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雁,這麼巧呀,說起來,我們親家母還沒見過面呢,看她晚上有沒有空,正好你爸爸也在,我們一起吃個飯?”
李心霞諱莫如深地斜眼看向康雲林,康雲林脖頸間根根青筋都在聳動,兩眼憤怒地射出火光。
白雁怔了怔,“媽媽,明天中午我們一塊吃飯好嗎?嗯,行,我到時去接你。”
她輕輕合上手機,對着衆人微微一笑,“我媽媽答應了。”
“吳嫂,我現在餓了,你做的那個辣子魚呢,快端上來。”李心霞心情很靚地轉着搖椅,越過花瓶碎片,搖進餐廳,麗麗晃着尾巴跟在她身後。
“雲林,你要吃點什麼?”吳嫂巴巴地走到康雲林面前。
康雲林不耐煩地一揮手,“我不餓。”
“不餓也要吃點,你胃本來就不太好。”吳嫂柔聲細語。
“我陪爸爸出去吃。”康劍皺着眉,走下樓梯,“白雁,把門鎖鎖好,我晚上和爸爸一起住酒店。”
“好的,爸爸,明天見。”白雁笑得像朵花,把康雲林一直送到大門邊。
康雲林回頭看了看正逗着麗麗的李心霞,嘆了口氣,欲言又止。
門“砰”一下關上。
吳嫂臉上掛着的笑意一下沒了,低着個頭,嘴裡嘀嘀咕咕地進了廚房,碗盤擺放的聲音像和誰賭着氣似的。
李心霞好心情一點也不受影響,“白雁,你過來。”她扭過頭,倨傲、高貴,如同喚使女一般。
白雁從冰箱裡倒了杯酸奶,含笑與她對面而坐。“什麼事,李女士?”
“聽說你媽媽是個戲子?”
“李女士的消息真閉塞,我媽媽唱戲已經快三十年了,她是咱們省很有名氣的越劇名伶。”
“聽起來你很以她爲豪?”
白雁從紙巾盒抽出一張紙,擦了擦嘴脣,“不應該嗎?”
李心霞嘴角淺淺地彎了一下,“不同階層的人,看法不同。唱戲的,那在以前,是個下三濫的行業,戲子和娼妓沒多少區別。”
白雁小嘴驚訝地半張,像是不敢置信李心霞會說出那樣的話,長長的睫毛撲閃了幾下,然後嫣然一笑,“但現在是社會主義新社會,戲子的地位可不能小窺哦,我媽媽的粉絲超多,再說,我們又攀上了李女士這樣的親戚,這就如同范進中舉,連升幾級,我們也做一回上等人。”
“只怕給你件皇袍也穿成了馬褂。”李心霞白了她一眼,毫不掩飾口氣中的嫌惡。
“那如果給你的孫子穿會成什麼?”白雁手托起下巴,慧黠地噘起嘴脣。
李心霞雙眼瞪得溜圓,她緩緩地抽了口冷氣,“你懷孕了?”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這問話的語氣和表情和康領導那天在醫院裡如出一轍。白雁以笑作答,小口小口地抿着酸奶。
“幾個月了?”李心霞心神大亂,放在桌上的手指顫抖着。
“你等着抱孫子就好了,現在我要上樓
好好養胎去。”白雁小心地按着肚子,故意走得極慢。
“吳嫂……”李心霞惶恐地大叫着,“快,把手機拿給我。死麗麗,別纏着我,滾遠點。”
“汪,汪……”麗麗很委屈地從李心霞的腿上跳下來。
“哈,哈!”白雁直到進了臥室,才放開聲大笑,笑到最後,有溼熱的**從臉上無聲地滑下。
其實,李心霞的命門就是康領導,她害怕他對白雁好,害怕他和白雁之間牽扯很深。
她如同一個含辛茹苦把獨子養大的寡母,對獨子有着不可思議的偏愛,害怕媳婦會搶走兒子對她的關心,可那樣的婆婆又很期待媳婦能傳宗接代。多麼矛盾的人生啊!
此刻,李心霞卻被白雁的一句戲語給嚇破了魂。她難道希望兒子一輩子無後嗎?不是,而是她不希望生下她孫子的人是白雁。
這份婚姻,誰與誰都心照不宣,它是短命的。
白雁擡手拭淚。
如果她和康領導的婚姻如一面湖水,那麼在這面湖水裡,藏着許多東西,現在這些東西已經急急要躍出水面了。她堅持這份婚姻到現在,就爲的是想看清這些東西,可現在,她卻有點不敢睜眼了。
這是她憧憬很久的家,眼睜睜地看着它在她面前土崩瓦解。康領導可以沒有愛,但……不要那麼壞。
白雁捂着嘴,不禁悲從中來。
李心霞那麼急不可耐地要與白慕梅見面,答案也許就在明天。
默默流淚流了很久,直到累級,白雁才洗澡,昏昏睡去。
不知是熱醒了,還是被夢驚醒了,眼一睜,天還黑着,牀邊坐着一個人。
她嚇得一躍坐起,摸向牀頭櫃上的檯燈。
“不要怕,是我!”一雙長臂輕輕拍了拍她,讓她躺回枕上,她的指尖擦到他的衣衫,摸到一手潮溼。
“外面下雨了。”康劍的聲音也帶着溼意。
“你不是說睡在酒店的嗎?”白雁問道。
康劍突然抓住她的手,放在心口,“白雁,我這裡很疼。”
“是不是太累了?”
康劍搖頭。
“因爲你父母吵架?”
康劍沒有吱聲,好一會,才輕輕說道:“從我記事起,他們就一直在吵。一吵,桌上的東西全部到了地上,摔的摔,扔的扔,誰也不讓誰,然後,我父親一走就是一個月……我習慣了……你知道他們爲什麼吵嗎?”
“爲什麼?”
康劍手一用力,緊緊地鉗制白雁的手腕,白雁疼得直抽氣,“領導……”
“白雁,”康劍鬆開手,緩緩地躺了下來,一把抱住白雁,讓她睡進他的臂彎間,“不要問,不要想,不要說話……我們睡吧!”
他擡身,在她臉頰間各印了一吻,像是很困,不一會,就發出了細微的鼾聲。
白雁想推開他,讓他去換下溼衣服,想了想,還是算了。
雨,浠浠瀝瀝下
了一夜,滴滴答答,如打在人的心尖上。雨不大,並沒有帶走幾份暑熱,反到把地表下面的熱氣勾引了上來,早晨起來一開窗,又溼又悶的空氣撲面而來。
白雁輕輕地又把窗合上,開了空調抽溼,康劍還在睡,她輕手輕腳地往外面走去。
“幾點了?”康劍啞聲嗓子問。
“六點半,你還可以再睡一會。”白雁一下子僵在那兒,不太自在地面對兩個人同牀共枕的一夜。
康劍衣衫皺亂得像塊抹布,經過兩人一夜的烘蒸,早幹了。“不睡了,我衝個澡,你幫我拿衣服。”
他就那麼走進了浴室,門就那麼大開着,衣衫那麼地散了一地,玻璃門那麼地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子,水流嘩嘩地下來,他雙手擡起梳弄着頭髮……
白雁深呼吸,再深呼吸,一大早欣賞裸男出浴,心臟有點承受不住,雖然這個人是她名義上的丈夫。
她把他換穿的衣服一件一件,從上到下,從裡到外,整齊放在牀鋪上。
如果今天真相浮出水面,這樣的早晨也許就是他和她最後一次共度了。
不想心酸,心卻還是酸了。
吳媽已經做好了早飯,餐桌上,三隻湯碗,滿滿的麪疙瘩,中間盤子裡擱着一張烙餅,旁邊放着大蔥、炸醬。
李心霞在陽臺上爲蘭草修葉,麗麗趴在狗窩裡,懶懶的,可能是因爲天氣的緣故。
李心霞和吳嫂不知在聊什麼,兩人哈哈大笑,聽到樓梯響,一回頭,見是白雁,兩人立刻就噤聲,臉上馬上就晴轉陰。
“早,李女士。”白雁笑着招呼,不等李心霞迴應,走進了廚房。她不會自作多情地認爲桌上的三碗麪疙瘩其中之一是爲自已準備的。只要有機會蔑視她,吳嫂絕對不會放過任何機會的,而李心霞對這一切只當沒看見,也許在心裡是很樂見的。
不過,這些能對白雁有何影響呢?
白雁從冰箱裡拿出一個雞蛋,煎成七份熟,嫩黃嬌白地鋪在雪白的盤子中,又削了兩隻蘋果,切了兩片北海道鮮奶麪包,泡了一杯奶粉,剛端到桌上,康劍下來了。
“劍劍!”李心霞一看到兒子,就雲開霧散,疼愛地仰起臉,“昨晚幾點回來的?”
“快一點吧,看你房間燈熄着,就沒打擾。”康劍走過去,把輪椅推到餐桌邊,瞥了一眼桌上的早餐,再看看白雁,眉心聳了一下。
“來,劍劍,快坐下。”吳嫂急忙給康劍遞筷子,然後自已也坐下,正眼也不看白雁。
三人開始早餐,談笑風生,很濃很濃的捲舌音。
白雁獨坐在餐桌的最尾端,先喝一口牛奶,再吃麪包和雞蛋,一切結束,她把盤中的蘋果拿在手中,“領導,飯店你定好了,給我打電話,然後我去接我媽媽,直接過去。”
她邊說邊起身走向玄關,換鞋出門。
“我也飽了。”康劍把吃了一半的麪碗推開,“媽媽,你慢點用。我先去上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