齊王的性命,史書上也只好嘆齊王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乾元帝彷彿知道楚王心思一半,在楚王肩頭一按,使他坐下,自家回在書案後坐了,閒閒地道:“朕與皇叔引薦一個人。”說了,朝着殿門前一擡下頜。
楚王順着乾元帝眼光看過去,卻看殿門前光影一閃,卻是進來一個四十來歲的男子,面帶鬍鬚,身着軟甲,十分地眼熟。楚王再看得兩眼,陡然將眼張了張,低聲嘆息一聲。卻是進來的人竟是齊王典軍魏鎏。
魏鎏進殿,先與乾元帝磕了頭,又過來見過楚王。楚王看着是他,心上更是發寒,耳中卻聽着乾元帝道:“魏鎏,楚王在此,你將前後經過都與楚王說了。”
魏鎏答應一聲,躬身與楚王道:“魏鎏是齊王府典軍,常在齊王府當值。因着齊王殿下與王妃進宮侍疾,臨行前囑下官等小心看護王府,是以下官連日來都在王府中當值。昨日醜正,下官巡檢時行經王府後園的滴翠山,聽着山洞中有人說話。下官只以爲有賊,只怕驚動賊人,是以小心近前,不想正聽着世子與人道:‘若是叫他知道了謝宅流言與我父王有幹,他久看我父子不入眼,如今得着這個把柄,必定藉此生事,陷害我父子,那人不能留,手腳兒趕緊些。’下官聞言心慌,待要後退,不想踩着石子,驚動了世子。”
魏鎏這一番言講直叫楚王變色,便拿劉景康年幼,也不是這樣的蠢貨,這等機密事不在房中言講,卻往花園這樣人來人往之處,是怕沒人聽着麼!可這些話顯然正中乾元帝下懷,是以信他,楚王素來明哲保身,也不能提出疑點來,又道是:“驚動了世子又如何?”
魏鎏繼道:“世子見是下官,問下官聽着甚。下官實言與世子講了,世子便要臣賭咒,不將此事泄露與人,不然死後墮入拔舌地獄不得超生。然下官雖是王府典軍,卻受朝廷恩典,若是將此事瞞下是爲不忠,可若下官舉發齊王殿下與世子,又爲不義。是以下官勸說世子,請世子親自來領罪,殿下素來仁愛光明,只看世子這一番忠心,也必定能寬宥齊王殿下。世子想了回,言道:‘魏典軍所言成理,只是天黑,我又心慌,山路陡窄,行走不便,還請典軍攙扶一二。’下官聽着信以爲真,過去攙扶世子。不想才扶着世子走了沒幾步,肋下一涼,已叫世子刺得一刀,虧得下官身着盔甲,皮糙肉厚,世子又文弱,這纔沒傷着要害。下官不想死,更不想死後背了污名,這才奮力逃出齊王府,夤夜投奔神武營副將宋大人。由宋大人請了旨,拿問世子。世子知大勢已去,這才實情招認。”,
楚王聽着魏鎏這一番侃侃而談,臉上忽青忽白,世子殺人滅口竟是親自動手、一擊不成還能叫人走脫、叫人走脫了不算還老老實實地等着人來捉拿他,這等拙劣說辭只好去哄三歲孩童!他劉熙是個聰明帝王,如何瞞得過他,他之所以句句肯信,無非是因着他想信,好用這個籍口將齊王除去。齊王世子年不及十五,怎麼抵得過老手訊問,自然要他招甚就招甚。
楚王因知乾元帝走到了這步再容不得人說個不字,轉臉與乾元帝道:“即是證據確鑿,自然要依律處置。只是老臣到底有個不情之請,齊、劉燾到底與聖上是嫡親兄弟,還請聖上留他父子一條性命,以全聖上仁德。”
乾元帝臉上端個惋惜神色與楚王道:“不用皇叔言講,朕本就不忍傷他父子性命。依着朕的意思,只將他父子廢爲庶人,從玉碟上除名也就是了。只是父皇地下有知,知道二哥這樣糊塗,只怕也要傷心,好在萬貴太妃是父皇最爲得意的人,叫她去勸解勸解父皇,許還能叫父皇開顏。”
楚王聽着乾元帝這番處置,險些坐不住,到底他年老,見識過延平年間那場奪嫡之亂,其中折了四個皇子,更有許多朝政,連着文武雙全的鎮國大將軍也受了連累,家破身死。如今只死萬貴太妃一個,不傷其餘人性命,已算是好的了,只得點了頭。
乾元帝當即喚了中書舍人來,擬了旨意明發。在朝中,因乾元帝威勢早成,而齊王因叫乾元帝打壓得厲害,與他有交情的可說是寥寥無幾,唯有齊王妃之父安樂伯出來陳情了幾句,到底還是歸與無聲。而乾元帝廢齊王爲庶人的旨意明行天下,因有着前齊王世子劉景濤的供詞在其中,天下肯信的佔了多半去,便是有人言道:“哪個兒子肯告父親哩,別是叫人陷害的。”也不敢明說,不過私下議論罷了。
而萬貴太妃,當年赫赫揚揚一代寵妃,逼得乾元帝不得不與沈如蘭共謀了一出假行刺的無冕之後一根繩子吊死在了清涼殿中。說來萬貴太妃領着乾元帝旨意之後衝着前殿方向大笑一場,虎狼蛇蠍窺伺與側而不知,劉熙,來日你未必能得好死!是以道是:“劉熙小兒!我只等着看你日後下場!”言畢,嚴妝華服自盡身亡。
除得齊王母子,乾元帝心上格外暢快。他這一暢快更想起玉娘因萬氏母子受的委屈來,格外要彌補。玉娘如今已是皇后,自然封無可封,便加了榮親王、趙王與寶康公主的封邑,又與玉娘道:“你二哥在外也將一年,也有政聲哩,元哥兒又將立太子,我將他召回京來,你看如何?”
玉娘本就想擡舉謝懷德,聽乾元帝這話,自然滿口稱謝,又微笑道:“二哥哥他有政聲嗎?我在家時,只聽母親說他頑皮淘氣哩。”乾元帝哈哈笑道:“這麼說,外甥肖舅,阿琰是像了她二舅舅。”
卻是景琰前些日子又淘氣了一回,因她看着前人筆記道是有異人能驅魚而舞,,指使着她的宮人內侍將椒房殿殿後的池塘中的錦鯉撈了許多上來,排在草地上,學着書中異人發號施令,魚兒們離得水自然掙扎跳躍,景琰看着直以爲是在起舞,十分得意,親自去請玉娘來看。
玉娘忙叫金盛過去將錦鯉依舊放回水中,只是到底去得晚了,叫景琰這一番折騰,直死了十數條,其中更有兩條在大殷朝視爲祥瑞的五色錦鯉。玉娘便與景琰分說那不過是小說家言,不能當真,景琰還辯道:“不是真的他寫下來作甚?這不是騙人嗎?”直將玉娘氣得無話可說,要罰她禁足寫字。
恰好那時乾元帝,景琰忙撲過去求乾元帝搭救,愈加惹惱了玉娘,還是乾元帝放下身段來苦勸了回,這才叫景琰逃脫了責罰。是以這回子乾元帝聽着玉娘道謝懷德頑皮淘氣,便比來說話,不過是個玩笑的意思,玉娘情知景琰像的是自家,只聽乾元帝這樣言講,只微微一笑,並不肯應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