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同彩雲回到光華居, 劈頭便一個巴掌打下去,彩雲非但不害怕,反而笑着說:“奴婢知道主子心裡的恨, 可是主子您也明白, 在這宮裡活着, 總是身不由己的。”
“你爲什麼要害我?”
“主子還是別哭了。奴婢也很想只效忠於主子一人, 可是主子您人微言輕, 是鬥不過昭媛娘娘的。”
“彩雲,我自問待你不薄。”
“奴婢知道主子對奴婢好,可是主子入宮這麼久, 難道還不明白,在宮裡, 人心是最不值錢的嗎?”
人心不值錢。
這句話, 在入宮之前, 她也聽別人說起過。如白意所說,她的母親是仕宦之家的庶女, 當年嫁到季家的時候,父親只是一個小小舉人,家境貧寒,竟到了要靠母親帶過來的嫁妝度日的地步。
後來父親中了進士,慢慢從一個小小的芝麻官熬到知府;都說三年清知府, 十萬雪花銀, 說的並不是玩笑話。父親對母親很好, 雖說也免不了三妻四妾, 可就連她也看得出來, 父親對母親是真心的愛重。可母親卻總是淡淡的。
她一直不解,卻羞於自己是閨中女兒不敢啓齒, 直到母親報了她的名冊上去讓她入宮選秀。她心中不解,母親只有一兒一女,除了她與哥哥,家中只有一個庶出的女兒,模樣也隨那位姨娘,十分風流嫵媚。而她不過中上之姿,也不是左右逢源的性子,更不懂得去揣測人心。
進京選秀的前夜母親留在了她的房裡,她問母親爲什麼,母親卻只是淡淡笑着說:“既然嫁誰都一樣,何不嫁一個九五之尊?”
“宮中險惡,何況女兒只求能嫁個有心人,不求榮華富貴。”
母親淡淡一笑,帶着無限的淡漠與瞭然,輕輕對她說:“你年紀小,還不懂這世上最不值錢的就是人心。”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母親。她的母親那樣好看,一舉一動都帶着逼人的貴氣,實在難以想象她竟是庶女出身。
“女兒從小就很羨慕爹跟娘之間,舉案齊眉。”
她說着羞紅了臉。
“我的女兒應該有更好的去處,她應該成爲一名妃子,成爲王爺的母親。到你飛黃騰達的那一天,你就會明白爲孃的苦心。”
“我怕我做不到。”
“爲了娘你也要做到。你父親是知府,堂堂朝廷命官,可是在你舅舅他們眼裡,你父親是在不算什麼。我受盡了孃家人的屈辱,恬兒,娘只希望有生之年你能讓娘在孃家揚眉吐氣。”
她實在不明白母親,也許是她自幼便未受到過冷落欺凌,所以她不像母親那麼虛榮。
“主子?”
彩雲打斷了她的臆想,擔憂的對她說:“主子您別太傷心了。”
她瞧了彩雲一眼,說:“我餓了,你傳膳吧。”
“是。”
白昭媛做了帶髮修行的居士,季八子成了二皇子的養母成了如今宮裡最赤手可熱的話題。可是皇上並未因此而對季八子青睞有加,甚至沒有看在如今她撫養二皇子的份上晉她的位分。宮人迷惑不解,卻更證實了陳筠她們的猜想。
可氣惱的是她們無可奈何。宮中之事最忌陰謀變陽謀,白氏自請離了祥寧宮,甚至連親生兒子都拱手讓人,在皇上看來,她已經得到了應有的懲罰;畢竟不論逸德還是陳筠都平安無事。
可在陳筠跟鬱華看來,白意實在是一天不死就一天不讓人安寧的危險人物。可是想要不留一絲破綻的解決一個人談何容易。
兩個人相對無言良久,最後還是鬱華說:“如今唯一的破綻在季八子,但我實在沒什麼頭緒。還是日後再徐徐圖之吧。”
陳筠不置可否。
祥寧宮不能沒有主位,可沈煥並沒有提拔季八子或者唐美人的意思。最後倒是皇后說瑾妃獨居甘泉宮怕是有些寂寞,讓季八子遷過去;一則是人多了熱鬧,二則也是因爲季八子位分太低,雖說是二皇子的養母,但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順。至於唐美人,榮昭儀的明光宮自打婉婕妤搬出去之後也只剩榮昭儀一個人住,大可讓唐美人搬過去。
明光宮有兩個孩子,不過也不缺一個小小美人住的地方;何況許琉菱素來脾氣暴躁又好炫耀,自打吳婉華搬走之後無人早晚過來聽訓,她無人可罵,也覺得日子難過。自然就沒什麼異議。
只是鬱華卻有些糾結。
她知道這是皇后覺得自己抱了逸恆覺得過意不去對她的補償,何況她並不是逸霜的養母,雖宮裡多了個孩子慰藉她的寂寞,卻到底是養不熟的。既如此,皇后自然順水推舟還她一個人情。
既是皇后提出來的,且不說她是無可厚非的後宮之主,單論皇上對皇后的偏愛,她就不能反駁。駁又駁不得,仇人的兒子,雖說稚子無辜,卻也實在是招眼的狠。何況白意既然放心大膽的把孩子交給季氏,自然是在她身邊安插了不少眼線。那些人在祥寧宮盯着季氏也就罷了,如今還要來甘泉宮礙她的眼。
她實在氣悶,鬧得晚膳都進的不香,卻偏偏不能表現出來。只能笑着應了,又道:咱們去瞧瞧皇后娘娘吧。”
晚棠知道她這是想孩子了,便問她:“要不要把之前給小皇子做的衣服帶上?”
“下次吧,每次去都帶好些東西,皇后娘娘看着了怕也吃心。”
“是。”
到了泰坤宮,果然是萬年不變的堂皇冷清。皇后正抱着三皇子逗弄,見鬱華進來了,便道:“他好像又重了些,你也來抱抱。”
“是。”
鬱華近前行禮,又接過了皇后手中的逸恆。
“瑾娘娘。”
逸恆奶聲奶氣的叫她。
“該叫母妃纔是。”
皇后對逸恆說道。
逸恆偏着腦袋瞧了瞧皇后,表情很是迷惑。又扭過頭來看着鬱華,叫了聲母妃。
鬱華便笑。
“小兒難養,娘娘操勞了。”
“我長日無聊,有了他之後這日子纔好過些。該是我謝他纔是。”
皇后由衷的說。
“這天下盡是娘娘的子民,娘娘實在言重。”
因沈煥晚上要來甘泉宮,她沒待多久也就走了。走之前又瞧了瞧逸恆,竟沒見他有半分不捨的樣子,雖然知道小孩子還不懂什麼是悲傷喜樂,可饒是如此,鬱華還是覺得難過。
從泰坤宮回去的路上碰見不少嬪妃。春日好光景,大家都喜歡出來散散步透透氣,恭恭敬敬的行禮,之後各走各的路。
季八子不日就要搬過來了。季八子閨名季恬,是普通的官宦人家出身的女兒。因是個平常靜默的人,鬱華對她也沒什麼特別的印象。季八子搬過來那天據說是欽天監選了許久的黃道吉日,鬱華帶着人好一番張羅,待季恬安頓好,便帶着二皇子過來給她請安。
一張標準的美人面,卻並不是那種讓人一見傾心的美人。不過是舒舒服服容貌清雅的一張臉。
“本宮讓人把琉璃居重新佈置了一番,你纔去瞧了覺得可好?”
“娘娘宮裡的東西自然都是好的。逸霜,快給瑾妃娘娘請安。”
“瑾娘娘安。”
不論白意如何,她還是很會教養兒子的;小小的人兒,倒也初有了大人的沉穩氣度。少年老成不過如此。
“起來吧。你母妃素來是個有主意的,你日後還是要孝順她。”她指的自然是白意。
“是。”
他也不要人扶,獨自拜了又獨自站起來。
“日後在這宮裡有什麼住不慣的儘管說。你一個人帶着逸霜也不容易,如果那些奴才欺負你,本宮會爲你出頭的。”
“娘娘太客氣了。”
“你既是本宮宮裡的人,又撫養二皇子,於情於理本宮都應該悉心照拂你纔是。皇后娘娘讓你搬到甘泉宮來,自然也是這個意思。”
季恬並不算什麼聰明人。從得知不能生育,到白昭媛自請修行,再到自己撫養二皇子,如今又搬到了甘泉宮也不過區區十來天的功夫。這些變故實在來的太快,有些事她還有些想不透。
何況自打知道彩雲是白昭媛的人,她就對自己身邊的奴婢都起了疑心,更遑論二皇子身邊伺候的太監嬤嬤們;雖然之前皇后替她篩查了一遍,可她見識過白意的手段,她不相信白意在她身邊只安插了彩雲跟雙喜兩個人。逸霜懂事,但不跟她親近,自然了她也不敢跟逸霜太親近,免得到時候被人告訴了那位修行的“居士”,自己又會遭遇厄運。
身不由己的日子真難受啊。她怨透了白意,自己與她無冤無仇,她卻爲了一己私心這麼的算計自己,可是她也明白她是鬥不過白意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娘娘仁厚。”
鬱華看她心不在焉的,知道她八成是有心事,又多囑咐了些可有可無的話便讓她下去了。
“白意倒養了個好兒子。”
季八子走了之後鬱華頗是嘲諷的說道。
“娘娘如今可有什麼打算?”
“能有什麼打算,你瞧季八子那樣子就知道她被白意折騰的不輕。她帶過來的人裡有多少人是白意的人。敏福。”
“娘娘你吩咐。”
“我這宮裡人事調動都是你管。她帶過來的是都是要記錄在冊的,皇后娘娘查了一遍,刪了幾個又添了幾個,卻未大動,你去細心查查,甘泉宮裡不能有白意的人。”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