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淑妃聽着高貴妃那句話,臉上頓時漲得通紅,立起身來,面向玉娘道:“便是妾不如貴妃娘娘簡在帝心,卻也是聖上親封的淑妃,妾的體面也是聖上的體面,娘娘便看着貴妃如此折辱妾嗎?”到底是陳淑妃,便是要扯玉娘入局也依舊要刺高貴妃一刺,什麼“簡在帝心”,這兩年來,乾元帝何曾在昭陽殿留宿過。以高貴妃的性子,聽着這樣的話,哪裡肯忍,正要發作,卻看玉娘朝着她一指。叫玉娘這一指,高貴妃到口的話只得嚥了回去 ,氣哼哼地做下。
原是玉娘在聽着高貴妃說出那話之後便知陳淑妃必然要藉機生事,這時制止了高貴妃,方轉向陳淑妃道:“淑妃說得甚話,我竟是聽不明白。你說貴妃折辱你,到底是哪句?你說來我知道,只消你說得有理,我不獨爲你做主,還會奏與聖上知道,請聖上示下。”
說來未央宮中除着李庶人自恃是乾元帝原配皇后,常拿着端肅面孔對人之外,哪個妃嬪不會以婉轉面孔對人。是以陳淑妃眼中垂淚,柔柔弱弱地道:“娘娘時刻在這裡,貴妃又是當着娘娘的面兒說的,娘娘忍心非要妾再自辱一回呢?”
這也是陳淑妃的算計,意欲將玉娘扯進口舌之爭來。高貴妃素有跋扈之名,而她母子素有賢名,玉娘若是偏護高貴妃或是兩不得罪,傳揚開去,便是宸妃處事糊塗,朝上自然會有人拿做把柄。若是玉娘轉而斥責高貴妃幾句,以高貴妃的性子,叫玉娘當着自家的面訓了,必與玉娘離心。
不想玉娘似笑非笑地道:“淑妃果然是好規矩,我不過當面問句話,你就有這樣一番話等着我,怪道人人交口稱你光風霽月,沖淡平和,我今日終於知道了。”這話與高貴妃方纔說的“宸妃娘娘才進宮多久,怎麼能知道你的爲人”恰是前呼後應,直刺得陳淑妃臉上紅得滴得出血來,卻不敢辯駁,若是辯駁,便是印證了玉娘斥責她的話,只得咬牙道:“妾不敢。”
玉娘冷笑一聲:“不敢麼?不敢尚且這樣長篇大論,若是敢了,我豈不是還要領領淑妃娘娘的教導。”陳淑妃叫與玉娘這話說得幾乎站不住,暗恨玉娘口舌如她心思一般毒辣,雙手將帕子揉得稀爛,口脣微微抖動,半刻才道:“妾請罪。”說着就要給玉娘跪下,玉娘看着陳淑妃這一動作,眼中竟是帶了些冷意。
雖她這宸妃位是乾元帝爲她特設的,超然衆妃嬪之上,無皇后之名,卻有皇后之實。可吃虧便吃虧在這名實不符上。只消自家今日真受了她一跪,那跋扈的名頭便是沾上了,前朝那些反對立她爲後的勳貴、大臣們哪肯放過這個把柄,必然藉此生事。陳淑妃真可說是應變自如,怪道劉景和此人小小年紀,詭計百端,原來是源於此。
這些念頭只在轉瞬之間,玉娘已向左右輕聲叱道:“你們沒瞧着淑妃站不穩麼?還不扶着些,莫叫淑妃跌着了。”
高貴妃也是擅弄小巧的人,不然不能做得十數年寵妃,聽着玉娘這話,只以爲陳淑妃要借這一跪去乾元帝跟前裝個委屈。因這等手段都是高貴妃從前拿來對付李庶人的,看着陳淑妃今日用來,高貴妃只覺着好笑,親自起身走到陳淑妃身邊,將陳淑妃一隻胳膊扶住了,還笑道:“淑妃如何腳軟了?你且站穩些,若是摔了,知道的呢,說是你自家跌的,若是不知道的,還只當宸妃娘娘與我一塊兒欺負你呢。”
陳淑妃叫高貴妃與合歡殿的宮人左右架住了,動彈不得,也只得紅了臉道:“妾昨兒沒睡好,今日又起得早,一時腿軟,叫娘娘擔憂了。”
玉娘輕嘆道:“我知道你爲着吳王着急,可這樣的事哪裡是你急,就能急得來的,自家也要保重纔是。虧得你是在我這裡腿軟了,若是在外頭跌了豈不是給吳王加憂嗎?” 陳淑妃自然明白玉孃的一語雙關。正是指景和染指太子位是癡心妄想的事,即氣且恨又愧,還得咬牙謝過宸妃關切。又看着高貴妃臉上滿是得意的笑容,哪裡還站得下去,便以身上疲倦爲由告退。
高貴妃看着陳淑妃退下,轉向玉娘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眼中帶些淚水,含笑道:“妾素日寂寞,今日在娘娘這裡說了這些話,身心暢快。妾謝過娘娘。”言畢,一樣斂袖告退。
卻說,陳淑妃含羞忍恨從合歡殿出來,上得肩輿方落下淚來,又怕叫人瞧着生事,只把帕子緊緊捂着臉,忍到承明殿才大放悲聲,立逼着人將景和請來。自家則將殿中佈置的瓶鼎爐都往地上砸,鼎爐還好些,扔地上了一會兒收拾起來,依舊好擺放裝設,可那些摔碎的瓷器,卻是再也撿不起了,碎得一地。
景和到得承明殿時,看得的便是一地狼藉。去請他的小太監是跟着陳淑妃去合歡殿的,因身份低微,進不得大殿,只能在殿外等着,只瞧見陳淑妃從容地進去,含悲忍恨地出來,知道自家娘娘是在合歡殿裡是吃了虧的。請景和時都告訴了他知道,不想在景和心上,不獨不憐惜自家母親爲着他吃苦,反是埋怨起陳淑妃胡鬧起來。
以玉孃的爲人,這些年哪裡真吃過虧,便是偶爾上個當也不是白上的,轉頭就能在乾元帝跟前換個更大的好處。這樣的心機手段,如今又是春風得意,自家正該避其鋒芒,徐徐圖之纔是上策,如何還要去惹她!便是一時勝了又能如何?能叫她改弦易轍幫着自家嗎?能叫乾元帝不喜她嗎?都不能!只能叫她更記恨自家,徒增仇怨罷了。更別說還是吃了虧,可說不智已極。
陳淑妃看着景和過來,正要與景和訴說委屈,不想纔要開口,卻看着自家兒子眼中神色冷淡,口角邊竟是帶了些譏諷,一晃眼竟有些乾元帝的品格,陳淑妃到口的話,竟是說不出來。
景和與陳淑妃隔着一片狼藉站着,淡淡地道:“把鼎爐揀起來,擦一擦依舊擺着。這些摔碎的盤兒瓶兒碟兒點一點數目,列個單子來送往合歡殿去,請宸妃換一批新的來與你們娘娘砸。”他起先吩咐時,宮人太監們正照着他的話收拾,待聽到最後都明白過來,這是吳王殿下譏諷陳淑妃。
陳淑妃爲人外寬內忌,面甜心苦,承明殿服侍的哪個不知道,看着她發怒已有些驚恐,再聽吳王殿下說得這幾句,一個個跪倒在地將身子縮成一團,只求陳淑妃不要瞧見他們。
陳淑妃叫景和氣得手足都有些冷,把手點着景和道:“好個孝順兒子!見人折辱我,你不獨不安慰一二,反出口譏諷,有你這樣的兒子,我活着還有甚趣味。”說着竟是拔下發髻上的鳳釵,比劃着要朝咽喉刺去。唬得宮人們紛紛上前攔阻。
景和嫣紅的口角微微一動,撩衣遠遠地給陳淑妃跪下:“母妃若是要兒子死,兒子還敢不從命。只請母妃保重玉體,兒子便是死了也是歡喜的。”
陳淑妃是在合歡殿吃了一個說不出的虧,正是憤憤,又叫景和那副冷淡的模樣激着,想起無情的乾元帝來,兩下里一夾攻,這才胡鬧起來,哪裡是真心要死,不過是以此威脅景和,叫景和服個軟罷了。不想景和倒是與她來個針鋒相對,哪裡敢再動,手上的鳳釵就叫宮人們奪了去,又將陳淑妃扶在一邊坐了。
景和這才繞過地上殘片走到陳淑妃面前,冷曬道:“母妃,得罪您的是兒子罷。所以您纔要死給兒子瞧。有了逼死母妃的罪名,兒子莫說是問鼎大位,便是性命也未必保得住,到時我們母子們在地下相聚,您也就喜歡了。”
陳淑妃叫景和這番話一說,哪裡還敢再鬧,忙道:“我哪裡是這樣意思。我到底是你母妃,受你連累吃了委屈,你不獨不問,反出口譏諷,我哪有不氣的。”景和抿了抿口角這才道:“她們說甚了?”陳淑妃便便將合歡殿中她、高貴妃、玉娘三個說了甚話都與景和說了。
景和聽着眼中倒是有了些笑意,與陳淑妃道:“母妃該喜歡纔是。她素來沉穩冷靜,喜怒不形於色,今日當着母妃的面兒,強自忍耐還露出痕跡來,想來是惱恨我們母子得狠了。”從前她眼中哪裡瞧得見他,“兒子不怕她惱,只怕她不恨。她若是不恨不惱,處事必然從容,短處便難捉。她即肯記恨,若是再叫咱們多撩撥幾回,會做出甚事來?前頭有例子給母妃瞧呢。”
陳淑妃叫景和這番話說得遲疑起來,再細想了回,果然如景和所言:若是從前的玉娘,看着她與高貴妃對上,必定從中周旋轉圜,兩不得罪,哪裡會象今日這般,明裡暗裡地與她爲難,分明是惱得厲害,且景和所說的前頭的例子可不是李庶人嗎?
陳淑妃一想着好用玉娘從前對付李庶人的手段來對付她,頓時喜歡起來,擡頭看向自家兒子,不想卻看着景和兩眼望着殿外,眼中帶些鬱色,也不知在想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