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月光在孤獨中凝結了一層霜,我躺着昏黑的臥室裡,所有的幻想無邊無際地展開了,可怕的死火山就要爆發,那灼熱的仇恨如洶涌的岩漿燒紅了眼睛,只要我敢再往前一步,熔岩向我襲來,把我吞沒,把我掩埋,我在慌亂中尋找出路,忽然,那金光中現出一個淡淡的人影,他向我走來,我抹了抹眼睛看他,他有一張輪廓分明的臉,一雙深邃的大眼睛炯炯發亮。
我禁不住驚呼:“老公,你回來了?!是警察把你放回來了?!”
他沒有回答,他靜靜的走到我的牀前,坐下來,把我扶起來,抱在懷裡。即時,我感覺從胸腔裡傳來一陣錘子敲打的脈搏跳動,電流遊遍全身,我緊緊抱着他的身體,我激動地嘮叨:“老公,這次就當是教訓吧,以後你不要胡作非爲……”
他用灼熱的嘴脣封住了我的嘴巴,讓我無法嘮叨他,我熱烈地迴應他的吻,我所渴求的東西此刻就在我的懷裡,我覺得自己被幸福包圍住了……
如煙如幻的夜到了盡頭,天微微發亮,他竟然從牀上爬起來要走,我扯住他的衣服,把他拉回來,我用雙手圈住他的腰,問他:“老公,這麼早你要去哪兒?!”
他沉默片刻,之後輕輕哼了一句:“我去喝點水。”
我放下心頭大石,鬆開了手,任由他在我眼皮底下溜走了。
當我第二次睜開眼睛,陽光刺穿了窗簾把房間烘得暖洋洋的,我醒來了,發現高澤不在牀上,我披上晨袍,把臥室、書房、衣帽間都找遍了,還是沒有看見高澤的蹤影,我離開臥室,下了樓,看見很多人坐在飯廳裡開早餐會議,有高家的人,有我爸爸,有辛子軒,有蘇氏兄妹,還有王律師,他們看見了我,七嘴八舌地問:“小諾,昨晚睡得好嗎?”
我反問他們:“高澤去哪兒?你們有沒有看見他?”
高楓姐驚訝地說道:“小諾,你是不是失憶了?我弟弟昨天被警察帶走了!現在在看守所裡。”
我使勁搖頭說:“可是,昨天半夜的時候,高澤已經回來了!”頓了頓,我又補充一句:“今天一大早,我還看見他穿着一套天藍色的格子睡衣離開臥室。”
辛子軒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半餉,說:“不可能,剛纔我還打電話給看守所的同學,我同學說,高澤吃飽了監獄的早餐就去了放風,他還跟獄友們聊天吹水,看似已經習慣了監獄的生活。”
我一下子懵在那兒,這時候,我爸爸走過來,把手放在我的額頭上,他大概以爲我發燒燒壞了腦子。然後,他把我拉到飯桌上,傭人阿恩立即端來一碗粥放在我的面前。
我胃口全無,我百思不得其解,撓了幾下頭,想道:我明明記得在昨天半夜裡高澤就回來了,他還和我親熱了一番,那種纏mian悱惻的美妙感受來得格外真實,似乎不是夢境?!想着,想着,我下意識地看一看高亮,他低頭默默吃東西,我注意到他的雙頰上飛過一抹紅霞!
我忽然想到了什麼,問辛子軒:“你怎麼跑來這裡吃早餐?你們家沒有開火嗎?”
辛子軒不緊不慢地回答:“昨天高澤拜託我照顧你,所以,從今天起,我搬來這裡住。”
嚴俊也接腔:“無所謂啦,反正家裡有很多客房,我讓小辛住在三樓的客房裡……”原來,在嚴俊的安排下,蘇少龍、蘇玉寶、辛子軒,還有我爸爸從今天起暫時住在三樓的幾間空置客房裡。
我囧起臉,心裡無聊地幻想着:這樣的安排似乎就像《金田一少年事件簿》的情節,所有人住在一棟大房子裡,每人一間房,月黑風高之夜,陰謀的利爪撕裂天空露出猙獰的端倪,離奇的兇案即將發生!
忽然間,我的耳旁響起了昨晚高澤對我的叮囑:“我在臥室裡藏了兩把手槍,一把藏在書桌下的暗格裡;另一把藏在衣帽間的夾層內,萬一遇到危險,你要自己保護自己!”
回想起這些話,我的腦子裡塞滿解不開的疑團:爲什麼高澤要在臥室裡藏槍呢?還有,他嘴裡說的“危險”到底指的是啥玩意?在這個太平盛世的時代,會發生什麼危險需要用槍來保護自己呢?真是令人費解!
吃完了早餐,王律師把我拉到一邊去,低聲說:“高太太,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和你的父親商量!”
我心頭一怔,於是把王律師帶到後花園的一處僻靜的涼亭裡,我爸爸也旁邊聽着。
按照王律師的話說,這幾年,高澤一直在蒐集嚴俊、高亮、韓晨的犯罪證據,作爲情報也好,作爲交換條件也好,一部分材料是關於嚴俊和高亮做的《海岸新城項目倒賣案》,另一部分材料是《翠堤春曉坍塌事故》,其中有一項涉及:韓晨收了某包工頭的賄款一千萬,舉報人竟然是袁懷洲!
聽到這兒,我的心裡一下子亮堂了,還記得那一次在公司裡,高澤這麼痛快就答應了袁懷洲的不合理請求,還刻意拉攏袁懷洲加入他的陣營,當時我也覺得奇怪,原來這裡頭大有文章,我不得不佩服高澤的遠見和心計,卻暗暗嘆一口氣,哎,也許韓晨做夢也沒想到他的好朋友兼同鄉袁懷洲會出賣他!
王律師繼續講述高澤的【自救計劃】,下一步,是由我爸爸這個“不相干的人”出面,秘密約見嚴俊和韓晨,並向他們透露口風,說高澤的手裡掌握了他們的犯罪證據,換句話說,他們和高澤是綁在一條繩上的蚱蜢,要麼一起坐牢,要麼想辦法推翻之前的供詞。
聽完了王律師的話,我狠狠地鬆了一口氣,想道:別看高澤那傢伙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心裡可賊了!
事不宜遲,我爸爸按照王律師的吩咐立即去辦,談判的結果是:嚴俊在聽了這個消息以後,表現得十分驚訝,他說要考慮幾天才能答覆;而韓晨對於這個消息表現得出奇的平靜,而且一口拒絕和高澤交換條件,只說讓我去他家詳細談。
這一天下班以後,我從公司直接到了韓晨在珠江新城的房子,他已經到達了,他坐在鋼琴凳上,“叮叮咚咚”的敲打着黑色琴鍵,激起一連串不協調的音符,有點刺耳,我心亂如麻,想不出合適的開場白,只好愣在那裡等他先開口說話。
等了一會兒,韓晨突然揚起纖長的十指,在黑白琴鍵上變幻出悅耳而悽然的旋律,如沉寂的星空下,一種最醇厚的愛意已經釀透了,芬芳滿溢,卻無法流露,無法傾瀉,恰似他那一張蒼白俊秀的臉龐,寫滿了無盡的愛,無盡的恨,無盡的憂傷寂寥,他的琴聲漸漸沉重,漸漸隱沒,最後是一片死寂,這恐怖的寂靜令人心寒,然而,他卻對着我笑了,我倒抽一口冷氣!
韓晨先開口:“小諾,你嫁給高澤以後過得開心嗎?”
我點頭,我儘量平靜地說:“婚姻就是一種生活狀態,夫妻就是一對夥伴,沒什麼特別的。”
韓晨冷冷地笑了一笑,說:“聽你的口吻好像是老太太似的。”
我撲哧一下笑了出來:“也許是吧。”
韓晨笑着,站起來,坐在沙發的一端,然後示意我坐在他的旁邊,我搖一搖頭,還是站着。他的笑容從嘴角隱去了,他拿出一根菸,點燃了,菸圈裊繞盤旋在空氣裡,那一種似曾熟悉的香草氣息夾雜着尼古丁飄過我的鼻子,我貪婪地深呼吸一下,曾幾何時,這一縷迷人的香草煙味把我的心牢牢套住了。
他用一種低沉的嗓音問:“女人變心了,男人該怎麼辦?”
我怔住了,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我聽到空氣裡有一種比死亡更可怕的聲音,彷彿是心臟碎裂的聲音。
他又問:“你嫁人了,過得很開心,但是,你有沒有想過我這兩個月是怎麼熬過來的?”
我語塞,木木地看着他。
韓晨悶笑了一聲,突然咬着牙說了一句狠話:“我現在恨不得把高澤剁成肉泥。”
我走上前去問:“爲什麼?你和高澤不是已經和好?上次高澤還向你叩了三個頭!”
韓晨竟然全身顫抖地笑了起來,然後說:“小諾,你真是大腦簡單的丫頭,叩三個響頭能把過去的恩怨一筆勾銷?!”
我不解,我問:“但是,高澤已經把你扶上了總裁的位置,這算是扯平了。”
韓晨咬了一下嘴脣,不領情地說:“他心裡有鬼,意圖拉攏我。”
我不同意,正想說點什麼,韓晨擺一擺手示意我不要說了,他猛地站起來,拉着我的手臂,似乎要把我帶進臥室裡,我抱着一根裝飾柱子死活不肯進臥室。
他不耐煩地說:“你不要想歪了,我對‘人妻’沒有興趣!”
我說:“男女授受不親,有什麼話在客廳裡說吧。”
他換了煽動的表情:“我給你看一件很有趣的東西!!保證你看了會大吃一驚。”
我的好奇心被喚起了,問:“什麼有趣的東西?”說着,我稍稍鬆開了抱着柱子的雙手,他立即把我拖進了臥室。
出乎意料地,隔着幾米遠,我一眼看見大牀上躺着一個女人,那個女人有一把長長的黑頭髮,身上蓋着粉色的被子,只露出脖子以上的部位,她有一張白皙粉嫩的臉龐,大大的眼睛,筆挺的鼻樑,微翹的嘴脣,尖尖的下巴,我一時間糊塗了,不知怎地,我對那個女人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似乎在哪兒見過她?!
我驚訝地問韓晨:“原來你已經有了新女朋友?!你們同居了?!”
韓晨失聲笑了出來,對我說:“你不妨走過去看一看她!”
我搖頭說:“既然你的女朋友在這裡,我不打攪你們了。”說完,我轉身要走人。
韓晨一手抓住我的馬尾辮子,把我拉回去,然後說:“你睜大眼睛看清楚,那個女人就是你!”
我一頭霧水,我慢慢走到牀邊,仔細打量那個女人,一剎那,我驚訝得幾乎咬到自己的舌頭,原來那個所謂的“女人”其實是一個【人偶娃娃】,她沒有呼吸,也沒有心跳,可是,“她”的面容輪廓和我長得十分相似,膚色質感幾可亂真,“她”的身長大約170公分,和我的身高差不多,而且,“她”身上穿着我以前穿過的衣服,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臉頰比我本人要胖一些,也可以這麼說,這個人偶娃娃酷似少女時代的我。
韓晨坐在牀邊,把那個人偶娃娃從被子裡抱出來,抱在懷裡,然後一臉柔情地說道:“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妻子’,她叫小諾。”說着,他拿出一把精緻的梳子,爲人偶娃娃紮了兩根長辮子,然後把辮子垂在耳後,看起來很清純,很可愛。
我望着韓晨爲那個人偶娃娃梳頭髮,扎辮子的過程,我徹底傻眼了,感覺全身每一個毛孔都豎了起來,心底裡有一個聲音在吶喊:不會吧,難道韓晨每一晚抱着人偶娃娃睡覺?!實在太匪夷所思了!
我知道他是個癡情的男人,可是,我沒想到他竟癡情到這種地步!
韓晨把那個人偶娃娃抱到窗前的沙發上,讓“她”很悠閒地坐着看窗外的月色,而他自己卻把頭伏在人偶娃娃的肩膀上,自言自語了一會兒,忽然發出低低的抽泣聲,他在哭?他真的在哭!
我的鼻子一酸,我想走過去安慰他,可是,我的雙腿彷彿釘在地板上,動不了,不一刻,我的眼淚噴涌而出,心酸,歉疚,無奈,悽然,我的心臟驟然收縮起來,那種錐心刺骨的感覺直入五臟六腑。
到了這一刻,我才體會到,我的變心,給韓晨帶來多麼大的傷害,我跪在地上,對韓晨說:“大丈夫何患無妻,請你忘記我吧……”
韓晨慢慢把頭擡起來,轉過身來看着我,他的眼睛裡閃動着晶瑩的淚光,他的嘴脣不停地哆嗦,他說:“你讓我忘了你?有可能嗎?我是天底下最頑固最癡情的傻子,我從十幾歲就喜歡上你了,從來也不會變……”他一邊說,一邊向我走來,我不知怎的嚇得膝蓋發軟,站不起來,他蹲在我的面前,凝視着我的眼睛,又說道:“小諾,我想求你一件事?!”
我立即說:“什麼事?儘管說吧!”
韓晨用手擦一擦臉上的淚珠兒,擡眼一剎那,秀氣的臉龐忽然煥發光芒:“小諾,我想爲你補習功課,就好像小時候那樣,你願意嗎?”
我有點驚訝地說:“我已經大學畢業好幾年了,也工作了,還需要補習什麼呢?”我心裡嘀咕道:糟糕了,韓晨是不是精神失常了?轉念,我否定了這個可能性,雖知道,今天白天,韓晨在公司五十五樓主持例會的時候,他表現得很有魄力,很淡定,思路清晰,反應敏捷,沒有絲毫精神失常的症狀。
韓晨支着下巴想了一想,然後用長輩的口吻說道:“我先教你德語和岩土,以後每逢二四六晚上八點,你要準時到我家上課!不準遲到!”
我囧起臉,心想:看來韓晨似乎有點犯傻了,不過現在爲了把高澤救出來,也只好陪韓晨一起傻。於是,我點一點頭答應了,隨即,我把話題帶回正軌,我問他願不願意推翻供詞,他一臉無所謂地說道:“可以啊,過幾天我對警察說我又失憶了,忘記了那些綁匪的樣子。”
和韓晨談好以後,回到家裡,我仔細一想,不由得擔心起來,想道:韓晨是不是患上了抑鬱症?帶着這個問號,我跑到三樓的客房去諮詢我的免費心理醫生----蘇少龍。這時候,蘇少龍在看偵探小說,他聽完了我的描述,臉上流露出薄薄的驚訝之色,然後說:“根據臨牀經驗,韓晨可能得了輕度的【隱性抑鬱症】!”
我連忙問:“要不要吃藥?!”
蘇少龍放下手裡的小說,在房間裡踱了幾下步,然後嚴肅地說:“可以不吃藥,儘量不要吃藥!”頓了頓,他又說:“在我看來,韓晨是個很有悟性的人,他把人偶娃娃當成是你,是一種積極的心理暗示,也是一種移情或宣泄,總好過把感情都壓抑在心裡。”
我一時間消化不透他的話,不由得扯了幾下自己的頭髮。
蘇少龍用手指戳了我的腦門一下,罵道:“沒心沒肺的笨丫頭!”
我攤一攤手,說:“哎,你們男人的心理太複雜了,我實在搞不懂。”
蘇少龍嘆息一聲,忽然換了色迷迷的表情說冷笑話:“我怎麼就沒想到呢,不知道那種人偶娃娃在哪兒能訂購?!說不定還可以定製三圍尺寸?呵呵!”笑完,他拿起手機,說要打電話給韓晨,問問在哪兒能定做那麼好玩的人偶娃娃。
我聽了這個重口味的冷笑話,怒了,不假思索地凌空起飛腳,一腳踹在蘇少龍的屁股上。(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