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路上,岑慕凝就一直耷拉着腦袋不吭聲。皇后從玉階上滾下去的那一幕,一遍一遍的在她腦子裡回放。心裡特別的沉悶,如果她不是選了祭天的日子,激起太后對皇帝怨恨,皇后也不會如此激動的從玉階上滾下去,她腹中的龍胎,只怕凶多吉少。
“瑞明王殿下請留步——”
身後,內侍監王靖騎着快馬,面如死灰的追上來。“啓稟瑞明王殿下,太后怕是……怕是不好了。皇上請您務必回宮,陪伴太后……”
殷離眉心一緊,有種不祥的預感。“主子……”
“掉頭。”莊凘宸冰冷的聲音沒有溫度,卻顯出了一絲的急切。
青犁少不得在耳畔低低對岑慕凝道:“王妃,咱們這一回入宮只怕會被困在宮中,您有沒有什麼需要奴婢去準備的?”
岑慕凝搖頭:“也不是第一次被困在宮中了,這一次也不會有什麼不同。”
青犁見王妃鎮定自若,並沒有表現出不安,心裡才稍微鬆乏。“奴婢會好好保護王妃,寸步不離。”
太后的內殿之中,很濃郁的血腥氣。
御醫們跪了一地,大氣都不敢喘。都已經這個時候了,太后根本“病入膏肓”,且脈象上看來,的確如太后在祭天大典上所言一樣。她根本就是中了旁人的算計。
這種牽扯到皇家隱秘的事情,他們這些人怎麼敢從嘴裡流露出半個字。
“好謀算。”莊凘宙看見岑慕凝的那一刻,便笑着說出這三個字。
他的笑容,像是雕刻在臉上,一下一下載滿了怨恨。“是你對母后下毒,卻來栽贓朕。還導致皇后滾落玉階。朕真是後悔當日的一念之仁,竟然留下你這個禍害。”
“皇兄,東西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莊凘宸擋在了岑慕凝身前,語氣生冷。“本王的王妃,絕不容許別人詆譭。”
“好好好。”莊凘宙連連擊掌三下:“好一個鶼鰈情深。岑慕凝,你真以爲他是爲了保護你嗎?他在這件事情裡的用心,你可看清楚了?”
岑慕凝微微一笑,並未有半點恐懼之意:“皇上的話如此深奧,妾身自然聽不明白。但妾身卻深知一個道理,皇家天倫,不過是被權勢和榮華踐踏在腳下的一步階梯罷了。踩着穩當,便是彼此最好的扶持,可一旦不那麼穩當了,首當其衝的便是這份微不足道的情分。皇上當年得太后百般手腕,才扶持着走上帝位,那時候母以子貴,太后一門心思也只是爲了您和自身的榮華計。如今,皇上翅膀硬了,再不是太后能操控的一枚棋子,太后當然要爲自身籌謀,提攜母家人,何嘗不是爲了今後的安慰。可惜皇上最不願意看見的,就是太后另有所圖,怕她能扶起你也能撼動你。一旦彼此互爲依靠的平衡被打破了,那就能眼睜睜的看見對方露出醜惡的嘴臉……”
說道這裡,岑慕凝深吸了一口氣:“皇上和太后翻臉是遲早的事情。畢竟沒有哪位君主,願意把自己江山交到別人手裡。但是,皇上這時候來怪妾身就不合適了吧!捅破這層窗戶紙的人是妾身不假,可若不是您有這樣的狠心,妾身如何捅破,更何況,要不要令皇上陷入不仁不孝,弒母悖逆的境地,是太后自己的決定,又與妾身何干?”
“住口!”
這一生冷喝,突如其來,的確把岑慕凝嚇了一跳,心都隨着哆嗦。
她轉過臉,看見岑贇滿目兇光的瞪着她,心情居然有些好。“父親也來了。”
“都是罪臣無能,竟然調教出這樣的女兒,還請皇上治罪。”岑贇拱手朝皇帝行禮,眼尾的餘光卻鋒利的劃過瑞明王的臉:“殿下也在啊。”
瑞明王不溫不火的回他:“岳父大人當真是威嚴,連本王的王妃都不放在眼裡。不錯,她從前是你的女兒,可如今,她的身份豈容你想教訓便教訓?”
這話明顯是不給岑贇臺階下,他的臉騰一下燒起來,尷尬的垂下頭去。“微臣也只是一時沒剋制住。但無論是微臣的嫡女,還是瑞明王的王妃,都該以太后以皇上爲尊,又怎麼可以因爲一己之私,生出毒計,攪亂這一池靜水。”
“父親的話,恕女兒聽不明白。”岑慕凝微微揚起下頜,道:“女兒不才,只是和母親學過一些藥理,於是太后傳召問話的時候,有什麼便說了什麼。但女兒畢竟不是御醫,也不精通治病救命那一套本事,又如何能讓太后說出那番話。正因爲這些都是太后自己的心思,女兒纔不敢阻止,否則豈非以下犯上。那父親可真的要被治罪了。”
“你……”岑贇氣的不輕,一雙眼睛瞪得彷彿要吃人一樣:“你造謠生事,誣陷皇上,還使皇后從玉階上滾下來,若是龍子有什麼事,你吃罪得起嗎?”
“父親,您是不是糊塗了?”岑慕凝少不得提醒一句:“衆目睽睽之下,是太后自己噴血倒地,皇上擔憂太后纔會從玉階上下來。而皇后娘娘則是惦記皇上,纔會失足滾落玉階。從頭到尾,女兒都乖巧安靜的陪伴在瑞明王殿下身側,保持着應有的姿態和禮儀,紋絲不動。即便皇上要治罪,也得拿得出說服衆人的理由吧。總不能憑自己的喜好而殺人,那豈非坐實了無道昏君的頭銜。”
“你……”岑贇忽然覺得心口格外促悶,好像吸進去的氣,很難順利的嚥下,都被胸腔裡的憤怒給頂了出來。以至於整張臉被憋的紅的發黑,他瞪着眼睛,一隻手死死的指着岑慕凝。可惜到底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整個人就栽倒在地。
“皇兄,岳父他年歲大了,難免力不從心,詞不達意的。還請您看在臣弟的薄面上,吩咐人送他回府救治吧。宮裡的御醫這時候,只怕也顧不上他了。”瑞明王話音落,便對一旁的殷離使了個眼色。
殷離的人迅速的走進來,將岑贇擡了出去。
岑慕凝心想,這隻老狐狸還真是老奸巨猾,怕皇帝治罪,又怕得罪瑞明王,裝病這一招,出的不賴。但是她還是念在母親的面子上,沒有揭穿,只是滿面擔憂的看着岑贇被擡出去,最終纔回頭與皇帝對視。
“妾身自從成爲瑞明王妃,也就成了這宮中的靶心。幾次三番,不是公主的刁難,就是太后的制裁,要不然就是差點被皇上您給了斷了……在冰窖裡苦熬的那個時候,妾身不是沒想過死,死了就不用受苦了,可之所以沒死,就是想看看大廈傾頹該是個什麼樣子。明天,哦,不,興許用不了那麼久,整個皇城之中都會傳遍,皇帝因爲一己私慾謀害自己母后的傳言,然後便是您所有的黎民百姓,都會成爲指責你,戳你脊樑骨的見識力量。任憑您怎麼洗白,太后終究無力迴天。言官御史也不會放過您這個忤逆的帝王,這不比死有趣嗎?所以妾身什麼苦都能吃。”
“哈哈哈……”莊凘宙忽然冷笑起來,那聲音鋒利刺耳:“岑慕凝,你怕是忘了第一次跪在朕的面前,說過些什麼話了對嗎?你爲了活,何嘗不是對朕搖尾乞憐,甚至不惜用你的清白來收買朕,你腕子上的那顆守宮砂,可還在嗎?”
“卑鄙。”岑慕凝沒想到他爲了陷害自己,這樣的話也說的出來。她伸出了手腕,輕巧一笑:“哪裡有什麼守宮砂?皇上,您看仔細了!”
袖子往上推,她雪白的手臂露出了那紅色的一個點。“這是硃砂痣,從孃胎裡帶來的硃砂痣。用這個收買皇上?您不覺得可笑嗎?那回是太后幾乎要了妾身的命,妾身被皇上帶回御書房,那個時候,妾身已經懷疑太后就是殺害母親的兇手,又怎麼會對皇帝獻媚。”
莊凘宸握住了岑慕凝的手腕,輕輕將袖子拉下來。“皇兄,即便您富有四海,普天之下的女人都是您的囊中之物……本王的王妃,心卻永遠不會去你那。你還是認輸吧。”
岑慕凝不知道莊凘宸是對她有信心,亦或者是太過怨恨莊凘宙,纔會把這番話說的這樣情意綿綿。
“皇上,不好了……皇后娘娘那……出大紅了……”青萍奔進來的時候,手上滿是鮮血。“皇上,求您了,去看看娘娘吧,去看看娘娘……”
莊凘宙心頭一緊,什麼也顧不上了,直接奔了出去。
這個瞬間,岑慕凝至少看清楚了一件事。不管莊凘宙的心有多狠,他對皇后是真心的。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人,皇后總算沒有白白受這些苦楚。
“王妃。”襲悅從內廂裡走出來,表情沉冷。“太后請您進去說話。”
“母后醒了?”莊凘宸饒有興致的上前一步。
襲悅卻見他攔住:“太后說了,只想見王妃一面。還請瑞明王殿下在這裡等候。”
“太后怕是支撐不了多久了。”襲悅見岑慕凝沒有動作,少不得催促:“王妃若是不想留下遺憾,還是儘快進去吧。”
岑慕凝聽了她的話,走進了太后的內廂。
“岑慕凝,哀家怎麼也沒想到,會是你害死哀家……你母親本就是該死,她的死絕非因我。”太后咬牙切齒的說:“你可以害死哀家,卻一樣報不了仇,你母親依舊死不瞑目……真是活該!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