嫮目宜笑,娥眉曼只。容則秀雅,穉朱顏只。姱修滂浩,麗以佳只。曾頰倚耳,曲眉規只。滂心綽態,姣麗施只。小腰秀頸,若鮮卑只。
原鎮軍將軍沈如蘭獨女的乳名就叫阿嫮。
乾元二年,沈如蘭畏戰不前,乾元帝降爲遊擊將軍,而後沈如蘭仗着自己扶助乾元帝坐穩太子位有功,曾口出怨望,更有酒後說出:“當年沒有我獻計,哪有今日。”
三年前,趙騰舉發,沈如蘭同齊王私下有幾回接觸。齊王是先帝愛子劉煦,外有賢王之名,內有名爲貴妃,實則執掌後宮權柄的萬貴妃爲助若不是乾元帝遇刺,種種證據都指向了劉煦,太子之爭,誰勝誰敗還難說得很。
所以一聽着沈如蘭同齊王有交往,乾元帝頓時大怒,指了護國公李源爲主,趙騰爲副,往沈如蘭府上查問此事。
李源同沈如蘭同爲武將,功勞實在是差不多的,李源覺着沈如蘭狂妄,沈如蘭覺着李源是靠着女兒纔有了今日,自然彼此瞧不太順眼。再有那趙騰,是沈如蘭在自己的軍隊近衛裡發現的,也是靠着他才一步步升了上來,如今不獨叫趙騰出賣,更讓他做了訊問自己的副使,沈如蘭哪裡受得住這個,本就怒火攻心,再與李源幾句言語衝突,當時就lun起了案几向李源趙騰擲去。
李源與趙騰是領了聖旨的天使,沈如蘭這一擲,闖下大禍。乾元帝當即下旨將沈如蘭撤職下獄查辦,令刑部尚書、御史大夫、大理寺卿三司會審。時經三月,刑部尚書、御史大夫、大理寺卿聯合具名上奏,查沈如蘭有大不敬罪、大逆罪、僭越罪、狂悖罪,貪弊罪等凡四十八條,直言其偏衷多忌,驕奢無禮,挾功凌主,罪在不赦。乾元帝以沈如蘭曾有功與社稷,留中不發。
三日後,御史方成大上書,指乾元二年時,沈如蘭非畏戰不前,更有通敵之嫌。乾元帝再令徹查,而後在沈如蘭府中,搜出書證兩封,指沈如蘭故意延誤戰機,是收受夷狄金帛財物若干,故意拖延。
至此,沈如蘭以叛國罪論斬,奪其祖母,生母,妻子三代誥命,家產籍沒,三族男丁十五歲以上處斬,十五歲以下發配邊疆,女眷則沒入教坊,旨意下的當日,女眷們都吊死了,便是三四歲的女童,也叫她們的母親祖母親手捂死。
獨有沈如蘭獨女阿嫮以罪臣女的身份沒入掖庭。
乾元帝爲皇子時,與沈如蘭以平輩論交,常出入沈府,沈如蘭只得一個女兒,愛如性命一般,等閒不肯拘束她,當時阿嫮年紀又極小,故此沈如蘭同乾元帝見面時,倒也不避諱阿嫮。而後乾元帝做了太子,又常以太子妃喜歡阿嫮爲由,將阿嫮召進東宮,屢加恩撫,以籠絡沈如蘭。
當時乾元帝在永興帝的威壓下,東宮中,除了太子妃李媛之外,其餘良娣,承徽等都謹言慎行,無事時人影也不見一個,故此倒是沒人見過阿嫮,就是瞟見阿嫮進太子妃的怡和殿,也不過遠遠一瞥,所以無論是高貴妃還是陳淑妃,見着玉娘時,都沒覺得她同當年的阿嫮像。
獨有李皇后,當年領了乾元帝的意志,籠絡阿嫮,等阿嫮沒入宮掖,也是她領了乾元帝的旨意去見阿嫮。這後宮中,也只有李皇后一個知道,乾元帝曾想將阿嫮納入後宮。
不曾想,阿嫮的性子,在沈如蘭活着時,剛烈跋扈,便是一朝家破,也不改脾性,寧折不彎,竟是對李皇后說:“我沈家滿門百餘條性命都死在他的旨意下,他就不怕睡着了我給他一刀嗎?”李皇后將此話原封不動地傳給了乾元帝,乾元帝想了兩日,終於賜下毒酒,阿嫮飲鴆而亡,年十五。
自阿嫮死後,這兩三年中,乾元帝也是後悔的,當時怎麼就和阿嫮治這個氣,明知她年紀太小,性子太烈,還要威逼,以至於好好的一個人,就此香消玉殞。若是緩緩圖之,未必沒有希望。
所以這會乾元帝在陳淑妃的承明殿中驀然見着與阿嫮彷彿的謝采女,其心中震驚自是難以言表,便是他爲帝七年,乾綱獨斷,一時也不知道心頭翻騰的是喜是懼,竟是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徑直向玉娘走了過去。
陳淑妃哪裡知道其中糾葛,只以爲乾元帝對謝采女有意,竟是自作聰明地站了起來,對殿中執役的宮娥采女們遞出個眼色,都悄悄退了出去。
玉娘看着乾元帝走過來,向後退了幾步,復又屈膝跪下:“聖上。”
乾元帝看着玉娘跪下,這纔回過神來,又走回座前,卻是坐不下去:“方纔說,你是哪裡人?”玉娘瞟了眼乾元帝擊打着案几的手指,緩聲道:“奴婢東安州陽谷縣人氏。”
乾元帝側頭又看了玉娘眼,見她膚如凝脂,長眉連娟,微睇綿藐,彷彿重生,抑或故人。“起來。”乾元帝折回身,又走到玉娘身前,向玉娘遞出手。
玉娘怔怔看着乾元帝伸在眼前的手掌,修長而潔白,連骨節也不甚分明。
乾元帝看不得她遲疑,彎下腰去一把握住玉孃的手腕,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拖到眼前。玉娘身量頗高,站在乾元帝跟前,兩個的眼睛正好對上:“朕再問你。你是哪裡人氏?”
玉孃的眼中慢慢聚起了淚水:“奴婢東安州陽古城人氏。”隨着氏字出口,一滴淚水在她的睫毛上顫了顫,終於落了下來。
隨着淚水落下,乾元帝也鬆了握着玉孃的手,不是阿嫮,阿嫮那麼桀驁的性子,怎麼肯當面落淚,可是,真是像極了,尤其是這眉眼。
“你今兒差事當得不錯,朕賞你。”乾元帝頓了頓,回頭道:“昌盛。”
昌盛在乾元帝失態時早躲在了殿門外,這回聽着乾元帝叫他,連滾帶爬地奔了進來:“奴婢在。”
乾元帝指着玉娘道:“采女謝氏,溫和婉順,朕心慰之,着晉七品御女。”
沒侍寢過的采女多有賜給皇子,諸王的爲妃爲妾的,所以雖有品級,算不得皇帝的正式嬪御,御女纔是大殷朝後宮中最末一級的妃嬪。雖是最末一級,可她這一封也是開了永興、乾元兩朝後宮妃嬪宮娥未侍寢就得晉封的先例,以後怕就是衆矢之的。若是以慣例說,謝御女是在陳淑妃的承明殿中得晉的,就該依着陳淑妃住,可陳淑妃爲人和緩,未必能護得住她。
乾元帝到底不捨得,略想了想:“以後你就依着你們皇后殿下住吧。”
“謝御女,還不謝恩哪!”到底玉娘未侍寢就得晉封,而乾元帝叫她跟着皇后去住,顯然也是護着她的意思,只怕前程不可限量。所以昌盛看玉娘呆呆地站着,也不敢疾言厲色,只笑嘻嘻地催促。
“奴婢謝聖上隆恩。”“謝御女該改口了。”陳淑妃看得大勢底定,雖玉娘叫乾元帝送去了皇后身邊,可瞧乾元帝見着謝采女之後的神情舉止,非同尋常,這回又超格晉封,若是沒意外,日後能和高貴妃爭短長的,只怕就是這個謝御女了。而謝御女出身微寒,再得寵,在朝中也無助力,倒是不足爲患,所以忙出來湊個趣兒。
乾元帝又是如願又是失望地看着玉娘怯生生嬌滴滴地改了口:“妾謝氏謝陛下隆恩。”若是阿嫮,,阿嫮會怎麼做?
玉娘由昌盛送到李皇后處時,李皇后驚得連手上的茶盞也險些翻了,把玉娘盯了幾眼,這才嘆息道:“我早該想着的了。”就指玉娘住在凌蕙隔壁的東次間。
李皇后到底是知道些乾元帝心意的,只吩咐下去,依着寶林品階給玉娘鋪陳。黃女官雖在李皇后身邊服侍了三四年,到底不知道從前那段過往,還以爲李皇后玩兒的是捧殺一手,倒是十分賣力。
黃女官領着宮娥太監們給玉娘鋪陳,這一鬧就驚動了凌蕙。從前朱德音得寵時,凌蕙尚能冷靜自持,這會玉娘無寵而封,凌蕙性子便是再冷淡些,也生了羞惱,到身在椒房殿,心有畏懼,不敢生事,奈何心中委屈,就躲在房中悄悄哭了場,這纔好些。
李皇后這裡爲着玉娘鋪張,高貴妃那裡也得了消息,頓時氣個仰倒,待要尋玉娘麻煩,偏玉娘又由乾元帝交在了李皇后手上,這一手明擺着乾元帝是提防她去的,高貴妃更是恨得將宮中擺設着的瓷器砸了個遍兒,又對聞訊趕來的朱德音笑道:“我只以爲你是個有本事的,還能叫聖上封你個麗字,可你瞧瞧人家謝御女,不過見一面兒,說幾句話,就得了你一樣的品級,若是承了寵,那品級只有往上升的,到時再見面,就朱御女你該給人家行禮了。”
幾句話,說得朱德音臉上一片紅/漲,珠淚滾滾而下,辯道:“當日我在掖庭時就覺得她狐媚,慣會裝可憐哄人,如今看來,果然就個妖精,也不知道使了什麼手段,就迷惑住了聖上。”
高貴妃不過譏刺朱德音幾句,好叫她對玉娘生出憤慨敵對之心,不想朱德音竟是愚蠢至此,口出妄言,虧得是在昭陽殿中,還不至於傳到乾元帝耳中,也不由得後悔起來,就把臉沉了:“住口!我看你昏聵了,聖上也是你說得的?再要我聽着你說這樣的話,不需旁人,我自捆了你送與殿下處置!”
朱德音叫高貴妃罵得臉色如雪,含淚拔了發上的簪子,跪地謝罪。高貴妃哪裡理她,拂袖而去。
高貴妃李皇后都以爲,乾元帝今夜必然是要駕臨椒房殿,臨幸新封的謝御女的,不想乾元帝今夜竟是獨宿在溫室殿,又召了掖庭令陳奉去說話。 君臣兩個屏退了左右,直說了一個時辰,陳奉才從溫室殿出去,身上的夾襖後心已叫汗水浸透了。
作者有話要說: 乾元帝對阿嫮的感情比較複雜。喜歡肯定是喜歡的,因爲沒得到就失去的關係,所以不斷強化。
乾元四年,阿嫮十五歲。乾元七年,玉娘十五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