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明媚的日子,總是讓人歡欣舒暢。
宮裡的花爭奇鬥豔的開放,就好似這些花枝招展的妃嬪一樣。
“真是不知道憐貴妃把她們怎麼了。”青犁送了那些妃嬪回來,滿臉譏笑:“個個天還沒亮就起牀梳妝打扮。倒是苦了她們身邊侍奉的人,不是要起早貪黑的採什麼晨露清露的,就是要親手製作與衆不同的胭脂,甚至連絹花都要自己做,就爲了能和旁人的不同。沒準主子碰巧經過她們身邊的時候能多瞧上一眼。”
冰凌倒是不覺得好笑,只覺得可悲:“唉,若能多瞧上一眼也是好的。怕就怕這麼花心思,仍然不能如願。”
“你這麼說,倒也是。”青犁微微一笑:“算算日子,皇上有一個月沒去旁人宮裡了。至多也只是來咱們這用回午膳。春日嘛,生機勃勃的,誰願意守着一座冷清的宮殿度日。也難爲後宮裡那些小主了。”
“是啊,這麼下去,總不是辦法。”冰凌憂心忡忡的往內室望了一眼,皇后又在靜心讀書。好像是不願意比憐貴妃先動手一樣。但她又怎麼能肯定憐貴妃沒有密謀下手呢?
明清快不過來,朝兩人一笑:“娘娘可得空嗎?廖嬪和欣美人來了。”
“娘娘倒是得空,只是不才請的安麼?怎麼這又回來了?”青犁不解的看着冰凌:“莫非是出什麼事了?”
“我去知會娘娘一聲。”冰凌沒多揣測,出不出事,大抵也都是這樣而已。
岑慕凝放下了手裡的書,拿了些剝好的生花生來吃。“讓她們進來說話就是。”
青犁轉身把兩人引進來,又退下去奉茶。
廖絨玉見皇后吃着紅衣花生,不免一笑:“娘娘怎麼喜歡連花生衣一起吃呢?不叫人把這層紅衣剝去?”
“這是生的花生,本宮喜歡這味道。”岑慕凝微微勾脣:“倒是你倆,不是才請過安,怎麼又轉回來?若有事方纔爲何不直接留下?”
“回去的半道上,遇見了皇上身邊的樑寶。說是今天開窯呢。”欣悡有些不開心的說了這麼一句。
廖絨玉尷尬的笑了下:“娘娘,其實是這麼回事。大概半個月之前,皇上讓人在欣悡妹妹的柳蔭居附近,建了個陶窯。說是給憐貴妃娘娘使用。這本也不是什麼大事。但接連這些日子,風向一直不怎麼好,陶窯燒的煙子不時的往柳蔭居這邊飄,這也罷了。陶窯夜夜都要燒着,總有奴才進進出出的看着,有時候深夜還不安寧,欣悡妹妹確實是難以安枕。”
“本想着忍一忍也就過去了。”欣悡無奈道:“貴妃身嬌肉貴的,也不會總做這些粗活吧。可是今天聽樑寶說貴妃極有興致,說這陶窯一直要燒到入夏……娘娘,不是臣妾非要和她過不去,那股子煙味,還有那些雜聲,當真是讓臣妾睡臥不寧,這若是再忍上一個月兩個月的,臣妾真的怕自己會難受死。”
“柳蔭居偏僻,但從未央宮過去,也就是一條直路。本宮想皇上當時也是顧着近便,才擇了那邊,沒想到讓妹妹苦惱了。”岑慕凝微微蹙眉,道:“回頭本宮讓人去瞧瞧,若陶窯非安頓於此,本宮便另外擇一處給妹妹容身。”
“那不如就讓欣美人挪到臣妾的錦來殿吧。”廖絨玉略微一想,便道:“左右錦來殿也之有臣妾一人住着,進出也冷清。臣妾又與欣妹妹投緣,成日裡出雙入對的,倒免去不少路程。”
“欣美人覺得如何?”岑慕凝問。
“如此,多謝皇后娘娘與姐姐美意。”欣悡雖然是高興這樣的安排,可也委屈自己連個像樣的住處都沒有。好不容易能棲身的地方,只是因爲貴妃的一點愛好就要割捨。
“皇后娘娘。”明清在外頭低聲道:“未央宮的婢子旌僑求見。”
“旌僑?”廖絨玉還是頭一次聽見這個名字,想必是皇上指過去侍奉的婢子吧。
“讓她進來。”岑慕凝溫和一笑。
“是。”明清退了下去,不多時,一個身量纖弱的婢子就走進來。
“奴婢旌僑,給皇后娘娘請安。”她捧着一個錦盒,眉目含笑的朝皇后行禮。“奴婢是奉憐貴妃娘娘之命,將這份禮物贈予皇后娘娘,謝娘娘多日以來的眷顧。”
“憐貴妃這樣有心,真是難得。”欣悡少不得挖苦兩句:“只是憐貴妃這樣有心,爲何不親自過來,反而要假手於你?親自送禮,不是更能表達貴妃對皇后娘娘的謝意嗎?”
旌僑當然聽得出這話裡的弦外之音了,她恭敬的將錦盒舉高,語氣溫婉的說:“貴妃娘娘原本是要親自過來的。可是湊巧臨出門的時候,皇上駕到。皇上覺得奴婢伶俐,能辦好這件事,所以打發奴婢過來送禮,還請皇后娘娘見諒。”
被這個丫頭滴水不漏的嗆白,欣悡雙頰生出了潮紅之色。
“無妨。”岑慕凝和顏悅色的對冰凌點頭:“貴妃有心了。”
“皇后娘娘此言甚是。”旌僑笑的合不攏嘴:“這份禮物,雖然並不值錢,卻是我們貴妃的一番心意。從一捧陶土,到這樣一個陶罐,每一步,都是我們娘娘親力親爲製成。自然,皇上一直耐心的指點,前後燒了好幾次,才最終能讓貴妃娘娘滿意,將它奉於皇后娘娘。”
“那本宮可要好好一觀了。”岑慕凝看着青犁和冰凌將錦盒打開,取出了陶罐,不禁嘖嘖:“果然是一件完美的陶器,貴妃當真是蕙質蘭心。”
“皇后娘娘喜歡便好,奴婢還要回去侍奉皇上與貴妃娘娘,先行告退。”旌僑再次行禮,滿面春風的退了下去。
岑慕凝拿着陶罐,細細的看了又看,正想說皇上還有這樣的手藝,陶罐忽然從瓶頸處斷裂,掉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
“啊,怎麼回事?”冰凌嚇了一跳:“這陶罐怎麼會……”
廖絨玉和欣悡也着實一驚。放才從錦盒裡拿出來還是好好的,怎麼會拿在手上就碎了?
岑慕凝捏着半段陶器,就聽見外頭明清通傳:“皇上駕到……”
“糟了。”青犁的心不由得縮緊,趕緊去撿地上的碎片。無論如何,先放回錦盒裡便是。
“別動。”岑慕凝知道這麼做已經來不及,索性直接擺在眼前讓莊凘宸看見更好。
誰知道進來的不光是莊凘宸,還有蒼憐。
“皇上。”岑慕凝領着衆人上前迎駕,朝莊凘宸行禮。
蒼憐連忙朝她行禮:“臣妾始終覺得,贈予皇后娘娘禮物,還是得臣妾親自過來才得宜。皇后娘娘不會嫌棄臣妾手工粗,不願意接受……吧。”
腳下踩到什麼東西,蒼憐低下頭的一瞬間,整個人僵住了。“這不是臣妾親手做的陶罐嗎?怎麼會……”
莊凘宸不由蹙眉:“皇后是不喜歡嗎?”
這話聽着語氣平平,可是到底叫人後脊樑發冷。
“並不是。”岑慕凝這時候已經完全明白,自己是被蒼憐給算計了。否則怎麼可能用盡心思燒製的陶器,輕輕一碰就會斷開摔碎。不過明白,也有些晚了。“臣妾是方纔……”
“都是臣妾……”
“是臣妾的錯……”
廖絨玉和欣悡幾乎同時開口,兩個人尷尬的互睨一眼,廖絨玉就跪了下去。“是臣妾不好,請皇上恕罪。”
“怎麼回事?”莊凘宸睨了她一眼,又掃了欣悡一眼。
“皇后娘娘得了這件禮物,很是高興。聽說是皇上和憐貴妃一同所制,更是愛不釋手。可是臣妾也想拿來一觀,誰知道就……”
“不關廖嬪娘娘的事,是臣妾從皇后娘娘手裡接過陶罐,遞給她的時候沒當心,纔會摔在地上。”欣悡連忙辯解。
“不是的,是臣妾沒有拿穩纔會掉在地上,欣美人不是故意的。”廖絨玉自責的不行:“好好的東西,又是貴妃贈予皇后娘娘的禮物,就被臣妾這樣不當心給摔碎了,還請皇上、貴妃娘娘恕罪。”
蒼憐硬是沒想到,這種事情居然還有人爭先恐後的爲皇后頂包。但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她也不好當着皇上的面,一口咬定是皇后不喜歡她的東西才故意砸碎的,那樣子就顯得太刻意了。於是,她只能輕輕嘆氣:“罷了,興許是臣妾的手藝不佳,才做的這陶罐這樣滑不好拿住。皇后娘娘若是不嫌棄,臣妾回頭再做一個就是。”
“不用這樣麻煩了。”岑慕凝幽幽一笑:“妹妹這份心意,本宮收下了。只是陶罐製作不易,妹妹的手柔軟如荑,若粗糙了可怎麼好。回頭叫青犁和冰凌細心的將陶罐拼起來粘合,擺在本宮寢宮,一樣能領會妹妹的心意。”
“娘娘不嫌棄就好。”蒼憐饒是一笑:“倒是廖嬪和欣美人,地上涼,趕緊起來吧。”
她這麼說,兩人卻遲遲沒有動作。
蒼憐何曾不明白,她倆根本是不願意領她的情,於是只好朝皇上耍嬌:“皇上,您就快讓兩位姐姐起來吧。臣妾的東西再怎麼費心去做,也不過是死物件罷了,到底不如兩位姐姐身子嬌貴。”
“也罷。”莊凘宸溫和點頭:“平身吧。”
“皇上,臣妾莽撞,自知行爲有失,自願去祈福殿誦經十日,爲太后祈福。”廖絨玉還是不願意領情,嘴上說的虔誠,可心氣兒卻硬朗。
“臣妾亦然追隨廖嬪娘娘,請皇上恩准。”欣悡連忙附和。
“嗯。”莊凘宸自覺索然無味,轉身道:“朕得空再來瞧皇后。”
蒼憐卻笑容嫵媚的朝皇后行禮:“臣妾改日再來陪皇后娘娘敘話。”
起身,她便快步追了上去:“皇上,等等臣妾嘛。”
那酥軟溫糯的嗓音,叫人聽着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你們又是何苦?”岑慕凝蹙眉問。
“事情擱在臣妾身上,不過就是被皇上責罰。可若不這麼做……指不定要掀起什麼風浪。”廖絨玉嘆了又嘆:“娘娘,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吶。”
“是啊,娘娘,太過仁慈,只怕會累及自身。”欣悡也隨聲附和。
“多謝兩位妹妹提醒,本宮自有分寸。”岑慕凝對冰凌和青犁道:“把這碎片都拼起來,粘好,擺在本宮寢殿醒目的地方去。也好讓本宮能記住今日。”
“是。”冰凌和青犁點頭照辦,誰都沒有多說什麼。
內室的氣氛沉悶的厲害,每個人都眉頭緊鎖,如臨大敵。
且每個人都明白,令她們恐懼的,並不是憐貴妃,而是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