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聽着這句,忽然來了些興致,螓首微側將景和看着,似笑非笑地道:“凌才人難產沒了,景寧又極小。”
景和明白玉娘話中意思,無非是因着景寧小,又沒了生母,從小兒帶在身邊,養大了和親生的也沒多少差別了。也是,以她的心機手腕,都能將他那無情專橫的父皇攏得牢牢的只守着她一個,還收不服個幼兒?若是她日後有子,景寧自然就是她兒子的臂膀,便是她無子,景寧是她打小撫養的,推到那個位置上去,還能不敬着她嗎?
景和垂下眼,昭賢妃擱在紫檀雕雲龍紋桌上的素手,玉指纖纖,指甲上乾乾淨淨並無染着蔻丹,反倒更顯着纖柔秀美,猶如玉雕雪砌一般,偏這樣的手能翻雲覆雨。“這樣小年紀,是賢是愚,是善是惡,您知道麼?便是凌才人之死,若是有人生了惡意,昭母妃又待如何?”說着景和擡起了眼盯着玉娘雙眼。
玉娘自知,景和這無非是說,景寧還小,且看不出心性如何,若是愚笨還好些,只怕是個狠心的,日後有人在他面前將凌才人之死栽在她頭上,景寧做出恩將仇報的事也未爲可知。陳淑妃是個機敏多變的,她這兒子果然肖似她,還不上十五歲,就這樣深諳人心,若她是從前的沈昭華,只怕就要叫他說得心動。可如今,她自家已滿心計算,還怕哪個?左不過一條命罷了。只景和都這般講了,若不順着一二,豈不是辜負了這位二皇子特特過來說這些?是以玉娘眉尖微蹙地道:“依着二皇子的意思,倒是我不該教養這孩子了?”
這話景和如何敢接。乾元帝起先將景寧從廣明殿挪出來,是爲着景寧傷了腿粘着昭賢妃不肯放,後頭便是叫昭賢妃養熟了,“母子”兩個離不開,乾元帝也就順勢將景寧留在了合歡殿,又有意無意地在外朝格外誇讚了昭賢妃的慈母風範,將喪母的皇五子視如己出。這會他若是敢說出昭賢妃不該教養景寧這話,只消把這話往乾元帝跟前一遞,多半立時招來乾元帝厭惡。
景和那等機變,自然不能接這個話,反笑道:“昭母妃這是說哪裡話來。兒臣雖愚鈍,卻也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以昭母妃的性情,五弟的心性自然是無疑問的。”這便是說,景寧年紀極小,心性還未長成,如白紙一般,養在哪個的身邊自然隨着哪個的性子多些,以昭賢妃是心計手腕,景寧耳濡目染,哪能有純良性情。
玉娘聽着這話,不獨不怒,反撫掌而笑,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話說得極好,二皇子果然深有感悟。”她身上的宮裝是新制的,袖闊數尺,這一擡手袖子順着手臂就滑了下去,露出一截玉臂來,腕上懸着一隻白玉鐲。以乾元帝對玉孃的寵愛,能到玉娘面前的都是極品,這隻玉鐲有如凝脂一般,正是最上品的羊脂玉,可叫她肌膚一稱,竟顯着玉色微微泛黃起來。她笑罷便站起了身,她這一起身,景寧自然不能再坐,一樣起身。玉娘素指虛虛撐在桌面上,流眄雙眸在景和臉上一掃:“承二皇子吉言。”景和叫玉娘一看,腳下不由自主地退了步。
玉娘看着景和退開,轉身就往蓬萊閣外走,景和便道:“兒臣恭送昭母妃。兒臣祝昭母妃日後事事順遂。”這話兒是指着玉娘從前計算周全,凡事能搶在他的前頭,日後未必了,是以玉娘便站住腳回首看了景和眼,微微頜首,只道個好字便回身去了。一旁服侍的宮娥太監們捧着拂塵、香爐、漱盂、羅帕、茶具等急忙跟上,不過片刻,蓬萊閣中只餘景和與他的隨身內侍兩個。
景和扶窗看下去,卻見昭賢妃一行人逶迤下得漸臺,才一到地面,景寧便跑了過來雙手一張將昭賢妃的腿抱着,揚起了臉說了幾句,昭賢妃臉上隱約可見笑容,輕輕在景寧頭上撫了撫,這才攜了景寧上得軟輿,搖搖晃晃地去遠了。景和嘆息了聲:“昭賢妃如今將五弟視如己出,若是五弟有個萬一,可不要傷心壞了。”他身後的內侍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來,低聲道:“殿下說得是。”
是麼?未必。這女子,貌若梨花,心如蛇蠍,又肯臨機應變,再是猝不及防的事,也能叫她順勢而爲謀些好處去,這份聰明可是難得的很了。只不知她養了這些日子的景寧忽然沒了,她是不是也能得些好處去,還是會爲着這個討人厭的孩子傷心流淚?景和微微地嘆了口氣,他不是個蠢人,她又這樣聰明,若是聯手而爲,什麼後位,什麼太子,探囊取物爾,到時各取所需,豈不美哉。
又說玉娘攜景寧回在合歡殿,軟輿還未停穩,就看珊瑚急匆匆迎出來,看着玉娘就道:“阿彌陀佛,娘娘,您可回來了,公主看着您不在,哭了好一會子呢,保姆們都哄不住。”
原是玉娘要帶景寧出去時,景琰正睡,自然不好帶出去。他們去了不久,景琰醒了,遍尋玉娘不見,她是叫乾元帝縱出來的性子,哪裡肯答應,也是她還不足一歲,說不來自家意思,卻會把小手指着殿外,意思是要出去。保姆與宮人們都知乾元帝愛重這個女兒,連着皇子們都要靠後,略有個差池,一家子都活不成,昭賢妃不在,哪個敢出頭帶她出去。是以只肯圍着哄,只景琰到底極小,雖已能開口喊爹孃,正是不懂事的時候,又是叫乾元帝捧在手心的,性子上來哪裡肯答應,正鬧得服侍的人頭痛,昭賢妃恰回來了。
景寧在玉娘身邊住了這些日子,因玉娘容貌即美,行止又溫柔,景寧早將玉娘看得彷彿親生母親一般,只喊“母妃”,連着景琰也視做親妹,這會子聽着景琰哭,忙拉了玉娘道:“母妃,快點兒,妹妹哭呢。”
到底景和才說過那話,玉娘垂目看了景寧眼,蹲下身道:“妹妹哭了,你要怎麼樣呢?”景寧想了想,道是:“兒臣把這個給妹妹,花好看,妹妹也好看。”玉娘垂眼看着景寧手上從未央宮中摘得的那朵白玉珠簾,臉上便現出了一絲笑容來,道:“那阿寧親手給妹妹好不好?”景寧握着花枝點了點頭,玉娘這才起身,攜了景寧款步回殿。
景琰正叫保姆們圍着哄,看着自家母親從殿外進來,眼中還含着淚就就笑了開,叫着娘,張了手朝着玉娘撲。這也是玉娘與景琰母女得乾元帝偏愛,只叫景琰如民間一般,管玉娘叫娘,管他叫爹,彷彿民間夫妻父女一般。
又說景琰出生時就看得出容貌極似乾元帝,唯有雙眼似玉娘,可養了這些日子,連着眼睛也漸漸地似了乾元帝去。乾元帝的樣貌生得頗俊雅,年輕時更好讚一句丰姿秀逸,生在女孩子身上,更是柔和,景琰生得肖似他,自然也是粉團兒一個。便是玉娘對着乾元帝依舊心結深深,看着景琰這樣,也自心軟,探手將她抱了過來。
景琰因張眼不見母親,自覺委屈已極,是以一到玉娘懷中,兩隻小胳膊就將玉孃的脖子緊緊抱着。玉娘身邊的景寧將手舉得高高地,要將花遞給景琰。不想景琰雖還不足一歲,卻是天分聰明,看着這個哥哥是和母親一起從門外進來的,知道他們兩是個一塊兒出去,的便將臉扭了開去,嘟了小嘴,手卻抱得更緊了些。殿中服侍的諸人險些笑出來,只礙着玉娘,到底不敢。
景寧聽着景琰不理他,倒是鍥而不捨,轉到另一邊又將花往上遞:“妹妹給。”景琰看了會,到底還是伸出手將花接了,依舊不肯放鬆玉娘,將個小腦袋擱在玉娘肩上。她雖是才醒不久,卻是鬧到現在,這會子呆在母親懷裡,倦意便不可抵擋地涌了上來,雙眼漸漸闔上,不過片刻便睡熟了,就有保姆過來輕手輕腳地從玉娘手上接過景琰抱到景琰自家的寢宮去了,景寧依舊纏在玉娘腳邊,也是玩了一會,到底年幼體弱,靜下來就覺着倦,頭一點一點的。也是景寧身邊的人叫玉娘敲打過幾回,又看景寧雖沒了親孃,母族又不顯,卻得昭賢妃的心,再不敢怠慢,不待玉娘招呼已躡手躡腳地走過來將景寧抱走了。
看着兩個孩子都出去了,玉娘方回內殿沐浴更衣,梳洗畢,這才靠在美人榻上,金盛已捧了桂圓金橘蜜茶來,玉娘接過喝了口,問道:“你瞧着二皇子這是想做什麼?”好端端地來說那些話,幾乎就有攤牌的意思,陳淑妃母子的處事從來謹慎,不然也不能叫自家吃了次暗虧,雖那回自家順水推舟,將高氏踩了下去,又藉此算計了李氏一把,到底虧還是吃了,到如今也沒找回來。這樣的人,哪裡是肯輕易破臉的。
漸臺上,金盛也是服侍在側的,將昭賢妃與皇次子景和的話都聽在耳中,早有話說,這時聽着玉娘開口,小心地向前一步道:“依着奴婢淺見,娘娘不妨細想想,二殿下那句‘這樣小年紀,是賢是愚,是善是惡,您知道麼?便是凌才人之死,若是有人生了惡意,昭母妃又待如何?’”
玉娘聽着這話,原本歪着的身子坐直了些,衝着金盛微微一擡下頜,意思便是叫他說。金盛又把腰彎低了些,輕聲道:“奴婢以爲這是二殿下在毛遂自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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