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華瞧着香爐裡嫋嫋升起的白煙, 心裡終究是有些難過的。霜寒露重,卻依舊遣人去了逸恆處。待回來的人說三皇子很好,她這才放下心。
皇上一直不立儲。皇上的意思, 那就是天意。天意難測, 也不可違拗。聖上這樣喜歡四皇子, 即使逸恆有先皇后撫養的情分, 可事情都已經過了這麼些年了, 連逸恆都已經不記得,皇上又會記得多少呢。
漸漸地,四皇子逸德的面容倒在鬱華腦海中明晰起來, 跟他生母一樣長了一副好皮囊,聰明又會說話, 這樣的孩子, 怎麼會不討人喜歡呢。
可惜也正是因爲太討人喜歡了, 宮裡肯定也會有人不喜歡他。
不知道怎麼的她想到了德妃。好一番迂迴曲折,三月份的時候, 劉婕妤雖病癒,吳婉華卻病了。吳婉華的病來得兇,皇后念她是宮裡的老人了,也不願將她遷出去,乾脆讓劉婕妤遷到了與桂宮不遠的重華宮。
劉婕妤過去給全妃請安的時候, 全妃纔起來。因今日不用去泰坤宮, 便偷了偷閒, 卻沒成想劉婕妤是個勤快的。勤快人有勤快人的好處, 懶人也有懶人的福氣。
全妃瞧着劉婕妤, 這模樣,比她年輕的時候可差遠了。
兩個人絮絮說了會子話, 全妃就找了個由頭讓她回去了。百合瞧着劉婕妤的背影,俯身對劉婕妤咬了句耳朵。全妃卻微微一笑,也不言其他。
無論這個劉婕妤是誰的人,在她宮裡,都必須住的舒坦,住的安穩。
七皇子生母這個身份,扔誰手裡都是個燙手山芋。於此,她便愈發不明白皇后的寓意了。
因這幾年皇上的心思都不在後宮裡,也就沒有按三年一大選的規矩選秀。可如今瞧着宮裡的嬪妃漸漸少了,尤其是那出挑的,更是少之又少,今年纔開春,鬱華就安排下了選秀的事。
她事無鉅細的與沈煥說了,沈煥只說一句你看着辦就沒再言其他。宮裡的事一直都是她一個人管着,皇上從未找人分她的權,即使德妃這些年鬧了好幾次,沈煥都對德妃置之不理。所以有時候鬱華還是很感激他的。他雖然有時候有些淡漠,也顯得過於涼薄了,可是對她涼薄,便對衆人都涼薄。
所以現在她甚至變態的喜歡他的涼薄。
儲秀宮裡頭烏壓壓一片人,鬱華還沒去瞧她們呢,德妃就過去瞧了瞧今年的秀女。聽着這個消息,鬱華本來還在寫字的手頓了頓,便道:“讓德妃出了儲秀宮直接來這裡聽訓。”
底下人知道她這是動了怒,道了句是便一溜煙的跑了出去,也不敢再言其他。
不出半個時辰,德妃便嫋嫋婷婷的過來了。其實德妃與她年紀差不多大,卻即使現在都喜歡穿那些青春少艾的顏色,她瞧了德妃一眼,看她行禮,不動聲色的笑了笑。
她不算很討厭德妃,但她早見識過路桃的手段跟野心,所以一直細心防範着她。有時候她真深恨自己得不着帝王的真心,否則又何須爲了這種小角色耗費腦筋。
德妃宮裡規矩學得好,即使她現在處處都是受人禮的,行起禮來還是一絲不錯。即使鬱華半天沒有叫她起,她的身子亦是連晃都沒有晃一下。
“起來吧。”
她淡淡道。有些時候做事還是不能做的太過,即使現在身居高位又怎樣,還不是處處受人制肘。
“嬪妾謝娘娘。”
德妃聲音未變,神色未變。但不知道爲什麼鬱華總是覺得她的表情充滿了不甘心與憤怒。
“聽說德妃今兒下午去了趟儲秀宮?”
“因是路過,聽說儲秀宮裡頭都是些如花美眷,嬪妾愛看美人,便進去瞧了瞧。”
“知道你愛看美人。本來本宮打算跟皇上商量着,待到時候大選,讓你與全妃一同前去瞧個熱鬧。不過今日德妃既然已經瞧過了,那到時候就不用再過去了。不過如此的話,全妃位分猶在你之下,她到時候也亦是不能過去。”
“這樣一說,嬪妾倒是連累了全妃。”
“說不上連累不連累。妹妹在儲秀宮看了一遍,可有看到尤爲出挑的女子。”
“都穿着宮裝,人又多,烏泱泱的也看不清楚。”
這次進宮參選的人確實不少,不過卻都是些家世平平的女子。這樣的女子,即使容貌再好,手段再高明,也不過是又一個姝嬪罷了。宮裡的人大多厭憎姝嬪,說她狐媚惑主,殊不知能狐媚惑主也是本事。
“那便是了,儲秀宮裡現在住着多少人,又不是個個都能入選的。不過是初選過了,現在宮裡住着罷了。你又何必這麼着急去瞧。”
德妃聽着再覺得不舒坦也不敢反駁,只是答了一句是,又道了一句嬪妾素來是個急性子,娘娘是知道的。
“都是有皇子的人了,平日裡也該穩重些。”
鬱華不置可否。
德妃笑着應了,心裡卻頗不是滋味。皇上對自己雖好,可不管自己怎麼着都越不過皇后去。有時候德妃也不明白,明明皇后不甚得寵,怎麼皇上就這樣的敬重她。
鬱華瞧着德妃,彷彿時能看透她一般,道:“你這成日裡胡思亂想的性子,也該改改了。”
德妃這才收回心思,又打了幾句哈哈。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皇后說話也開始厲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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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過的飛快,德妃在的時候,宮裡人一直不敢上點心,只倒了茶水伺候。沒成想德妃才走,皇上就過來了。
鬱華忙上去迎他,他只穿着家常的青色衫子,氣質溫潤,卻實在是個不可託付的男子。可是這男子卻是他的夫君,他給了她無上的尊榮。也給足了體面。
有時候實在不知道是怨恨還是感激,只是覺得日子這樣慢,沒有激情並且難熬。
“朕剛纔在拐角處瞧見德妃,才見朕眼睛便紅了。怎麼,你又訓誡她了?”
“德妃是皇上心尖上的人,臣妾怎麼敢。不過是因爲她去了趟儲秀宮,臣妾思量着總是跟規矩不符,就微微說了她兩句。”
沈煥的表情卻微微顯得有些不一樣起來。
他不動聲色的打量着鬱華,又道:“她性子雖活潑,卻畢竟之前是個郡主的身份,有時候難免有些嬌氣。”
“臣妾今天也是有些急躁了。”
皇上一向不愛管這些瑣事,怎麼今天卻突然這樣說話。鬱華心裡疑惑,卻沒把它擺在明處,而是做小伏低的認了錯。
“你是皇后,對於有些事,瞧着它大面上不錯也就罷了。有時候太在意那些細枝末節,反而是容易本末倒置。”
那是他們男人的想法,女兒家,不就是比針尖還細的心思,然後在憑着那些心思你來我往嗎。她雖如此想,嘴上卻還是笑着道皇上說的是。
沈煥瞧了,也就沒有再說什麼,而是說:“今兒朕去百孫院,讓逸恆下了學就直接過來,茗陽呢?”
皇上極是喜歡這個孩子。宮裡孩子不多,公主更是少,朝陽公主性子靜默,順修公主打生來就不怎麼得皇上的喜歡。唯有茗陽。想到這裡,鬱華的心到底是暖了暖。女人就是這樣,總爲一點點小事就原諒了男人。
“茗陽在屋裡纏着人給她念山海經呢。”
上古的書籍,字字如今,就如同古人留下的箴言,每看一次,都有不一樣的體會。
“朕進去瞧她。”
“皇上去吧,臣妾去與晚棠一同替皇上還有逸恆茗陽擺膳。”
沈煥笑着點了點頭。
這樣的場景其實在泰坤宮也算是常見的。自打端肅懿皇后沒了,沈煥心裡沒了牽掛,反而對鬱華慢慢好了起來。一路人,不能相愛,卻能相守。對於沈煥來說也是好的。即使沒有誰能治癒誰的孤獨。
茗陽是由沈煥抱着出來的。茗陽抱着沈煥的脖子,真正的天之驕女的樣子。也就是這時候,逸恆便也來了。
他一一行了禮,茗陽笑着說哥哥抱。沈煥便道:“你哥哥還小,怕是抱不動你。”
茗陽一向與逸恆情厚。
沈煥又問了問逸恆功課的事,沒過一會兒也就用膳了。到了晚間,沈煥便說帶着逸恆與茗陽外出走走,鬱華笑着應了。於是重又給兩個孩子披上了披風,這樣靜好的時光,對於她來說卻是可遇不可求的。
翌日,衆妃過來行禮,德妃還是光鮮亮麗的樣子。但宮裡衆人都曉得她昨日被皇后申斥了,與德妃說起話來,言語間頗有些幸災樂禍的樣子。
唯有德妃與皇后兩人都是淡淡的。
白昭媛今日穿着一件顏色素淡的衫子,逸霜已經成親。皇上偶爾過來坐坐,但對她卻到底不如從前。她多年前做錯了事,她曉得,其實皇上心裡亦是曉得。如今能出來,能看着逸霜成親,看着逸霜還認她這個娘,爭鬥的心思也就淡了許多。可是每每與皇后對視的時候,她總覺得皇后不會善罷甘休。
她即使現在恩寵不如前,不再敢有替兒子爭奪帝位的心思,卻也不會害怕這宮裡的爾虞我詐。於是本來有些蜷的身子,又再坐的筆直起來。
到了傍晚的時候外邊傳來消息,說是三皇子被皇上申斥了。水蔥似的指甲啪的一下就折斷了。皇上素來都是個慈父,又怎麼會。
正心煩意亂的時候,全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