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的清輝塗抹在陰暗的四壁,將病房籠罩上一層靜謐的氣息,在這氣息的縈繞裡,久久凝視着星辰閃爍的夜空,那裡彷彿也是一間睡夢中的廬室,被別樣的光輝所映照,所飄搖……
旁邊的病牀上傳來顧教授的聲音:“還沒睡?”
“睡不着,教授,你說宇宙有盡頭嗎,我們從哪裡來,又到哪裡去?”
黑暗裡,教授咳嗽了兩聲:“這是哲學問題,你看看哲學書。”
“我看過一些,感覺都沒有令人信服的答案。”咧嘴一笑,仍沉浸在困惑的情緒中。
“你經常想這些問題嗎?”
“嗯,我從小就有些內向,有時在河邊或坡上一坐一天,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只是感覺有些事情就在四周,有些話就在嘴邊,卻看不到,說不出。”
“在我看,宇宙就是能量,能量有限,宇宙也就有盡頭。”
“不是說物質不滅嗎?有物質,宇宙就應該存在。”
“物質不滅的含義是質量守恆,愛因斯坦著名的質能方程,你知道吧?”
“e=mc2,e表示能量,m代表質量,c指代光速常量。”
“對了,這個方程揭示了一個最根本問題:質量就是能量,能量就是質量,質量不過是能量的一種表現,所謂物質不滅、質量守恆的實質是能量守恆,能量有限,宇宙有界。”
“那宇宙的邊界在哪?”
“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不是物質所能涵蓋的,只有通過能量去探尋。”教授聊得快意,舒服地伸個懶腰。
“能量不也是物質嗎?”更加困惑。
“能量一定是物質嗎?”教授反問,“我還說物質是能量呢!”
知道他又在說瘋話,接着卻聽到一番令人震驚的談論。
“你看,物質結構中,分子由原子組成,原子由原子核和電子構成,原子核包含質子和中子,再分下去是夸克,再分就進入量子力學領域,最往下就是超弦了,超弦是什麼,說白了就是極其微小的能量弦嘛。如果我們將物質無限分解,最後一定是能量。”
教授清清嗓子,繼續說道:“還有,剛纔我們講到質能關係公式,物質形態無論如何千變萬化,最終都可以按照e=mc2,以能量形式量度並轉化。我們知道,一般物質的原子核帶正電,電子帶負電,而有一種‘反物質’則正相反,當兩者相遇時,就會全部轉化爲物質最基本的構成形態——能量。”
他越說越亢奮:“再回到能量守恆定律,萬物是以能量守恆,而非物質守恆。物質是紛繁變化的,能量則簡單基本。但在人們意識中,紛繁變化的物質成爲世界的本質和根源,簡單基本的能量倒成了物質的一種形態。你小時候玩過積木吧,若干小木塊可以擺放出城堡、動物、車船等不同形狀的玩具,也就是說,是能量這種積木,層層搭建起物質及宇宙萬物的大小玩具。”
教授頓了頓,黑暗中可以聽出他的聲音略帶嘶啞:“總之吧,一切事物都由能量按照特定規律運變或締結而成,桌椅山川、聲光電場、蟲魚鳥獸、星球宇宙無不如此,能量纔是這世界的本體,早該到爲能量正名的時候了。”
“這有什麼意義嗎?”愣神中,發覺教授已停止了言談,遲疑地問。
教授的聲調逐漸微弱下來:“現在我們對事物都是按照物質分類,而只有按照能量分類,從能量角度看世界,許多懸而未決的問題才能迎刃而解。比如物理學上的黑洞、暗能量,生命科學中的經絡、意識,人就能弄清宇宙,還能長生不老……”
知道他講的完全不對,卻想不出一條反駁意見,之前的四顧茫然,此刻已生長出千頭萬緒,如蔓生的藤條般糾結、掙扎在一起,正待繼續追問,教授的手垂在牀邊,已酣然睡去。
把他的手輕輕放進被子,藉着月光仔細端詳着那張經歷風霜纔有的蒼老面龐:他平靜而安詳,微笑的嘴角彷彿蘊藏着無數離奇的思想和出奇的答案。一個念頭暗上心頭,莫非真有什麼奇蹟?
奇蹟終究沒有發生。
翌日清晨,醫生和護士在教授的執意要求下,爲他辦理了出院手續,顧教授得以開心地離開那張睡不慣的壞牀和那些吃不掉的慰問品。在校園濃烈的柳蔭和煦熱的夏風裡,教授把一大包吃食塞給,然後喜滋滋地微跛着,閃進那扇與他同樣衰老的房門。
“青樓”705寢室裡,雪芙正頂着暑熱做功課,這裡的環境遠比大多男生宿舍安靜整潔,只是隨時需要提防“球球”的鬨堂大笑或者一聲尖叫。“球球”是任圓圓同學的代號,因爲據說球肯定都是圓的。當然,任圓圓並非妥帖得圓,實際上只是橢圓,所以對於那些唸叨“球球”的同學,她定要翻個白眼的。
作爲雪芙的唯一同寢,“球球”的任何“秀逗”奇遇都回不遺餘力地降臨到她頭上。此時就有一樁,剛纔“球球”還捧着她的鱷魚零食包玩得好好的,現在那裡卻發出了呼喝廝打的聲音。這是一隻不聽話的鱷魚,模樣雖然憨態可愛,一排齊刷刷的牙齒卻倔強雪亮,零食放到它圓滾的肚皮裡,每逢出空一定數量,它便毫不客氣地咬人手指,警告膽敢靠近的吃貨們。
雪芙見她倆戰鬥過於激烈,不得不停下功課勸架:“圓圓,你是姐姐,不能讓着點妹妹?”
圓圓的樣子十分委屈:“說好每天是十顆,可它今天分明只給了九顆,對我來說,簡直難以釋懷。”
“昨天你還跟我說,這半個月又增了三斤,人家也是關心你,才扣掉一顆的。”
“都是我的錯,讓你受了過,原諒姐姐。”圓圓和鱷魚深情地擁抱在一起,重歸於好。
一行熟悉的字跡從雪芙光信中蹦跳着閃現,晶瑩亮起又漸次熄滅:“我們在籃球場備戰校隊選拔賽,來看。”
她展了展久坐的腰肢,起身出門,拋下悲喜交加中的“球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