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這來!什麼理由啊?”雨城無助的表情上,各路神經走向明顯失調。
“說是考驗你對狗的愛心,對我的真心,以及對她老人家的孝心。”雪芙很認真地重申。
“就是她自己養得累心,幹嘛給我扣這麼多帽子。”
“你也知道我家的情況,沒地方養嘛。”
“她別墅沒地方養,倒塞給咱們出租屋。”
“沒辦法。”雪芙雙臂上揚,做了個舒展的動作,開始搬騰沙發,好放置未來那攤碩大的狗窩,“這話你有本事跟她去講,不過要曉得,這是通知,不是商量。我勸你還是認清形勢,我媽渾身都是真理,你那些謬誤對她刀槍不入的,到頭來還落個冰涼的回憶。”
“那你說怎麼辦?”雨城不情願地過來幫忙。
雪芙對雨城的“眼力見兒”很滿意:“把悲傷留給自己,將微笑灑滿人間。”
雨城看着曾經溫馨舒適,如今滿目瘡痍的房間,仍難以接受現實:“拿人手軟,吃人嘴短,我是兩樣佔全了。誰知道你們家給個閨女,還搭條惡犬,可不可以對我再殘酷一點?”
“可以,給條惡犬,搭個閨女!”雪芙開始兇巴巴。
國大體育館水晶頂棚兩翼開啓,放陽光與秋風自由出入,一種明朗而快意的感覺陣陣襲來。雙槓場地裡,雨城正在做拿手的支撐擺動接轉體,今天出手卻明顯遲疑,腰一軟,兩腿軟綿綿地搭在雙槓之間。
“年輕輕的,像個老太太!”體育老師在旁一把扶住,把他趕下了架。
“不是我批評你,看你一臉菜色,天天捧着美女要個沒完,身體報銷了吧!”對站回隊伍的雨城,幸災樂禍地開着玩笑。
“拉倒吧,我都睡兩天沙發了,渾身疼。”
“吵架了?”
“沒有,她也住沙發呢。”
“你們倆在自己家當沙發客?”十分好奇。
“不是我們想當,是沒法不當,牀讓人給佔了。”
“什麼人?”感到不可思議。
“不是人。‘妖嬈’把她的寵物狗打發過來,還拿腔作調地要我們讓她和‘二郎神’都滿意,可那狗真是難以消受、不好對付,既搶牀,又掉毛,搞得我倆焦頭爛額的,你說多可氣!”雨城臉色漲紅,一副敢怒不敢言的豪邁氣勢。
“那狗叫‘二郎神’?”
“嗯,一條變種鬆獅,個頭真不小。”雨城比劃了一個碩大無朋的尺寸,“全身純白,眉心有一道彎彎的皺褶,所以叫‘二郎神’。”
“我好像聽任圓圓提起過,是不是特別兇?”
“你晚上不是要來選書嗎,到時候就領教了。”雨城咬牙切齒、諱莫如深,好像失戀少女般不願觸及傷感往事。
學校東門外的公共飛車站,是一座雪頂綠壁的鳥巢式建築。光纖幕牆圍城的候車大廳裡,錯落有致地懸浮着數排飛椅,人們三三兩兩地走上自動安檢通道,在光信機輸入目的地,以便在通道終點接受掃描並付費。終點的掃描器配有兩片圓形的信息儀,它伸縮自如的樣子活像一隻卡通貓頭鷹。
通過安檢的,正站在發往城市中區方向的站臺上,等待系統分配飛椅。中區站臺位於大廳南面,東西北三個站臺排列在各自方向上,由於不是週末,各區站臺上的乘客並不多,即使平日一貫忙碌的東區站臺,也隨着人們匆匆回家的腳步漸漸散去而安靜下來。
一輛淡青色飛椅從眼前一閃而過,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飄進大廳頂端的公共飛車。目光移動中,瞥見一個小姑娘手裡捧着一隻五彩斑斕的風車,躑躅地走到近前。她七八歲年紀,粉紅色的臉蛋上有着一雙水晶般明亮的眼睛,兩隻小辮子努力地向上翹着,擺弄着活潑的氣息。見看着她,小姑娘停下腳步,神情中糅雜着興奮的感傷。
略一俯身:“小妹妹,你怎麼一個人,家裡人呢?”她擡頭望着他,怯生生地沒說話,伸出小胳膊指了指身後。看到不遠處有三三兩兩的中年男女,或低聲閒談,或忙着整理揹包。這時,一輛天藍色飛椅停落在面前,虛擬門上顯示着“308路→總會大廈”。用光信確認信息後坐了上去,離開站臺時提高音量囑咐她:“快回去吧,別亂跑!”
小姑娘不由自主地向前幾步,風車無力地垂靠在她花格小夾襖上,那雙深深的眼瞳彷彿一直在訴說着什麼……
飛椅從站臺區升騰起來,掠過縱橫交錯、若有若無的虛擬引導線,駛入一輛紫色大型公共飛車,公車旋即無聲啓動,從開明的棚頂倏然衝進萬丈陽光。
城南大學區即將試點開設短途直通服務,人們可以乘坐飛椅直接抵達方圓十公里的地方,周邊地區房價及租金應聲上漲,雨城也算是撿了便宜。
飛車掠過綠茵盎然的芳茗園和曲徑通幽的楓林谷,將乘坐的飛椅彈射進入虛擬引導軌道。這道藍色閃電越過一片高大的樺樹林,經減速帶滑落在華庭住宅區泊位廣場上。沒有選擇往返穿行的電磁車,華庭楓景僅一水之隔,轉過蜿蜒在楓河上的九曲橋,便是小區哥特式的拱形門。此時夕陽西下,徜徉在流水、晚風、彤雲間的,似有微微的醉意。
華庭楓景的建築樣式屬於歐洲古典風格,有着一扇無論從任何角度看,都顯得過於雍容而繁瑣的高大正門。在一根雕工精美的石柱旁,用光信機掃入預約信息碼,上了小區磁懸浮座椅,由曲折起伏的花園小徑來到a座樓下,再經樓內上行通道直達3312室門前。沒有敲門,知道自己在正門外掃入信息碼時,雨城家就已響起提示音,奇怪的是房門遲遲沒有打開。
正要叩門,門卻開了,前額頭髮黏溼而蓬亂的雨城把他迎進屋:“你剛纔那陣提示鈴音,搞得‘二郎神’又興奮了,我倆剛把它壓服住。”話音未落,客廳深處響起一片吼聲,一個壯碩的影子騰躍而來,雪芙從後面跟出,發出一聲驚呼。雨城如臨大敵,準備降龍伏虎,卻看到更加驚駭的一幕——不躲不閃,笑吟吟地張開臂彎,任那隻巨獸撲進懷裡。
在雨城與雪芙惶恐的注視下,跟大犬熱切地擠挨在一起,一貫殘暴的它此時溫順地任人撫摸,一副歡快親暱的樣子。此情此景令雨城嘖嘖讚歎:“您不會是玉皇大帝吧,把‘二郎神’乖的!”
“看清楚,”摟着它的脖子不斷愛撫,“這是隻母犬,當然不喜歡人家叫它‘二郎神’,我們是‘白雪公主’,對吧?”
雨城蹲下身,學着的腔調喊“白雪公主”,大犬果然很聽話的模樣,尾巴在地板上輕柔地甩了幾下。雨城既驚訝又好笑,改口再叫“二郎神”,它立刻擰眉呲牙相當兇巴。
雪芙笑着感慨道:“以前它和妹妹最親,妹妹走後,它的脾氣越來越暴躁,還時常生病。如今見到你,算又有了親人。”心下一動,溫柔地撫着它。
雨城跟雪芙熱情地引着,愜意地帶着“白雪”,在各屋瀏覽了一番。臥室裡,對“白雪公主”邊講邊比劃:“晚上睡窩,不許上牀,白天可以,但不準亂鑽亂咬。”回頭又對畢恭畢敬的兩人說:“你倆白天在牀上鋪一層單子。”
最近對宇宙學及工程技術學興趣濃厚,雨城的父親林曦明在兩個領域都是專家。雨城搬過來時,從家裡帶了一批用以充門面的書籍,令如獲至寶,他從書架上一連選了七八本厚重的圖書,包括曦明賴以成名的那部《航空航天工程學導論》。
臨走時,與一直纏絆着他的大犬依依不捨:“白雪要乖,下次我過來檢查,還會給你帶好吃的。”聽到它溫存的低聲應和,抱了又抱,拍了又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