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八軍迎接軍安委特派員周的,不是鮮花掌聲,而是刀光劍影。從車坪到軍營的道路兩旁,全副武裝、荷槍實彈的士兵如鐵塔一般,站得密不透風,軍刀上閃動的一片白光,晃得人睜不開眼睛。
一排嗚嗚吹奏的大法號下,一名軍官挺胸疊肚地立在營門口,彷彿一頭蜘蛛等待着獵物的到來。他身高足足兩米,虎背熊腰間跨着鋼刀,闊鼻大耳上穿着金環,長相雖不及安以烈猙獰,卻更爲粗獷。知道他叫“吐庫混”,不是真名,而是尊號,是“隸族第一勇士”的意思。作爲“神”的代言人,“吐庫混”在全族人心目中具有無比崇高的地位,是隸族及三五八軍的實際精神領袖。
前來“獵捕”的現任“吐庫混”,只是副軍長,卻是裁軍的關鍵人物,現在全軍都在關注着他們的一舉一動。
走到營門,行了軍禮,吐庫混沒有還禮,反將他一把拉到跟前,目光像刺刀一樣在他身上挑撥着:“來了就不要走了,咱們兄弟好好親近親近。”吐庫混嘴裡及周身,都有一股濃厚的腥羶味,直薰得喘不上氣。
營房東牆掛着鹿頭,椅子蒙着豹皮,警衛排將兩人團團圍在一張方桌前。“裁撤令”的電子文件擺在桌上,吐庫混煞有介事地看了一眼:“軍安委的命令,我們要執行,但我們是大山的兒子。”他眯起眼睛,滿是皺紋的臉上一片蒼茫,“蒼鷹熱戀故土,勇士心念軍營,我們也要聽從神的安排!”
吐庫混閉住眼睛,雙臂交叉抱在胸前,在他低沉的喃喃禱告聲中,額頭漸漸泛起一道血印,鮮紅得似乎要涌出血來。驚訝中,忽見他目露兇光,緩緩抽出一把佩槍撂在桌上:“神說,要繳我們的械,先贏我們的槍。”
鎮定下來,迎着他的目光:“軍中無戲言,願賭服輸,怎麼比法?”
吐庫混把槍中子彈一一退下,只剩最後一顆,一擺搶身,轉輪發出一陣“噠噠”響聲,然後將槍端端正正地放在兩人中間。他指了指自己碩大的腦袋:“一人開一槍,全憑天意。”
聽到這種比法,略一遲疑,隨後點點頭:“合情合理,公平起見,我要查看一下槍。”
吐庫混兩手一攤,表示隨便。
拿槍在手,這是一把“巨蟒”式左輪手槍,烏黑鋥亮的光澤,古典優雅的造型,使它更像一件精美的工藝品。也轉了一把轉輪,讚歎道:“好槍,誰先來!”
吐庫混眼睛睜圓,半晌才以恐嚇的口吻說:“按我們的規矩,一切以貴客爲先。”
“恭敬不如從命。”神態自若,舉槍頂在自己太陽穴上,隨即扣動扳機。槍機發出“咔噠”一聲,伴隨着一聲驚叫……已將手槍放回原處。
吐庫混一揮手,一名緊張失聲的戰士縮頭縮腦地退出營房,其他人也趁機擦了擦手心的汗水。
吐庫混表情還算鎮定,抓槍的雙手卻微微顫抖,但“第一勇士”還是堅決地將槍口頂到額頭,扣動扳機的瞬間,他閉上了眼睛。
又是空彈,吐庫混的滿臉皺紋驟然舒展,痛苦與緊張在這一刻化作希望和釋然,周圍響起了一片喝彩聲!他以勝利者的驕傲瞪着,卻沒看到一絲退縮。
握槍、頂額頭、扣扳機、放槍一氣呵成,好像只是一場普通的科目訓練。
輕鬆的“難題”又交回吐庫混手裡。他眼睛裡佈滿血絲,嘴角不住抽搐,雙手開槍的一刻,不由大喝一聲!
空彈,還是空彈。
喘着粗氣的吐庫混,見毫不遲疑地又來抓槍,他將粗壯的手掌壓在槍上,諄諄善誘地啓發對手:“兄弟,認輸還來得及,就不用比下去了。”
他原想以搏命式遊戲,逼迫軍安委代表不戰而降,事實上,他也成功了數次。誰知苦心琢磨出的“緩兵計”、“退敵策”,在這個外表敦厚的年輕人身上全不起作用。礙於“吐庫混”名望,他不得不上刀山、下火海,眼前最後一輪決定兩人生死,生命總是寶貴的,他對的“惜命”還懷有一線希望。
然而,他失望了,滿懷希望地失望了。
“彼此,彼此。”的話裡柔中帶剛,也在審量着吐庫混的態度,見他緩緩抽手,又拾起槍。
第五槍是空彈!
吐庫混近乎渾身癱軟,絕望而畏懼的目光,緊緊盯着那把散發着藝術氣息的名槍。良久,他擺擺手,制止了周圍悲憤的呼喊和哀痛的淚水,知道這場遊戲,無論如何都要進行下去,不能爲自己貪生怕死,讓全族恥笑,令全軍蒙羞,只是他要死得尊嚴!
吐庫混站起身來,正了正深綠色的軍裝,對着遠處白雪皚皚的赤霞峰拜了三拜。然後,他把槍抓在手裡,頂在太陽穴上,倔強地昂起頭,盯着:“你贏了。”
點頭一笑,突然飛身將槍奪下,調轉槍口對準自己胸膛:“既以兄弟相稱,自然有難同當,替軍長領受了。”只聽“呯”的一聲槍響,由於距離太近,一顆子彈直接打穿胸口,在後牆上留下一個深深的孔洞。
在滿屋的驚呼中,眼睛都沒眨一下,拍了拍滲出一絲血跡的衣襟,坐回原處。吐庫混直直跪了下去,雙手向天高舉着:“這是神的使者,神的旨意!”身後一排戰士也跟着齊齊跪下。
無法起身回禮,他正用閉氣功壓住氣血。林家軍硬氣功班上,天行曾給他們指點,心臟偏左下三寸是經絡的中空地帶,此處受創沒有生命危險。而他之所以敢接這場輪盤賭遊戲,是心裡早有底氣。作爲林家軍槍法第一人,射擊的百發百中只是表象,他依靠的是對槍支爐火純青的判斷與把握。全神貫注下,既能通過走位聲,聽出子彈在槍膛中的方位,又能轉動轉輪,將子彈調到預定位置。相比勇氣可嘉的吐庫混,在生死遊戲開始時,就已勝券在握。
不明就裡的吐庫混,與“及時”趕到的三五八軍各位首長,對只受皮外傷的驚爲天人。軍長段舉拉住他的手讚不絕口,似乎也在說給吐庫混聽:“林家軍人才輩出,小小年紀,氣度非凡!咱沒什麼好說的,聽從軍安委指示。”
殘陽的餘輝裡,軍旗緩緩降落。成行連片的營房中,到處是打理行裝、相互話別的人羣,歡笑聲和嘆息聲,爲濃夏的十里寨抹上一層肅穆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