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是中國人的大日子,自古傳遞下來的喜慶記憶,化作每個人臉上洋溢的笑意,連陽光裡都彌散着一種祥和的情緒。人們紛紛置辦年貨、回家團圓,將一年的辛勞與收穫,載回期待中的歡聚時刻、溫馨港灣。
然而,對於國爲的秘書班子,還有總會國務餐廳的廚師們,這僅僅是一種期待。
國爲有一個大家族,兄弟六人,兒孫數十位。家裡老爺子、老太太過世後,作爲兄弟中老大的馮國爲,便成了一家之主。每逢春節,馮氏一大家子三四十口子,必在位於天香嶺東麓的總會最高規格的迎賓廳,吃這頓年夜飯,以解決“馮老”招待親貴的場地及面子問題。由於搞得全體工作人員回不了家,過不上年,馮家歡愉的酒席周圍,總有不時飄來的鄙夷和忿恨。
當然,歡愉從來有限,衆星捧月的國爲,正讓身邊一位“貴客”害得心煩意亂。
此人皮膚黧黑,目光散亂,摟着國爲脖子,眼睛眯成一條線,說話舌頭直打轉:“親愛的爲爲,我替咱家夏老敬你一杯,你說,該不該喝!”
國爲抓住眼前的酒杯,呲牙瞪眼,一飲而盡。
“想當年,咱哥倆受的那些苦,貪的那些污,”“貴客”又把住國爲膀子哭訴,“都是故事啊!”
“曙光,你醉了,別喝了。”國爲急得抓耳撓腮,又只能好言相勸。
等一干秘書,都面帶一種隱忍的微笑。他聽競丹說,這位“不速之客”與馮家非親非友,能在席間歡蹦亂跳得格外醒目,是出於身份特殊——國爲的前任“小舅子”。
國爲的第三任妻子夏秋然出身官宦,蒙夏家提攜之恩,國爲得以平步青雲,直升國家歌舞劇院院長。七年前的文化領域“反貪風潮”,卻令“馮老”險些跌倒。一向豪爽仗義的副院長夏曙光,替姐夫國爲背下所有罪責,不僅鋃鐺入獄,而且聲名俱毀,成爲一類社會邊緣人物。然而,肝腦塗地的犧牲猶如雲煙過眼,換來的只是姐姐離婚的消息。曙光也不生氣,對國爲關愛有加,常與他推心置腹地抒發崇敬,感人至深地傾訴衷腸,是國爲一樁妙不可言的“幸福”。
曙光這頭還沒平撫好,小虎那邊又叫嚷起來:“我要吃月餅!”
“過年家家都吃餃子,吃了明年交好運。”秀英弓着腰哄他。
“我就要月餅。”媽媽身體不適,沒在身邊,小虎哭鬧得更兇。
對面鬱鬱寡歡的佳穎,被小虎煩得不行,把一隻麻團用杯底“啪”地壓扁,推到他面前。
鬧騰起勁的小虎,對“新鮮事物”眼巴巴瞅了一會兒,然後吧唧吧唧地吃得十分歡快。
國爲卻輕鬆不起來,他明白女兒的心情,只是浪頭來得太急,他還要好好思量思量。
不覺中,小虎走到國爲身後,抱住他胳膊,小聲地問:“周叔叔爲什麼站在我們後頭?”
國爲親暱地攬着他:“爲了保護我們的安全哪。”
“可他是我師父啊!”小虎瞪大了眼睛。
國爲揮手將招到近前:“你去忙吧,有事再叫你。”
突然,門外響起一陣騷亂,國爲對使個眼色:“出去看看”。
除夕之夜的“不速之客”是子賢。來到門廳時,他一掃往昔光鮮模樣,在與幾名秘書的拉扯中,頭髮蓬亂,衣衫不整,卻仍試圖闖進餐廳。制止了競丹的報警光信,上前一把將他拉出門外。
子賢看清時,不由悲從中來,淚如泉涌。
濃烈的寒風滌盪着漫山冬夜,嶙峋的岩石上,冰凍的水塘旁,枯枝殘葉在低沉的嗚號裡瑟瑟發抖。只有長空明月躍然朗照,將清輝灑滿層巒溝壑,守望着悄然萌動的春潮。
“馮國爲不會見你,你的信息碼在他的拒絕範圍內。”攬住子賢的肩膀,眼神和語氣中流露出同情。
在這個信息技術無孔不入的時代裡,全國迅速傳遍了子賢的家庭變故。“林張”一改春節反腐“不開刀”的喜樂做派,除夕前兩天突然羈禁了方鴻達,直到今天,相關官員落馬的消息仍不斷傳來,着實打了政壇一個“冷不防”。
“我知道,現在是沒人幫我了,樹倒猢猻散,牆倒衆人推,該來的總會來的。”子賢悽然地望向夜空,“只求你一件事。”
“你說。”
“請轉告滕歡,我對不起她。”
“你怎麼不直接跟她說?”
子賢嘆息一聲:“我不配,欠她太多了。”
眼前的子賢,既不是曾經意氣風發的國學班長,也不是一度志得意滿的處級官員,只是一個家庭遭難、前景堪憂的失落青年。短短三年,人生軌跡變化之快,令心生命運無常的感嘆:“別想那麼多,我送你回家。”
餐廳閃爍的霓虹掃過子賢的面容,泛起一片迷離的光影:“哪還有家,我很快也會進去。”
“你身上也有問題?”明知故問,只是不願相信。
子賢對他笑笑:“身不由己。人要的多了,心就雜了;心雜了,選擇就亂了,就會偏離真正想要的東西,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
子賢整理好大衣,向幾株翠柏下的“綠蜻蜓”走去,步態如同一位飽經滄桑的老人。上車前,他緩緩回過頭:“,我也勸你一句,你太善良,政治不適合你,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