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初夏的夜空總有些寂寞,漫天星光一同隱沒在燈火霓虹的流影裡,只留下或圓或缺的月亮獨自徜徉在晚風中。
與月亮同樣孤單的還有,他坐在公寓裡的簡易沙發上,將成批的滷麪派送進嘴裡。這樣的晚餐簡單實惠而大快朵頤,餐廳的飯菜雖好,卻缺少一種家的味道,總吃不僅傷胃口,而且害情商,他需要對生活調劑得當,才能讓自己把索然的日子過得踏實而快樂起來。
吃過晚飯,沒有同步收看院線上映的古裝大片,由露瑩主演的《西施傳》,收拾了碗筷,就沉靜地站到窗前,這已成爲他思考時的規定習慣。上午的思維講座裡有許多新見解,需要跟今晚的飯食一同消化掉,才能成爲自身的營養。投影電視裡,思維講解兩會治政理念與歷史使命的一段錄像正在反覆播放,引起最多的思索與共鳴。
“公元時期的馬克思主義認爲,政黨是在階級基礎上產生的,是階級鬥爭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當今時代,隨着經濟、社會、文明的飛速發展,生產資料所有制及分配方式發生重大變革,推動階級同化、消亡,從而導致政黨逐步退出歷史舞臺,取而代之的是代表社會意志及利益的信仰集團。對於中國而言,我們以儒學信仰爲文明框架,形成了儒聯監政與學會治政的政治格局。
大家都是青年才俊,來自四面八方,爲了共同的理想走到一起,兩會的歷史與未來也將由你們去鐫刻及創造。那麼,我們是否知道自己進入一個什麼樣的組織體系,又是否明確要共同秉承何種信念追求?
衆所周知,中華文明學會只是一個學術團體、信仰組織,並不是政黨,嚴格意義上的政黨在成思捷的時代,就被和平終止了。實際上,學會在引領社會信仰的同時,也行使社會管理職能,由此,學會系統既是學術組織,更是政治體系,從而形成‘學政一體’的社會管理模式。人們通過各級學會及其相關職能、場所、活動,既可修身命,也能參政事,將道德理想與利益訴求緊密結合,使本不可分的人性因素互動契合,使人們有所信仰,使信仰有所真正,由此弘明正信、踐行真理、追求永恆。這是一種在民族信仰、傳統文化基礎之上,建立起來的政治制度、政治體制,既是精神信仰與社會實踐相統一的要求,也是社會信仰與政治信仰相適配的需要。
我們現在所處的世界儒聯,全稱是世界儒學聯合會,是由儒學思想體系支撐起的文化機構及政治組織,對內屬監察機關,設監督、協商、文教等委員會;對外屬交流平臺,設亞、非、歐、北美、南美、大洋等執委。世界儒聯及其各級組織是信仰導向與宏觀權力部門,執行決策權、監督權和道義權,其地位高於學會的立法權、司法權、行政權,負責監督、考覈學會各級組成人員及其工作。其中決策權包括重大人事決定權等實權,學會會長及副會長人選就是學會委員會推薦後,由德會委任的。監督權和道義權雖沒有強制執行力,但可以通過價值導向作用及績效評判體系,施以輿論、彈劾、監察、干預等影響。
當然,國際上很多人對我們的政治制度提出異議、指手畫腳,因爲我們的三權不是分立的,施政理念也不是以人爲本的,似乎只有他們的纔是正確的、終極的。不可否認,現代意義上的科學與民主,都被打上西方烙印,並堂而皇之地成爲人們頭腦中的鐵律與定式。但是,西方辯證邏輯的先天不足,決定其科學與民主皆存在重大缺陷。就其‘民主’而言,以人爲本是人類在自然世界、客觀規律面前的自尊自大,三權分立必然形成社會管理及人類發展的巨大內耗,即使我們曾經篤信的法律,其對於紛繁複雜的社會及人性現實而言,也只是一張漁網,具有永遠填不平的漏洞。西方‘以人爲本’的執政理念和‘三權分立’的治政體制,在經濟基礎尚未發達、社會發展尚未健全、法制體系尚未成熟時期還是可行的,也是必要的,但如今已難以適應政治、經濟、社會、文化建設的新形勢、新任務、新要求。”
窗口飛來一隻斑斕的蝴蝶,紅黃絢麗的紋絡使它像一朵靜開的鮮花。向電視方向揮手,讓錄像停了,疑惑它是怎麼憑藉纖弱的身軀,飛到這三十餘層的高空。“鮮花”似乎也在疑惑他,隔着一層輕紗,注視是兩個生命的對話。風吹起,它伏在窗臺一動不動,風停下,它閃動着兩隻繽紛的翅膀飛走了。屋子靜了好一陣,抑揚頓挫的錄音聲纔再次響起。
“那我們的理念是什麼呢?追本溯源,這涉及到每個人活着的價值性,人類存在的意義性問題。大家想過一個問題沒有,誰也不敢保證人類永存不息,那麼,我們爲什麼活着,我們的價值性、意義性到底要寄託在哪裡?
如果個體犧牲自身利益而爲羣體服務叫做高尚,叫做價值,那麼我們每個人生活在社會裡,社會則存在於自然中,個人爲人類奉獻是高尚,是價值,更大範圍上,人類爲萬物奉獻是更大的高尚,是更大的價值。再進一層,萬物存在於永恆發展、亙古輪迴中,由此,我們活着最終的根本的意義必然落到存在法則之上,這便是道,而圍繞其進行的一切思想及行爲,即所謂替天行道。人類所應做,所必做的是替真理行正道,並通過客觀規律與絕對法則的把握與操守,實現自身根本價值與永恆追求。
‘替天行道’、‘奉天承運’是中國封建社會及制度的產物,也是中華文化核心價值的反映,蘊含着低級、粗樸的思想。‘天’爲客觀規律、永恆價值,這便是和諧法則,其既超越、包容社會及人性,又貫穿、生成社會及人性,爲人類提供所行之道德精神,彰明所承之運動變化。應該看到,‘替天行道’、‘奉天承運’一度作爲封建統治階級的意識形態,無疑具有封建思想烙印,我們需要提煉合理內核,將其上升爲人類共同的道德恪守與精神追求,並由此與萬物、世界、永恆共向統一。人類終非以自身利益爲根本目標、最高宗旨,而是由自身利益出發,推進世界文明與自然發展,由此獲得存在意義與永恆價值,這不是以人爲本的畫地爲牢,而是以人爲基、以和爲本的‘天人合一’。
核心價值、‘天人合一’理念落實在具體社會形態上,便是儒聯與學會體制,其形成的政治、社會、文化一體化的制度及組織體系,建立在深厚的歷史底蘊、豐富的人文積澱、廣泛的道德共識基礎上,是人性超越與社會明達的文明印證。具體而言,儒聯以德建爲主旨,樹立社會主流信仰,提供人類存在發展所必需的正信價值體系及意識形態,並維護文明進程、督導行政成效;學會負責社會事務管理,採取學養與行政相結合模式,使權力的形成、賦予與運用,在道德強效體系下、社會公信基礎上運行,其對儒聯負責,並受其監督。綜上,兩會建立在精神之上,代表永恆價值與普世理想,在階級、政黨乃至國家滅亡的情況下,將逐步撐起人類社會主體框架,有效發揮協調關係、配置資源、凝聚力量的作用,推進文明持久繁榮、生生不息。”
知道,一種思想理論能夠契合治世實踐並得到發展,是十分艱難的事,需要多種條件的具備、綜合因素的協衡。中國傳統文化經過漫長的沉浮起落,終於能與中國自身的社會發展形態相結合,並締結出儒學兩會的治國模式,不啻中華文明的一種自我跨越和有益探索。
首都的深夜依然沉浸在燈火交織的浪漫繁華里,這方漆黑的陋室卻愈發靜謐,滌盪着一名青年的情志與憂思。太平盛世真的是一個夢想,承載着人類的永恆追求;真的是一道難題,充滿了未知的艱辛坎坷,我們是否找對了方向,是否已經在路上?
當月的清輝驅散了漂泊的浮雲與盡興的人們,疲倦困頓的已在沙發上沉沉睡去。他彷彿回到了大學,楊柳依依的佚名湖畔,幾個學弟學妹正嬉笑着在湖心亭合影;後勤張阿姨樂呵呵地交給他一箱廢舊教具,讓他幫忙捎到主樓拐角的垃圾處去;老家屬區的石子路上,顧教授正踽踽地走來走去,身後的秋風紛紛摔落成足跡;在灑滿陽光的國旗和校旗下,建平校長剛毅的面容,似乎在無言地爭辯着什麼;當然還有雨城,雨城又得意地爲他化解了一道難題,牆上的時鐘卻停頓在十點不動不移……
一切如此清晰地發生在身邊,幾次強迫自己認真懷疑,但最終不得不面對一樁樁無可辯駁的現實。他心安理得地確認了這些關心和溫暖着自己的人,向他們一一問候,甚至還對雨城欽佩地豎起拇指,周身洋溢着掙脫疑慮的輕鬆快意,重歸故地的親切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