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起,因這樁婚姻是乾元帝賜婚,是以先進宮謝恩。謝懷德往宣政殿見乾元帝,樑青容由珊瑚引着往合歡殿來。
樑青容由舅婆臨安候夫人姚氏帶着進過宮,也見過幾回昭賢妃。從前相見,一個是赫赫揚揚的寵妃,一個是隨親覲見的外臣之女,在場又有多少內外命婦,便是昭賢妃和藹,到底尊卑有別,所問所答比君前奏對略好些,因着身份攸關,樑青容也不敢將昭賢妃如何打量觀察。今日再見,雖是謝恩的,卻是在合歡殿,並無旁人,昭賢妃只穿着常服,梳了個望仙髻,簪着飛鳳釵,鳳嘴中銜的不是珍珠美玉,而我一串兒碧璽,粒粒指肚般大,色做淡綠,垂直垂至耳邊,愈發稱得昭賢妃眉若遠山,眼含春水。樑青容只看得一眼,不敢細瞧,依着女官指點走至殿中,口稱臣婦,盈盈拜下。
玉娘只受了樑青容一拜,便叫左右扶起賜坐,方含笑道:“不料你我有淵源做了親戚。”樑青容聽着這話,忙起身道:“臣婦惶恐。”玉娘嫣然笑道:“不必如此拘謹。謝翰林是我二哥,若是照着他算去,我還得喚你一聲二嫂,”樑青容到底是半路來的,比不得馮氏與玉娘在家中相處過,聽着玉娘這話哪裡敢應,且她又是新人,聽着這樣的話,再想起謝懷德的品貌來,哪有不臉紅的,只尊卑有別,君臣有份,不好不答只道:“是。”
只是婚姻是結兩家之好,尤其謝懷德與樑青容這樁,彼此各有所圖。說來玉娘在乾元帝跟前提起這門親事時,仗的是謝懷德有品貌,且有心胸,只看他連着月娘那種性子的都能哄住就知道,哪怕樑青容不是宮宴中看的那般大方穩重,謝懷德也能將人穩住。雖謝懷德是個好的,可不知到底樑青容性情,在宮宴時雖看着大方端麗,到底那時候也沒人會露出真性子來。且到底樑青容算得是出身名門,謝家雖是新貴,卻是毫無根基,兩家子本不般配,這門親事說來還是玉娘仗着自家得寵,央得乾元帝出面才做成的。
且玉娘要做成這門親倒不是爲着謝懷德謀一佳婦,恰是與高貴妃等一樣,瞧中了樑醜奴的權柄以及臨安候府與宗室千絲萬縷的關係。玉娘信得過謝懷德,卻是吃不準樑青容,
所以有意試探青容,要瞧她心胸態度,故意做出得十分客氣和藹的模樣來,留意看樑青容在自家說着“照着謝懷德算去”的話時,眉眼也不曾動一下,絲毫不露得意,反帶些羞澀喜氣,便知樑青容爲人穩重,謝懷德又中了她的意,這才放心。
正是這時,就聽着殿外腳步響,又有個婦人的聲音道是:“五殿下,娘娘見親眷呢,您等一會進去。”如今五皇子養在合歡殿的事,京中差不多的人家也都知道了,樑青容在家時還聽着自家父親說:“五皇子生母早亡,母族又都是遠親,打小兒養起來,可不是和親生的差不多了?若是她日後有子,自是助力,便是無子,扶持五皇子,也一樣尊她。若是她一早謀劃也沒什麼,偏這事竟是她順勢而爲,雖是有帝寵憑藉,也是好手段,怨不得皇后並高貴妃都不是她的對手。”
因有了這話,樑青容額外留意昭賢妃的態度,偷眼看去,卻見昭賢妃臉色如常,只道:“讓五皇子進來。”她身邊的女官珊瑚低聲答應,疾步出去。樑青容看着這樣,就要告辭,玉娘這才轉向樑青容笑道:“等着聖上與二哥說完了,我再叫人送你過去與二哥回合,你只管坐着。”
樑青容只得答應,復又坐下。就看着纔出去的那珊瑚身後跟了個二十來歲府婦人你,手上牽了個身着皇子常服的男童走了過來,那男童不過兩三歲,臉兒肥嘟嘟地,皮子又白,正是可愛的時候,只可惜腳上略有些不便,想是前些日子摔的還沒全好。走在玉娘腳前,圓滾滾的身子拜了下去,奶聲奶氣地道:“兒臣給母妃請安。”那婦人亦跪倒,自稱臣婦葉氏,磕了三個頭。
玉娘看着景寧竟是自家走進來的,先把眉頭微微一皺,倒不是如何心疼景寧,只是景寧這腳料理得不好,許要留下些後遺症,落下些毛病來,可還談什麼日後,先微笑着與珊瑚道:“將五皇子抱過來。”珊瑚忙過來要抱景寧,不想景寧年紀雖小,身子倒是靈便,一扭身將珊瑚閃開了,一滾一滾地走到玉娘腳邊,將玉娘腿抱住,動作十分熟練,顯見得是抱慣的,仰着臉盯着玉娘又叫了聲:“母妃,兒臣會走,妹妹不會。”
這話兒都說得沒頭沒尾,難爲玉娘聽明白了,摸了摸景寧的頭,笑道:“阿琰小呢,等阿琰和阿寧一般大,也就能走了。”景寧哦了聲,點了點頭,將臉一轉,見了樑青容,便張了大眼對她看了會:“你是誰?”樑青容在景寧進殿時已跪了下去,這會子見景寧看她,便道:“臣婦謝梁氏見過五殿下。”景寧雖小,到底也是皇子,看慣人與他磕頭的,倒也知道說句:“平身。”又擡了頭得意地對玉娘一笑。玉娘笑着摸了摸景寧的笑臉,這才注目看着依舊跪在地上的葉氏道:“五皇子腳沒好,怎麼叫他自己走?”
葉氏跪了這回子,心上早有些慌道:“回娘娘,五殿下一定要自個兒走,臣婦攔不住。”玉娘將景寧的手握着,臉上淡淡地道:“這話兒我不愛聽。”
珊瑚素知玉娘脾氣,這是惱了,忙過來道:“葉氏閉嘴,娘娘訓話,你不老實聽着,打量我們娘娘好性兒,就敢駁嘴,你是怎麼學的規矩?”玉娘也不理她們,只管低頭笑問景寧:“阿寧喜歡這個媽媽嗎?”
景寧抱着玉孃的腿轉臉看了葉氏一眼,說來幼童們都有些以貌取人,雖能到皇子身邊的保姆都是經過精挑細選的,年紀也不大,都是些品貌端莊的婦人,無如有前一批保姆乳母的例子在,如今這批對着景寧不免拘謹,一時縱容得利害,一時又該管不該管的都管着,景寧年紀小,自是無所適從,哪裡會喜歡,是以聽着玉娘這樣問,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玉娘看着景寧搖頭,便向珊瑚瞧了眼。
珊瑚會意,昭賢妃這是要遣葉氏出去了,當下過來將葉氏一拉,笑道:“你隨我來,娘娘有吩咐。”葉氏聽着昭賢妃與五皇子的話,隱隱覺着不妥,待要肯求幾句,昭賢妃已攬着皇五子說話了,又有珊瑚拉扯着,只得不甘不願地退了出去。
又說,玉娘因知樑青容與謝懷德還要回家敬茶,與樑青容略說了幾句,又問得謝懷德也從宣政殿出來了,便賞了一套十三件的紅寶石頭面與樑青容,令金盛親送出去與謝懷德回合。
謝懷德見着樑青容,臉上不由自主地就笑了,他一笑,樑青容臉上也一紅,新婚夫婦兩個在未央宮白色長石鋪成的甬道上並肩而行。謝懷德先輕聲道:“你可還好?”他倒是不覺得玉娘是個平白無故會爲難人的,只是昭賢妃如今在宮中可說是衆矢之的,難免有不長眼的不敢惹昭賢妃,卻來尋頭一回進宮的樑青容的錯處,雖不能拿樑青容如何,捱幾句酸話卻是難免
樑青容聽着謝懷德這句,知道他的好意,心中隱隱歡喜,垂了頭道:“娘娘是個和藹周到的,殿中並無他人。”謝懷德聽說這句,知道樑青容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時倒也有些難以爲情,臉上也紅了紅。樑青容輕聲道:“你也還好罷。”謝懷德聽着這話,臉上的笑倒是凝了凝。
原來乾元帝對謝懷德沒什麼印象,賜婚接見都是瞧在玉娘份上,謝懷德又是新晉,哪裡來的話說,且這個時候也不是議論國事的時候,可若是謝懷德磕個頭就叫他出去,玉娘臉上未免不好看,索性就問着謝懷德玉娘在家時的情景。
不想玉娘到謝家滿打滿算也不足一年,與謝懷德雖是兄妹,彼此都成了年,相處更少,謝懷德從前只以爲玉娘軟糯嬌怯,常擔心月娘將她欺負太狠了。到得玉娘進宮,一步步走到如今,謝懷德才曉得自家從前錯看了這個新妹妹。玉娘哪裡是叫人欺負的人,她不將人算計得無路可走就是容情了。
只這樣的話,除非謝懷德與玉娘有仇,不然不能說出口。且乾元帝提起玉娘來,話語中的憐愛,便是謝懷德也是一聽便知,只能將他對玉娘初時的印象說了一二。哪曉得,這人若是動起心來,對着心儀之人從前的事,有着不可遏止的好奇,且乾元帝與玉娘又有了女兒,自然愈發想知道玉孃兒時是什麼模樣。也虧得謝懷德有些急智,只推着自家那時也小記不清了,纔將乾元帝哄過去,這一番談話,倒是比殿試更辛苦些。只這樣的話,又哪裡好與樑青容講,只得以笑帶過。
說來玉娘要看樑青容爲人,樑青容對昭賢妃也有好奇。如今外頭對昭賢妃傳言甚多,多是說是昭賢妃家中不過是個商戶,可就是這樣的出身,不過三年就從采女做到了賢妃,更手握宮權,將皇后逼得幾乎沒腳站,可見其狐媚手段。這樣的話,樑青容不可避免地聽了許多,如今再看昭賢妃聲色不動,手下服侍的人已知道行動,足見教訓得當,就對傳言鄙夷了幾分,待得回門時,便將這段與樑醜奴說了,又道:“女兒看着,這纔多少日子,五殿下已將娘娘看做了親孃,十分親熱。”
作者有話要說: 乾元帝問謝懷德不會白問的。
PS,你們真沒注意到某變態稱呼上的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