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評的?”雪芙正查看本學期獎學金情況,好在假期向母親交代。母親對她的要求一向嚴格,只要能夠量化的各色項目都要名列前茅,勇奪第一。在雪芙看來,完成指標只是對母親嗜好的一種滿足,久而久之,竟養成自己爭強不好勝、愛拼也服輸的性格。因此,當雪芙聽到這項“第一名”的時候,下意識地盤算着“校花”評選是否也在母親的要求之列。
國院大學是全國綜合實力長期排名第一的“超級”學府,雪芙考入大學的成績是第十七名,她知道雨城當年是第三名時,好生羨慕了一陣。雨城平時總愛“自然呆”一下,但在學習上屬於那種天生小聰明的人,從不認真讀書,考試結果也能讓大批懸樑刺股的學霸們望洋興嘆、自愧不如。與圓圓的成績則始終奮力地徘徊在下游,是數學短板拖累,圓圓是各科齊頭並退。
“校學生會男生部,一年一度……哎,十大校花竟還有她,男生們的審美凌亂到何種地步!”圓圓突然叫起來,像發現了新大陸。
“誰啊?”雪芙的注意力被她吸引過來。
“道是走路只管嫋嫋婷婷,作笑堪比桃李春風,出手就是蘭花指,舉目便爲西施淚,堪稱人間奇葩、校園仙境的——趙大美人!”圓圓邊說,邊學美女電人的眼神,豐碩的身材與誇張的造型配合得妖風四起。
“你才叫真凌亂。”雪芙正笑,聽到有人敲門,開門後見到趙夢瓊尷尬地站在外面。
“有事嗎?”雪芙感到意外。
圓圓看清來人,吐吐舌頭,去揪鱷魚的尾巴。
“我……找你。”夢瓊眼圈略微紅腫,明顯有哭過的痕跡。
雪芙讓夢瓊在印有中國娃娃的皮椅上坐好,自己則坐到對面的摺疊椅上。
眼前的夢瓊面龐冗長,臉色微黃,眼睛細如彎月,倒有幾分媚色,一縷鬢髮精緻地貼在額前,使人聯想起舊時的歌女。
“我來是想請你寫份保證書。”
“保證什麼?”雪芙一頭霧水。
“你知道,令宇心裡一直有你。”夢瓊意味深長地看着她。
“我不明白。”雪芙一時不知所措。
夢瓊遲疑地從挎包裡取出幾張照片,遞給她。
雪芙接在手裡,前面兩張是她和令宇夾雜在多如牛毛的校拉拉隊員和籃球隊員中間,唯一可圈可點的是兩人站在一起,樣子都很開心。後面一張是她正從令宇手中接過一瓶礦泉水,當時應該是隨手喝了,早沒了印象,而這一幕如何被人刻意捕捉到,倒是個問題。最嚴重的一張是雪芙和令宇在實驗樓前相隨“散步”,應是前些日子傳言風起時的遺蹟。
“你想說明什麼?”
“爲什麼令宇對你念念不忘,還不是你一次次地跟他接近。”
“我和他從來沒有超過正常的行爲,我想你是誤會了。”
“誤會?我們今天吵架了,他要和我分手,還說我樣樣都不如你。”夢瓊的眼神越發幽怨,“這些是發現的,沒發現的呢,我想你能寫一份保證書,以後不再跟他有任何來往。”
“對不起,這事和我毫不相關,我不會寫的。”雪芙冷冷地說。
“你不寫,就說明心裡有鬼!”夢瓊突然激動地站起身。
“你這是對我的侮辱!”雪芙迎着對方熾烈的目光,毫不退縮。
“行啦,趙夢瓊,有鬼的是你,自家男人都看不住,還好意思來要求別人!”圓圓在旁悠悠地說。
“關你什麼事?”夢瓊轉頭瞪着她。
“看不下去唄,孔大少爺寫情書就像撒海報,躲得快的都得淋半身!今天惦記雪芙了,明天唸叨雪蓮了,你這輩子能到處找人寫保證?”
夢瓊臉色慘白,怔在原地。
“再看看你的證據,還好意思拿出來,上大街去說,也只能證明人家清白,你無理取鬧。別人又不欠你,憑什麼給你寫保證,寫了倒像真有什麼,不打自招了,還會讓你那位公子哥遐想連篇。最後勸你一句,感情失敗如監獄開張,留得住人,留不住心。”
夢瓊嘴角微微抽搐,近乎絕望地看了雪芙一眼,轉身掩面跑了出去,走廊裡幾個同學紛紛爲她閃開道路。
圓圓感覺事情不妙,隨手抄起光信:“不行,我得給孔令宇飛條信,別出什麼事。”
雪芙神色頹然,呆坐無語。
這兩天,雪芙心裡像壓着一塊巨石,沉沉地漫無邊際。周圍的人們無論竊竊私語,還是高聲說笑,她都會不由自主地側耳聆聽,關注自己是否成了他們嘲諷的談資。無論行走在寬敞整潔的學子路上,還是停留在風景如畫的芳茗園裡,雪芙背後彷彿永遠承載着衆多難堪的質疑與鄙夷的目光。曾經熟悉的環境和習慣的微笑,一夜間似乎都變了味道,蘊含着太多捕捉不到的訊息。自己是清白的,可別人會這麼想嗎?而自己越是清白,越無時無刻不在增強着一種難以澄清的敏感,平白無辜的委屈。她如同一個極度口渴的人落入大海,漫漾周身的全無甘甜,盡是苦澀。
位於校園西北的宜園是大學最古老的園林,作爲比國大歷史還要悠久的文化羣落,不僅有風格各異的中西建築,還有風光旖旎的古典花園,更有雪芙最崇敬的成思捷先生陵墓。成思捷是中國東元初期最重要的思想先驅與政治領袖,曾擔任國院大學校長,國大也由此成爲、雪芙等熱血青年們嚮往的聖地。相戀後,雨城常陪雪芙在宜廊的柳蔭下散步,如今在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卻在哪裡?
倒是圓圓給了雪芙很多寬慰,爲紓解她低落的心情,圓圓痛毀夢瓊是“矯揉造作的優秀典範,嬌嗔隨手即來,媚眼俯拾皆是。臉那個白,脖子那個黑,遠遠一看,整個熊貓再世、國寶重生!”可她苦笑之後,還是開心不起來。
雪芙胡思亂想着,從宜廊轉向拙趣亭,不料從陰鬱的海棠樹後,閃出一個人影,細看竟是孔令宇。令宇鼻樑高挺,劍眉星目,一副西式的英俊面龐,聲音也十分洪亮,“你還好吧,我想可能有誤會。”
“拜託,以後別在我旁邊出現。”雪芙向後倒退幾步,一腳差點在臺階上踩空,但還是趕在令宇相扶之前,匆匆逃開。
雪芙刻意閃避着路上不時飄來的招呼,茫然若失地乘車、進樓,打開寢室門的瞬間,那個最最可恨的雨城正笑吟吟地立在面前。雪芙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直撲到他懷裡,把頭埋進去,放聲大哭。
“都怪我,讓你受委屈了。”雨城摟住她,盡心安慰。
雪芙拼命點頭,還在雨城胸前用力地捶着。
“得,阿城回來了,我也就放心啦。”圓圓像吃了緩釋膠囊一樣鬆了口氣。
“圓圓都告訴我了,其實沒什麼,每個人是什麼情況,大家誰不知道。夢瓊遇上孔令宇這樣的,也不容易,愛情中的女人智商歸零,一時衝動可以理解。”
“我怕有人會往壞裡想,你去幫我解釋。”雪芙依舊淚眼婆娑。
“那不越描越黑了,傳言就像傳染,你越走動、越辯解,傳播越厲害,隔離一段時間就不攻自破了。”雨城將雪芙扶到牀邊坐下,從光信機掃出一組虛擬信息碼,它們閃爍地流動着,組成一把金色的“鑰匙”,“華庭楓景a座3312室的密匙,那裡我去看了,位置便利,離學校只有五公里,環境也很幽靜,就在芳茗園延伸出去的楓林谷裡,咱們過幾天就搬過去,會省很多口舌。”
“我以後可以天天欺負你了!”雪芙手指勾來“鑰匙”,信誓旦旦地在雨城身上比劃着。
“隨叫隨到。”見她不滿意地橫眉立目,雨城趕緊補充,“不叫也到!”
雪芙這才破涕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