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在西安門督辦處接到捷報。
“李成樑率部繞道察哈爾部,奔襲半壁山,趁勢掩殺,大破辛愛所部。辛愛逃避不及,被當場格殺,其三子、岳父、妻弟、心腹二十餘人被斬殺,妻妾兒女等百餘人被俘。
此役合計斬首一萬一千級,俘獲部衆兩萬餘帳,男女人口十餘萬,牛羊近百萬,良馬一萬六千匹”
南宮冶唸完捷報,議事廳裡一片寂靜,趙貞吉、劉燾、鄭經、吳兌、李贄看着朱翊鈞,靜待他的反應。
“大捷,喀喇沁部近半部衆歸了我們。土默特部和察哈爾部之間,我們打進去一枚楔子。”
吳兌眯着眼睛說道:“殿下,俺答汗不會坐視我們把喀喇沁部吞併。”
“慢慢跟他談。天底下那有肥肉吃進嘴又吐出來的道理?喀喇沁部,部衆我們吃下一半,牧場,我們也要一半。
我們就要薊州鎮以北,灤河中上游一帶。其餘的西邊的,北邊的,我們讓給俺答汗好了。還可以悄悄告訴他,大明也可以跟他攜手壓制東邊的察哈爾部。
一邊談,一邊佔地盤。半壁山那裡,離開平舊城有點遠吧?”
“殿下,相隔一百五十里。”
“嗯,辛愛把大帳定在半壁山那裡,想必位置緊要,在那裡築一座城,叫興化城。戚繼光在沙爾呼山腳下,興州河與潮河源頭處大敗喀喇沁部主力,在那裡依山築一城,叫豐寧城。
此前邊情偵查科,連同測繪隊,勘察灤河中上游地勢,發現在柳河以北,有一處地方,是灤河六條支流彙集處,草豐水美,位處各勢力匯集點,在那裡築一大城,叫承德城。”
朱翊鈞的話讓衆人面面相覷。
劉燾捻着鬍鬚,若有所思,“殿下是沿着灤河一字排開三座城池,我大明利用這三座城看住這片牧場土地,以及歸附的喀喇沁部衆?”
“對!柳河、沙爾呼山等戰事充分展示,我明軍依仗工事掩體,利用火器,北虜來多少人都啃不動。
車陣如此,城池比車陣更加堅固易守,再配上火炮火銃等火器,屯足糧草,就算圖們汗和俺答汗率部親來,足夠他們啃上一年半載。
只是那個時候,他們來的,就走不得了!”
鄭經有些擔心:“我們築城,圖們汗和俺答汗,恐怕不會答應吧。”
“我大明做事,用得着他們說三道四嗎?不准我們築城,那就派兵來打啊!打贏了我們,我們自會夾着尾巴退回來。要是他們打輸了,就不是現在這個價錢了。”
朱翊鈞現在自信滿滿。
這份自信是戚繼光、馬芳、麻貴和李成樑接連打出的勝仗,給予的。
“俺答汗估計不會擅動干戈。親兒子辛愛反他,已經讓他顏面掃地。大明出兵幫他收拾了逆子,他要是不分青紅皁白,連大明也打,草原上的人會說他老糊塗,處事不公,會離心離德。
俺答汗維持土默特三萬戶現在的局面,已經耗費無數的精力,應該不會再起波折。”
朱翊鈞雙手籠在袖子裡,在衆人注視下,來回地走動。
“何況開邊互市這一年,他躺着做二道販子,賺了那麼多錢財,手下也跟着腰囊豐沃。真要捨棄這些好處,跟我大明一拍兩散,他們應該狠不下這個心。
幾場戰事也明明白白告訴他們,而今的明軍不是以往的明軍。而今的九邊,不是他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倒是圖們汗,跟我們沒有什麼交情,有可能要偷雞一把。對了,赤膽忠心的董狐狸,去了哪裡?”
“帶着所部以及部分喀喇沁部衆,東投了圖們汗。最新急報,圖們汗欣然接納了他,還給他一個那顏封號。”
“嗯,好。我們等着圖們汗來犯。告訴子理先生,薊遼鎮做好準備。圖們汗敢進犯灤河三城,遼東鎮就出遼河,掏他察哈爾部的老巢。
現在辛愛這顆大釘子拔掉,關外形勢易換,我大明能跟他打個有來有往!
對了,辛愛是被李成樑所部斬殺?”
南宮冶答道:“殿下,不是的。李成樑率部衝殺喀喇沁部外圍,大帳混亂,辛愛左右親隨糾集十餘人,趁亂斬殺了辛愛,及其長子、次子、四子,以及岳父、妻弟七人。然後首級獻於李成樑馬前。”
“哈哈,好啊,都是大明義士。爲首者授予千戶,其餘爲百戶。俘獲的喀喇沁部衆,多分些給他們,選幾塊草豐水美的牧場給他們。”
“是。”
兩刻鐘後,朱翊鈞拱拱手,“對應方略,已經商議好,就勞煩諸位先生,好生操持。”
“殿下放心,臣等定會用心。”
“想必皇爺爺也接到了捷報,本殿現在回西苑去。”
衆人心裡有數,知道朱翊鈞籌劃連番戰事,是在爲嘉靖帝謀身後名。
心裡暗中唏噓,果真是皇上的好聖孫啊!
朱翊鈞出了督辦處和統籌局那一排院子,走出大門,轉向西安門,卻被幾人給攔住。
他們身穿繡金道袍,頭戴紫金道冠,手持玉笏板或拂塵,見到朱翊鈞,行了個作揖禮,嘴裡唱道:“福生無量天尊!貧道見過太孫殿下。”
朱翊鈞一看,原來是三位道士,段朝用、胡大順和藍道行,此前在嘉靖帝面前非常受寵。
進入到嘉靖四十五年,嘉靖帝躺平了,沒有精力去玄脩敬天,這三位道士馬上遭到了冷落,急得跟熱鍋上螞蟻。
“三位神仙,有什麼指教?”朱翊鈞裝傻地問道。
藍道行跟他有些交情,腆着臉上前說道:“殿下,貧道想問問,皇上什麼時候要打蘸,或是扶乩,貧道們都已經準備好了。”
朱翊鈞苦惱道:“最近不知怎麼了,皇爺爺沒有心思玄脩敬天,本殿勸了幾次,都勸不好,也不敢多勸。
三位神仙,要不先回道觀仙宮,候着聖諭嗎?”
藍道行三人面面相覷,卻無可奈何,只得悻悻離去。
看着三人的背影,朱翊鈞揮揮手,把馮保叫到跟前。
“叫個機靈的小黃門,把段朝用悄悄帶過來,避人耳目。”
“是。”
過了一會,段朝用又驚又喜地走了過來,“太孫殿下,福生無量天尊!”
“段道士,聽說你做道士之前,做過十幾年的鈴醫?”
段朝用臉色一變,露出略帶尷尬的微笑。
“好叫殿下知道,貧道那時年少無知,混口飯吃。後來遇到紫陽道人化身,傳授神符”
朱翊鈞揮手阻止了他的胡謅,“你在哪裡當鈴醫?”
段朝用看着雙手籠在袖子裡,目光冷然的朱翊鈞,心裡一咯噔,老實答道:“回殿下的話,貧道那時在蘇州、崑山、揚州一帶行醫賣藥。”
“鄉野村舍之間,還是高門大戶之間?”
“高門大戶之間。”
朱翊鈞目光閃了閃,“段道士在高門大戶之間,做了十幾年鈴醫,活到現在,看來確實有些本事。”
“貧道不敢,確實有些依仗之術。”
朱翊鈞突然沉默,段朝用心裡發慌。
等了三分之一柱香的功夫,朱翊鈞終於又開口了,“要是有人再問起,段道士千萬不要說自己做過鈴醫,只說在黃花觀,從小做道士。任何人問,都這麼說。記住了嗎?”
段朝用不明就裡,只是點頭,“記住了。”
“段道士,你要是記不住,可是要掉腦袋的!”
段朝用嚇得跟雞啄米一樣,“記住了。記住了。”
“好,去吧。”
等段朝用走遠,朱翊鈞頭也回地對馮保說道:“悄悄去東廠架閣庫,把段朝用的履歷改了,按我說的改。”
“是!”
“好了,回西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