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這幾日打量着鬱華, 鬱華也揣度着太后。她不知道太后爲什麼突然親近她,她每次去的時候都小心伺候,揣度着她老人家的喜好, 卻覺得太后實在是個深不可測的人。
除了日常的請安, 她很少去泰坤宮。不是不惦記, 只是不敢顯得太惦記, 即使皇后說了可以隨時探看, 她卻不敢表現太過。畢竟是她自己“心甘情願”的。
晚棠有時候看不過她日日發呆,就勸她:“娘娘不然找太醫來看看,開幾副坐胎的方子, 也好早日再得一子。”
她卻搖頭說兒女都是緣分;她兩個孩子,一個無故夭折, 一個被抱走, 也許都是她子孫緣未到的緣故。
沈煥對她依舊是不好不壞的。不過有時候她也能感受到之前從未有過的熱忱;雖然那熱忱微末渺小, 也對她心中所產生的巨大溝壑微不足道,但是她仍然會有不多不少的驚喜, 值得忽略,也可以記得。
她無法探究沈煥與皇后,看似若即若離的關係,總是淡淡的,但鬱華明白他們之間非同尋常的情誼;冷眼看人成雙作對, 自己得到微末溫情罷了。
馮清凌如今過得不好, 生的公主到現在都沒個封號, 皇上的寵愛也大不如前;白意雖未放棄她, 卻也並沒再提拔她。這宮裡誰中用誰不中用的, 聰明人總是一目瞭然。
馮清凌並不自苦,她甚至不心冷。她只是想不透, 雖然她總覺得蓮兒的事與她如今的境地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可她來一沒有證據,二來又做賊心虛。白意不管她,雖不落井下石,卻也不願蹚這趟渾水,甚至連本該有孃家人進宮來看望的規矩皇上都以她才生產身子虛弱替她免了。萬般無奈她唯有自救,卻又實在沒有頭緒。
果然是她自己之前太輕敵了嗎?她心想。心裡煩亂,孩子又哭了起來。奶孃倦怠,早不知道跑到哪裡躲懶,她抱起孩子,孩子卻越哭越厲害。畢竟母女連心,骨肉親情,她哄着孩子,眼淚也跟着掉了下來。
畢竟是官家小姐,從小到大千金玉貴的養着。雖然打小她娘教了她不少心計手段,可是嬌貴還是嬌貴。懷着的時候覺得女兒無用,可真生出來了,甭管兒子女兒確是一樣的心疼。
放眼宮裡的公主們,有哪個像她的孩子一樣連個正經封號都沒有;就連一直不受寵的朝陽公主都是一出生就給了封號呢,怎麼就連她都有的東西自己女兒就沒有呢。
她越想心裡越難受,才止住的眼淚又掉了下來;珍珠端了東西進來,看見正抹淚的馮清凌,趕緊問:“主子這是怎麼了?是不是那幫勢利眼的奴才又給您氣受了?”
“不礙事的。”
她素來不愛與這些奴婢說心事。雖然珍珠人忠心,也聰明懂事,但在她心裡,奴婢就是奴婢,就是再堪用那也只是個婢子而已。
珍珠並不知道自家主子心裡這些彎彎繞繞,只是看她哭的傷心,不由得覺得自己主子實在可憐。
她暗地裡嘆了口氣,卻也不敢再說什麼,只是說:“奴婢去把奶孃叫來。”
馮清凌點了點頭,只說:“那你去吧。”
說着又抱着自己的孩子親個不停。孩子漸漸止了哭睡着了,閉着的眼睛睫毛撲閃撲閃,真是難得的美人坯子。日後等她的孩子長大了,一定會是這宮裡最好看的公主。
想到這裡,她又是開心又是難過,正想着的時候奶孃進來了,隨意的給她行了個禮就要把孩子抱走,她冷眼瞧了那奶孃一眼,也沒攔着,只說你小心些,不然仔細你的皮。
那奶孃道了句是,她卻怎麼看怎麼覺得不舒坦。
我得見皇上。她心想。
她心裡不過一個念頭,就叫了珍珠讓她去趟御膳房要幾樣糕點,珍珠還以爲是她自己要吃,忙答了句是就準備出門,卻又被她喊住。
“你把這銀子拿着,讓他們用心做。”
“主子這是?”
“這是準備拿去給皇上的,記住,千萬不能馬虎了。”
主子已經在皇上那裡吃了好幾個閉門羹,這次去怕又是無功而返。她心裡計較着,卻不敢說出來,只是點頭,之後便接了銀子出去了。
珍珠走後她一個人開始坐到梳妝檯前細心裝扮,重梳了頭,遠山黛淡掃,清愁一點,半分嫋娜。她滿意的看着鏡子中的自己,心裡卻忐忑不知道此去會不會又像前幾次那樣無功而返。
待珍珠提了食盒回來,她瞧珍珠臉上並不好看,雖也是笑着,但那笑容裡的勉強不言而喻。也沒問她是不是受了什麼委屈,只說隨我走吧。
到了乾坤宮的大殿門口,她賠着笑對守在店門前的小太監說:“還勞煩公公替我通傳一聲。”
那小太監也精乖,知道馮貴人如今雖不甚得寵,但好歹生了個公主,也算是得罪不得。便笑道:“主子這是折煞奴才了,說什麼勞煩不勞煩呢。”
說完便一溜煙的跑了進去。
不一會兒那小太監便過來說:“主子您裡邊請吧。”
卻不料進去的時候瞧見皇上正同瑾妃下棋。她一陣頭皮發麻,覺得又沮喪又失措。愣了好一會兒,還是皇上問她:“怎麼突然想着過來了。”
她才挨個兒給皇上還有瑾妃行禮。
瑾妃只是淡笑,又說:“妹妹生育之後倒是越發好看了。”
“清凌乃是真國色。”
沈煥亦跟着附和。馮清凌微微一笑面做羞澀,道:“皇上跟瑾妃娘娘淨知道取笑臣妾。”
“不是取笑你,別光站着了,還有那丫頭手上提着的是給皇上帶過來的點心吧。”
鬱華很是善解人意的說。
沈煥瞧鬱華並未表現出與馮清凌有所嫌隙的樣子。雖然說不好是真的還是隻是面上情,沈煥都對鬱華的表現很滿意。相反馮清凌倒顯得稍微有些勉強了。
鬱華瞧出馮清凌的侷促,便說:“臣妾在皇上這兒也呆了許久,是該回去了。就不打擾妹妹與皇上說話。”
“去吧。”
沈煥也不攔她。
“嬪妾恭送瑾妃娘娘。”
馮清凌便道。
沈煥冷眼瞧着她,也不言語;待鬱華走後便吩咐小太監把棋盤撤了,馮清凌將食盒裡的點心依樣擺上,沈煥問她:“怎麼不把雲籮帶來?”
馮清凌所生的小公主雖未給封號,但是出生不久馮清凌就給起了名字。宮中妃嬪所出的女兒因自出生就有封號,所以名字都是隨便起一個,畢竟也不怎麼叫;就比如榮昭儀的親生女兒無憂公主,迄今爲止都只有一個叫晚晚的乳名。
因孩子沒有封號,馮清凌絞盡腦汁的想給孩子起個漂亮好聽的名字。雖然也沒多少人叫,但好歹,皇上是點了頭,也記着的。
“雲籮才睡下,臣妾怕把她吵醒,就沒帶過來。”
“瑾妃說得對,你是長好看了。”
“那也是因爲皇上對臣妾好,臣妾心裡舒坦,不是都說相由心生嗎?”
“還是這麼會說話。今兒是爲什麼過來?”
沈煥的眼神雖寵溺,卻帶着一絲玩味,馮清凌便把本來想說的話都嚥了下去。只是笑道:“皇上許久不來看臣妾,還不許臣妾來看皇上嗎?”
“最近政務繁冗,倒是朕疏忽了。既如此,朕今晚就去你那兒吧,許久不見雲籮,正好去瞧瞧她。”
“雲籮如今還是隻知道睡跟哭,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長大呢。”
沈煥只是笑。
他也不是沒想過給雲籮一個正經封號。可是馮清凌位分既低,又犯過錯,雖然沈煥並未把這一切挑明,並不代表他不介意。
“等到時候雲籮大了,朕與你也就老了。”
“皇上千秋萬歲,怎麼會那麼容易老。倒是臣妾,自打生了雲籮之後,總覺得身子大不如前,精神也不好,越發的老態了。”
她言語間頗是自傷。
鬱華回宮之後小廚房便開始張羅午膳,她瞧今天馮清凌精心裝扮着來了,表情卻實在不怎麼自然。沈煥素來不喜歡別人矯揉造作,心裡又因爲蓮兒的口供對她存有芥蒂,她這趟怕是要無功而返了。
鬱華心裡計較着,卻並未把這些太當回事,畢竟馮清凌這輩子也就如此了;明年此時新人進宮,不知道又是怎樣的爭奇鬥豔。
可是白意依舊因爲二皇子而高枕無憂。皇上素來敬重白意,雖然平日很少去祥寧宮,賞賜卻不少。
轉眼又是夏天,因皇后不喜歡去行宮,皇上也就免了避暑的行程;宮裡妃嬪叫苦不迭,卻又一個個的敢怒不敢言。
那天上午鬱華正喝着茶,敏福進來慌慌張張的說麗嬪要生了。
“那趕緊備轎子。”
“轎子已經備好,就等主子出發呢。”
才一到重華宮就見素畫慌慌張張的跑過來對她說:“我家主子請娘娘進去。”
她瞧素畫的樣子就覺得不好,忙對落雪說:“去吧宋太醫請來。”
又囑咐敏福:“待皇上跟皇后娘娘來了就說麗嬪頭次生產害怕,讓我去產房陪她,替我給皇上還有皇后娘娘告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