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心霞額頭上的青筋一根根地暴起,神情好像什麼心愛的東西被人羞辱的樣子。
康劍好不容易吞嚥了一隻大糉,滿嘴蒜泥味,感覺很飽,可又覺着沒吃到東西。李心霞其實不知,她是地道的北京人,後來又長期住在北京,而康劍到濱江呆了幾年,兩人的口味早就有了許多不同。康劍現在很習慣吃南方菜,醋醋甜甜的,再加上結婚後,白雁時不時地做出什麼獨具匠心的食物,他的胃口早被慣壞了。
康劍瞅着嘴巴前面的糉子,再看看白雁嬌嗲的模樣,低下頭,咬了一口,哇,滿嘴餘香,這纔是糉子的味,所有的味覺好像在一瞬間全被喚醒了。“好吃!”他情不自禁讚道。
“我就說好吃麼!領導,來,這裡有大蝦,你咬,大口。”白雁像哄孩子似把筷子轉了個圈。
“我自己來吧!”康劍察覺到李心霞指責的目光,接過白雁的筷子。
“領導,那是我的筷子。”白雁就當屋裡沒別的人,甜甜蜜蜜地撒着嬌。“那你把你的筷子給我,我要吃點醉蝦,領導,盤子挪一下,我不太好夾。”
李心霞和吳嫂對視一眼,臉都青了。
飯後,康劍又被李心霞叫到客房裡談話了。白雁扭扭脖子,放鬆筋骨,“吳嫂,你把鍋碗洗好後,廚房裡的地也要擦一下。”
吳嫂正準備去喂麗麗,停下了腳步,“你有什麼資格和我說這樣的話?”
白雁微微一笑,“憑我是康劍的老婆,康雲林的媳婦呀!難道我們家沒給你錢嗎?”
“你……”吳嫂氣急敗壞地跳着腳,“我……是來照顧心霞的,可不是來侍候你這個……雜種、破鞋的。”
白雁眯起了眼,心中咯噔了一下。果然沒有猜錯,李心霞確實深度瞭解過她。“李女士不就是我家領導的媽媽嗎?是不是你不想幫我家領導做事,還是你嫌工錢太低,我一會給我家領導說,加點給你就是。”她依然笑意盎然。“我剛纔說的,你記下來了麼?我先上去洗澡,一會上來,你把冰箱裡哈蜜瓜洗了切好。”
吳嫂臉像充了血,一時說不出話來,急得直跳腳。
白雁哼着歌,心情很不錯地上了樓。
不一會,樓梯上響起咚咚的腳步聲,康劍冰着個臉,推開了臥室的門,“白雁,你怎麼能那樣和吳嫂講話?”
“那要我怎麼樣和她講話?”白雁擡起頭,慢悠悠地問。
“你可以不喜歡她,但應給予她起碼的尊重。”
“可是她不要我的尊重,把自己定位成一個奴僕、一條搖尾巴的狗,我怎麼能剝奪她這樣的意願呢?”
康劍沒想到她會說出如此刻薄的話,一愣。
白雁淺淺地彎了彎嘴角,要告狀誰不會呀!“你知道她一進門喊我什麼:康劍的那個女人,領導,難不成你還有這個女人?你說說,我到底是你的哪個女人呀?”
康劍難堪地紅了臉,一進門來的氣焰緩緩熄滅了。“吳嫂是我外婆老家那塊的一個
遠房親戚,輩份上是我媽媽的嫂子,男人死得早。我媽媽身體不好後,她就到我們家照顧我媽媽了,到現在二十幾年了。她沒讀過什麼書,說話可能有點不知輕重。”
哦,明白,吳嫂等於是康領導的第二個媽媽。
“我不計較她是說方言,還是書面語言,語氣禮貌些總行吧!可是你看看今天一晚上,她那樣,真看不出來是和你媽媽那種氣質高雅的夫人一起生活過的。要不是你說她文化底,我還以爲她是故意來給我下馬威,故意想羞辱我的呢!”
康劍突然錯開了與白雁對視的目光,嘀咕了一句,“你想太多了。”說完,急匆匆地衝進了書房。
白雁揚起下巴,閉了閉眼,收拾衣服,刷牙、洗澡。天掉下來都不要管了,反正她是這裡的外人。
洗好澡下樓,吳嫂已經把廚房都收拾好了,不過,桌上沒有水果。
自已動手,豐衣足食。白雁自己開了冰箱,拿出瓜,削皮、切塊,捧着碟子,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喂,你過來。”吳嫂拉着個臉,走進客廳。
白雁眼擡都沒擡,自顧往嘴巴里塞着蜜瓜。
“白雁?”李心霞發話了。
“李女士,有什麼事嗎?”白雁很禮貌地應道,走向客房。
吳嫂憤怒的目光恨不得在她身後戳出兩個洞來。
“幫我按摩。”李心霞也已經洗過澡了,穿着睡衣躺在牀上。白雁如果沒有猜錯,她現在應該是墊着紙尿褲的。
“李女士,你對我可能不太瞭解。我不是康復中心的護士,按摩這樣的技術活,我做不來。我正常呆在手術室,習慣拿着刀、剪子之類的。你要找個按摩師,我明天可以到醫院幫你請一個。”
“你的話可真多,怎麼,你幫我按摩辱沒了你?”李心霞陰沉地看着她。
白雁溫婉一笑,“是您太尊重事貴,我爲你按摩是辱沒了你。”
“你……”
“李女士,情緒不要太激動,高位截癱的人常年肌肉僵硬,血液流暢不通,容易引起心臟病,這是書上說的。”
李心霞氣得胸口激烈地起伏着,她憤怒地拍打着牀,“康劍……”
“他在書房呢!你有什麼事,我幫你捎去。不過,李女士,政府官員一般不會發生家暴這樣的醜聞,除非離婚。但這種事不會在我們家出現的,我和領導琴瑟合鳴,恩恩愛愛,何況現在這個時期,正是我家領導競選城建市長的關鍵期,可不能出一點差錯。”
李心霞因憤怒而扭曲的面容突地一僵,然後嘩地失去了血色。
“李女士,晚安!”白雁含笑退出了客房,一轉身,呆了。吳嫂提着書房的摺疊牀吭哧吭哧地從樓梯下來,視她如空氣般,從她身邊走過。
她一拍額頭,問題來啦!
沒想到,康領導來了兩個媽,這下好,她睡哪呢?
真好笑,這個時代,外面陌生男女都能爬到一張牀上發生一夜情,她和
康劍,是法律上正兒八經的夫妻,卻沒辦法共享一張牀。
現代版的梁山泊與祝英臺啊,是不是要帶只水碗上去在牀中間劃個三八線?
白雁上樓看樑兄去,推開臥室的門,康領導已經在裡面了,看到她,有點侷促,有點羞窘。
他們彼此無言地對望了兩三分鐘後,白雁收回目光,從衣櫥裡拿出一個大的拎包,把換洗的衣服往裡塞。
“白雁……”康劍抓住她的手,“我……會尊重你的……”
“不是你的問題。”白雁掙開他的手。
康劍臉突然脹得通紅,圈住她的腰,埋在她的頸間,“那就沒有問題了。”
白雁哭笑不得,知道他理解成自己擔心會夜裡撲向他。她轉過身,很認真,很平靜地看着康劍,“我們之間註定要分開,那麼就沒必要把事情弄得太複雜。我到醫院,和值班護士擠幾天。”
康劍深深吸口氣,感到有一股劇烈無言的疼痛從腳底緩緩地漫了上來。
疼痛到了極點,不是昏迷,不是麻木,而是清醒,是無邊無際的寒冷將其淹沒。
門開了,白雁的腳步聲慢慢地遠去,康劍全身都僵硬地愣在那裡,冷得一張嘴,都在噝噝地抽着涼氣。
康劍突然站起來,他衝到對面的書房,打開窗戶,看到白雁拎着包往小區外面走去。包一晃一晃,有時會打到她的腿,影響她走路,她彎下身,把包往後挪一下,又繼續走。
這裡本來就是郊外,白天車就不多。到了晚上,許久,纔看到一盞車燈閃過。她站在路燈下,向遠處張望着,纖細的身子如同薄薄的剪影。
如果他現在下去,挽留她,她會和他回來嗎?
如果她不肯回來,他要求送她去醫院,她會同意嗎?孤身而又妙齡的女子,夜深人靜的,多不安全呀!
康劍苦澀地傾傾嘴角,沒有動彈。
在白雁心中,他好像不會比外面那些不法分子好到哪裡去,不然幹嗎要走?
他不可能非禮她,不可能輕薄她,就是有什麼,他們是夫妻,什麼兒童不宜的事都可以做。
她說:既然準備分手,那就不要讓事情複雜化了。
康劍心又一次疼得糾了起來。
有一輛出租車過來了,依稀可以看出開車的是個女人,白雁打開車門,上車,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康劍木然地回到臥室,頭枕着手,躺平在牀上,沒有一絲一毫的睡意。
在他們的新婚之夜,她也曾這樣在這張牀上孤枕獨眠,那時她會想什麼呢?
被人忽略的失落感原來是這麼的痛苦。
她記起了在他向她提出交往時,她搖頭說“我不想過得太委屈”;在化妝室,她給他戴上丟失的婚戒,嬌嗔地說“以後不能再弄丟了哦”;在婚禮的廳門前,她抱着他,在他的肩頭說“謝謝你”……一幕一幕,一景一景,他記得清清楚楚,那時,她看着他時,眼瞳亮如星光,溫柔如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