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一畢業,白雁報考了護專,並順利錄取,她讀護一時,明天正進入緊張的高三學期。
兩個人離得遠了,可是明天每兩天都會給她寫信,告訴訴她學校裡的趣聞,告訴她這次抽考他考得如何。她回信說,護專很大很美,她有了一個好朋友,叫柳晶。她沒有告訴他,她想他想到從夢裡哭醒。
放寒假,白慕梅到外地巡演,要過了正月纔會回雲縣。白慕梅記得給她留下下學期的學費、書費,卻忘了給她寒假和開學後的生活費。劇團裡收房租、水電費的大伯都到門上催過幾回了。她愁得幾夜都沒辦法睡着,突然想起來這一年的情人節正好是正月初六,心中一動。她跑了幾家花店,求情似的從人家那兒批發了幾十朵玫瑰。批發一枝玫瑰三元錢,在情人節那天賣出去,一枝十元錢。
那個年代,十元錢是什麼概念。可以買十幾斤大米,可以繳一個月的水電費,可以買一身粗棉布的內衣。
如果把幾十枝玫瑰賣出去,白雁就可以撐到白慕梅回來的日子。
正月初六,天下着凍雨,冷得出奇,可是卻攔不住相愛的人火熱的心。她先是在幾家咖啡店門口賣,然後又去了肯德基店。
賣花的人很多,生意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好。清清淡淡的,過一會,賣出去一枝。白雁一直站到晚上十一點,感覺人都凍成了個冰棍。商明天撐着傘站在她身邊,不時把她的手按到自己的腋窩下暖一暖,不然,就是把她的手塞進他的衣領裡,吹着熱氣呵着。
終於,手裡的玫瑰只剩最後一枝了,白雁開心地直笑。
“小雁,這枝咱們留着,我來買。”商明天看雨大了起來,捨不得她凍。
“不行,你要玫瑰幹嗎,好貴的。你爸媽賺錢那麼辛苦,不準亂花。”她像個小大人似的振振有詞。
商明天看着她,沒有言語。
對面走來一對相依相偎的情侶,白雁從傘下跑了出去,“帥哥,給你女朋友買枝花吧!”
女孩媚媚地笑着,撒嬌地看着男友。
男孩子有點心疼,不過,還是大方地買下了花。
白雁拉着商明天站在路燈下,一遍遍地數着錢,興奮得又蹦又跳。“明天,我們去奢侈一回,好嗎?”
白雁所謂的奢侈就是去飯館吃個飯,都大半夜了,除了幾家麪館和咖啡店,其他都關門了。
兩個人去了家麪館,要了兩碗青菜面,呼嚕呼嚕,吃得個碗底朝天。
“明天,我好像活過來了。”白雁揉着臉頰,舒服地舒了口氣,眸子亮晶晶的,“你剛剛說最後那枝花不要賣時,我真有點動搖哦!怪不得要用玫瑰代表愛情,因爲她又美麗又高貴。天寒地凍的,看着一枝嬌豔的玫瑰盛開,不談價錢,光想着送花人的那份心意,就好溫暖,好浪漫。但浪漫還是建立在物質的基礎上,目前和我無關,所以我還是務實地把她賣了。”
商明天清俊
的面容上露出一絲憐惜,他站起身結賬,她搶着要付,他瞪她一眼,她乖乖地吐了吐舌頭。
兩個人都住在劇團大院裡,到了大門口,她停住腳,“你先進去,不然你媽看到你和我一起,又要吼了。”
“不,你先進去。”商明天把傘塞到她手裡,摸到她頭髮溼溼的,心疼地替她豎起衣領。
她笑笑,哼着歌走進大院。
商家的窗戶上映着一個人影,那是商明天的媽媽在邊織毛衣邊爲商明天等門。白雁對着那個剪影,羨慕地嘆了口氣。不過,這種心情只是一閃,她捂着裝着錢的口袋,快樂地彎起嘴角。
第二天,天放晴了,可是溫度仍然很低。白雁起牀,剛在做早飯時,聽到有人輕叩門。
她打開門,只看到商明天的身影一閃。窗臺上放着個紙盒,她打開一看,紙盒裡裝着一隻塑料的髮卡,還有一枝紙做的玫瑰。紙是紅色的,寫對聯的那種紅紙。玫瑰做得很逼真,繃開一看,嬌媚秀美。
她擡起頭,商明天站在不遠處的屋檐下,對着她羞澀而又溫柔地笑着。
商明天因爲成績優秀、身體合格,被空軍學院招去。商家在院子裡足足放了近一個小時的鞭炮,文化大院裡飄蕩着濃濃的火藥味。
商明天在臨走的前一天,向她表白,她站在路燈下,看着他那張俊秀的臉,緊緊咬着脣。
這樣的表白,只是向她坦誠他一直以來的心聲,可是卻也是結語。
這個男孩,以後會長成帥氣的男人,溫柔、體貼、細膩、深情,這世上不會再有人像他這樣子愛她了。她很喜歡,很喜歡他,喜歡得願意付之於生命,可是,她卻不能嫁他。
她能擁有的,只有那朵紙做的玫瑰。
她仰起臉,他笨拙地吻她,碰撞到她的牙齒,吻到了她嘴邊鹹溼的淚水。
“明天,如果以後不能嫁給所愛的那個人,該怎麼辦?”他們牽手在月光下走着。
商明天閉了閉眼,語氣哽咽,“那就像你愛我一樣去愛珍愛你的那個人,努力讓自己過好,把我們的遺憾降到最低。”
白雁鄭重地點頭。
“小雁,不管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我都會想着你、看着你。”他吻去她嘴角的淚水,不想,他的淚又把她的臉淋溼了一片。
她咬着脣,任淚默默地流淌。
分手,不是對人生的妥協,而是對生活的正視,對自己的珍愛。
讓自己過得幸福,明天看到,就會很開心了,這是她唯一能爲他做的。
可是,她過得幸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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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溫三十九度。”
“嗓子發炎,肺部有羅音,該死,怎麼像個孩子似的,竟然得了個小兒常患的病------支氣管肺炎。快,做青黴素皮試……”
“打電話,通知康助,說人在醫院了。哦,還有讓交警大隊和
公安局停止尋找。”
“小雁!”
……
好吵!胳膊上突地一下刺痛,白雁疼得擰起眉頭,緩緩睜開眼睛,一時不能適應室內灼亮的燈光,她本能地又閉上眼。
“小雁!”
她發燒燒出幻覺了嗎?怎麼聽到了明天的聲音?這聲音比幾年前離開時低沉、厚實了許多,但這個稱呼、這種語氣,只屬於明天。
白雁張張嘴,不禁噝了抽了下冷氣,嘴脣燒得好象起了泡,聲音也發不出來了。她伸手往旁邊抓了抓,一雙手握住了她,然後,有人撫開她的長頭髮,托起她的腰,“小雁,想喝水嗎?”
白雁倏地睜開眼睛,一抹藍色的身影映入眼簾。她眨眨眼,瞪着眼前那張微笑俊朗的面容,身上那像天空一般湛藍的軍裝,軍帽上閃着晶光的國徽,“明天?”她沙啞着嗓音,不敢置信地問。
“嗯!”商明天重重點頭。
白雁伸手戳戳他的臉腮,暖暖的。她笑了,笑得嘴角顫抖,笑得眼眶裡溢滿了淚水。“你穿軍裝好帥、好帥哦!”她的聲音比公鴨好不了多少,可那又有什麼,他是明天呀!
明天真的回來了,從成都回來了。
看到明天,她心裡面沽沽流着血的窟窿癒合了。
是不是老天聽到她心底裡的呼喊了?
“可是你卻變醜了。”商明天抑住心裡面撕裂的心疼,從旁邊的櫃子上端起水湊到她的嘴邊。
她捨不得眨眼,目不轉睛地看着商明天,水從嘴角漏到被子上都沒發覺。
商明天拿出手帕,替她擦了擦嘴,看着她蠟黃的小臉、滿嘴的水泡,嘆了口氣。
白雁許久才從驚喜過度中回過神,燦爛的笑容像花朵般開在頰角,“醜就醜唄,女大十八變,明天我又會漂亮了。明天,你回來怎麼也不給我電話?”句子一長,她微微有點氣喘,眼睛轉了轉,看到自己居然是在病房的牀上,手臂上吊着輸液管。
這怎麼一回事?她記得好像是從雲縣回來,坐在出租車的。
“我一下火車,就給你電話。至少打了十個,你先是不接,然後就關機了。”商明天拉了把椅子坐在她身邊。
白雁伸手揉太陽穴,“我那時……人在車上,可能沒聽見。”
“後來我就到醫院來找你,沒想到遇着冷鋒,我們在外面吃好飯,正說着話,看到醫院門口圍着一羣人,一看,是你從出租車裡出來,沒站好,摔倒在地。”
商明天沒有提白雁當時腳上只穿着一隻拖鞋,另一隻腳光着,渾身燙得像個火球,眼睛閉得緊緊的,牙齒把嘴脣咬出了兩排血印。司機驚慌地說兩人連夜在濱江到雲縣之間跑了個來回,她上車時就咳個不停。
冷鋒付了車錢,他把白雁抱進急診室,一檢查,急性支氣管管肺炎,兩人都愣住了。準備通知她家裡人時,這才知道她老公已經差點把濱江市炸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