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潑五怒戰長江~秦長腳歸國任事〗
吳山青處,恨長安路斷,黃塵如霧。荊楚西來行塹遠,北過淮堧嚴扈。九塞貔貅,三關虎豹,空作陪京固。天高難叫,若爲得訴忠語。
追念江左英雄,中興事業,枉被奸臣誤。不見翠華移蹕處,枉負吾皇神武。擊楫憑誰,問籌無計,何日寬優顧,倚筇長嘆,滿懷清淚如雨。
——調寄《念奴嬌·吳山青處》
話說轉眼已至建炎四年正月,婁宿率叛將折可求以十萬之軍攻陝州,右武大夫、寧州觀察使兼同、虢二州制置使李彥仙拒之。
李彥仙,字少嚴,初名孝忠,寧州彭原人,徙鞏州。有大志,所交皆豪俠士。手持鎏金鉤鐮槍,騎射超羣。家極邊,每出必陰察山川形勢,或瞷敵人縱牧,取其善馬以歸。嘗爲种師中部曲,入雲中,獲首級,補校尉。靖康元年,金人犯境,郡縣募兵勤王,遂率士應募,補承節郎。李綱宣撫兩河,上書言綱不知兵,恐誤國。書聞,下有司追捕,乃亡去,易名彥仙。以效用從河東軍,諜金人還,復補校尉。
河東被金人攻陷,李彥仙拔歸,道出陝州,以兵事見守臣李彌大,彌大與語,壯之,留爲裨將,戍淆、澠間。金人再犯汴京,永興軍帥範致虛合西兵入援,李彥仙進言道:“淆、澠道隘難以衆進,不若分兵而前,留其半於陝,可爲後圖。”範致虛怒其沮衆,罷遣之。師至千秋鎮,果敗,官吏皆遁。
建炎元年四月,金兵犯陝州,經制使王燮兵潰而逃。時李彥仙爲石壕尉,堅守三觜山,民爭依之。更有數個豪傑聚衆相繼投奔,乃賈何、閻平、趙成等人。當中一個大和尚最是英雄,姓呂,法號圓登,陝州夏縣人,身高八尺五寸,連鬢絡腮鬍須,面圓耳大,膀闊腰圓,擅使月牙禪杖,重一百斤,力大無窮,常說:“時危聊作將,事定復爲僧。”李彥仙奇之。
彥仙下令道:“尉異縣人,非如汝室墓於是。今尉爲汝守,若不悉力,金人將屍汝於市。”衆皆奮。金人攻三觜,彥仙戰佯北,金人追之,伏發,掩殺千計,分兵四出,下五十餘壁。呂圓登功最多,爲愛將。
金人陷蒲城時,龍門人邵雲,能使一杆亮銀槍,聚少年數百,壁山谷,時出撓之。會安邑人邵興結寨解州神稷山,邵雲往從之,約爲兄弟,興爲兄,云爲弟。邵家兄弟聞義兵首領胡夜叉者衆強,乃舉所部聽命。李彥仙嘗假夜叉官,胡夜叉意不滿,掠南原而去,李彥仙誘殺之,收其五千兵。
邵興、邵雲欲攻陝州爲胡夜叉報仇,李彥仙遣客說以義,兄弟二人遂來歸。彥仙闢邵興統領河北忠義軍馬,屯三門,後賴其力復虢州;邵雲累有功,官至武翼郎、閣門宣贊舍人。
金人得陝州城,用降者守之,使招集散亡,李彥仙陰遣士廁其間,金人不覺。彥仙乃引兵攻其南郭,夜潛師薄東北隅,所納士內應,噪而入,復陝州。乘勝渡河,列柵中條諸山,旁郡邑皆響附,分遣邵雲等下絳、解諸邑。吏行文書,請州印章,李彥仙道:“吾以尉守此,第用吾印。”事聞,高宗謂輔臣道:“近知彥仙與金人戰,再三獲捷,朕喜而不寐。”即命知陝州兼安撫使,遷武節郎、閣門宣贊舍人。彥仙搜軍實,增陴浚湟,益爲戰守備,盡取家屬以來,說道:“吾以家徇國,與城俱存亡。”聞者感服。
金將烏魯撒拔再攻陝州,李彥仙極力御之,金人技窮而去。建炎三年臘月,完顏婁宿悉兵自蒲、解大入,彥仙伏兵中條山擊之,金兵大潰,婁宿僅以身免。朝廷授李彥仙右武大夫、寧州觀察使兼同、虢州制置。彥仙度金人必併力來攻,即遣人詣宣撫使張浚求三千騎,俟金人攻陝,即空城度河北趨晉、絳、並、汾,搗其心腹,金人必自救,乃繇嵐、石西渡河,道鄜、延以歸。張浚貽書勸彥仙空城清野,據險保聚,俟隙而動。彥仙不從。
只說當時婁宿率叛將折可求衆號十萬來攻,分其軍爲十,以正月旦爲始,日輪一軍攻城,聚十軍並攻,期以三旬必拔。李彥仙意氣如平常,登譙門,大作技樂,潛使人縋而出,焚其攻具,金人愕而卻。食盡,煮豆以啖其下,而取汁自飲。至是亦盡,告急於張浚,張浚間道以金幣使犒其軍,檄都統制曲端涇原兵來援。那曲端素疾李彥仙功勞出己上,無出兵意。張浚幕官謝升言於浚道:“金旦暮下陝,則全據大河,且窺蜀矣。”張浚乃出師至長安,道阻不得進。
李彥仙日與金人戰,將士未嘗解甲。婁宿雅奇彥仙才,嘗啖以河南兵馬元帥,彥仙斬其使。至是婁宿使人呼道:“即降,畀前秩。”
李彥仙怒道:“吾寧爲宋鬼,安用汝富貴爲!”命陝縣人秉義郎宋炎蹶張,強弩一發斃之。設鉤索,日鉤取金人,舂斮城上,無糧以人肉爲食。宋金兩軍殺傷相當,守陴者傷夷日盡,金益兵急攻,宋炎以勁弩數百,發毒矢殺千餘人。
州城垂破,裨將邵興、邵雲、呂圓登、楊伯孫自外來援,殺散金兵,突圍入城。呂圓登見李彥仙泣道:“陝城圍久,不知公安否,今得見公,且死無恨。”
李彥仙見呂圓登身被重創,並邵興各個帶傷,亦泣道:“眼見城將破,諸位英雄何故爲吾送死?”
話猶未完,只聽得城池已陷,呂圓登創身方臥,急起身綽了禪杖,與李彥仙道:“仙公突圍出城,小僧擋住敵兵。”便與邵雲等人同去退敵,呂圓登、賈何、閻平、趙成戰死,金人聲言求善射者貴之,宋炎不應,力戰死。邵雲被擒,婁宿欲命以千戶長,邵雲大罵不屈,婁宿怒,釘雲五日而磔之。金人有就視者,猶咀血噴其面,至抉眼摘肝,罵不絕。紹興、楊伯孫突圍南走,紹興改名邵隆,楊伯孫不知去向。
李彥仙率衆巷戰,矢集身如蝟,左臂中刃不斷,戰愈力。金人惜其才,以重賞募人生致之,李彥仙易敝衣走渡河,說道:“吾不甘以身受敵人之刃。”既而聞金人縱兵屠掠,嘆道:“金人所以甘心此城,以我堅守不下故也,我何面目復生乎?”遂投河死,年三十六歲。金人害其家,惟弟李夔、子李毅得免。張浚承製贈彥仙彰武軍節度使,建廟商州,號“忠烈”。官其子,給宅一區,田五頃。紹興九年,宣撫使周聿請即陝州立廟,名“義烈”。後以商、陝與金人,徙其廟閬州。乾道八年,易諡“忠威”。
李彥仙頎而長面,嚴厲不可犯,以信義治陝,犯令者雖貴不貸。與其下同甘苦,故士樂爲用。有籌略,善應變。嘗略地至青澗,猝遇金人,衆愕眙,彥仙依山植疑幟,徐據柳林,解甲自如。金人疑有伏,引去,彥仙追襲於隘,躪死相枕。關以東皆下,陝獨存,金人必欲下陝,然後併力西向。彥仙以孤城扼其衝再逾年,大小二百戰,金人不得西。至城陷,民無貳心,雖婦女亦升屋以瓦擲金人,哭李觀察不絕。金人怒,屠其城,全陝遂沒。
話分兩頭。再說兀朮遣大抃破宋周汪軍,阿里、蒲魯渾破宋兵三千,遂渡曹娥江,至明州境內。張俊使統制劉寶與戰,兵少卻,其將黨用、丘橫死之,於是統制楊沂中、田師中、統領趙密皆殊死戰。楊沂中舍舟登岸力戰,殿帥李質以班直來助,守臣劉洪道與浙東副總管張思政率州兵射其旁,大破之,殺數千人。天子見金兵已至,遂乘船入海,去了台州黃岩縣章安鎮。阿里、蒲魯渾欲使張俊來降,張俊拒之。並戒將士毋驕惰,金兵必再至,下令清野,多以輕舟伏弩,閉關自守。
一日西風大作,阿里、蒲魯渾果來攻城,張俊與劉洪道坐城樓上,遣趙密、劉寶等將出城廝殺,金兵大敗奔北,死於江者無數,夜拔寨而去,屯兵越州餘姚縣,求援於兀朮。七日後,兀朮增兵,親自引當海等將來犯,張俊自知不敵,與張思政、劉洪道引兵趨入台州,明州居民去者十之七八。未幾,江浙羣盜蜂起,授張俊兩浙西路、江南東路制置使,以所部招收羣盜,命後軍統制陳思恭隸之,且令兩浙宣撫使周望以兵屬張俊,劉光世、韓世忠之外,諸將皆受節度。
阿里、蒲魯渾泛海至昌國縣,擒宋明州守將趙伯諤,趙伯諤道:“吾主奔溫州,將自溫州趨福州矣。”阿里、蒲魯渾乘勝破定海,以舟師來襲御舟,追三百餘里,宋水將張公裕以大舶擊退之,阿里、蒲盧渾乃還。
卻說韓世忠以前軍駐青龍鎮,中軍駐江灣,後軍駐海口,俟敵歸邀擊之。天子召至行在,世忠上奏道:“方留江上截金人歸師,盡死一戰。”天子謂輔臣道:“此呂頤浩在會稽,嘗建此策,世忠不謀而同。”賜親札,聽其留。會上元節,韓世忠就秀州張燈高會,忽引兵趨鎮江。
再說兀朮見未能擒獲宋帝,知孤軍深入,恐後路被截,不能進退,乃自明州還軍杭州,攻取秀州,遣將赤盞暉擊敗宋軍於平江,遂取蘇州平江府。兀朮又遣斜卯阿里率兵從大運河先趨鎮江,阿里軍至,韓世忠已用舟師扼守江口,屯兵焦山寺,封鎖沿江渡口。金將李選投於韓世忠。韓世忠料金軍必至運河入江口銀山龍王廟,居高臨下,以窺宋軍陣勢,乃遣將蘇德率精兵二百伏於廟中,另使兵士二百伏于山下江邊,待金人入廟,以炮聲爲號,山下伏兵截歸路,廟內蘇德繼出,擒其首將。
次日,兀朮身着絳袍玉帶,果親率四將騎馬暗上銀山龍王廟,窺視宋軍。蘇德遠見金人上山來,心中大喜,未及響應山下,先發廟中伏兵,來捉兀朮。兀朮忽見廟起伏兵,使兩將斷後,與兩將抽身便走,兀朮慌忙中墜地,覆上馬馳去,逃回江船,不敢再出。蘇德只擒得兩個金將,回報韓世忠去了。
兀朮由大運河行舟後至,與世忠交戰,因舟船小,所部契丹、漢軍死者二百餘人,遂自鎮江溯流西上。世忠追襲之,兀朮奪世忠大舟十艘,於是宗弼循南岸,世忠循北岸,兀朮且戰且行。世忠艨艟大艦數倍兀朮軍,出兀朮軍前後數裡,擊柝之聲,自夜達旦。世忠以輕舟來挑戰,一日數接。淮南宣撫司統制岳飛亦引兵來會韓世忠,結營於南岸,與韓世忠遙相呼應。
韓世忠、岳飛將兀朮困於江中,兀朮不能登岸,與左右計議道:“我軍十萬難以上岸,宋軍八千扼守咽喉,如此僵持,我等必敗。不如使人約韓世忠決戰,如能殺韓世忠,宋軍必敗。”
阿里諸將說道:“韓世忠兵少,我軍兵多,他如何肯決戰?”
兀朮笑道:“韓世忠雖兵少,其人卻是負勇之將,我聞其每戰皆以少勝多,若使言語譏之,必中我計。”乃遣使通問,約日大戰。
韓世忠見了兀朮使者,笑道:“兀朮是來請降否?”
使者亦笑道:“韓將軍真乃謬語,兀朮將軍十萬人馬,何懼韓將軍區區八千,四太子使我前來,乃與韓將軍約戰,一決雌雄。”
韓世忠朗聲大笑道:“兀朮雖奸,我亦不傻,他以十萬之衆困於江中,如身在囹圄,吾不肯戰,他能堅持幾何?今欲使我出兵,破我之衆,引兵北還,我焉能中計?”
使者在懷中掏出一紙,說道:“四太子在我臨行時交代,如韓將軍不敢出兵,看過這篇四句詩,再言未遲。”
世忠使人接過,拿在手中看了,上面寫道:“生當作人傑,死亦爲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世忠看罷,與那使者說道:“回告你那兀朮,後日可盡起大軍,江上一戰。”那使者自回去告訴兀朮不提。
韓世忠夫人梁紅玉卻在身邊,問道:“爲何約會兀朮,紙上卻是何話?”世忠將那紙遞與梁紅玉看。
梁紅玉看了說道:“這詩我有耳聞,是建康知府趙明誠之妻李清照所寫,與兀朮交戰,有何相關?”
韓世忠怒道:“兀朮用此詩辱我南朝無人,不如項羽骨氣,我寧願戰死,不敢辱沒社稷!”
梁紅玉道:“願與吾夫生死與共。”後日,韓世忠遂統全軍來會兀朮交戰。
宋金戰艦各約百艘,都到金山腳下,江中會齊。韓世忠自在中軍帥船,手揮令旗,左右艨艟大艦依次而進。兀朮亦使十艘艨艟爲前鋒,以斜卯阿里、韓常爲舟師令官,猛衝世忠軍。韓世忠令水軍統制孫世詢、嚴永吉爲先鋒,迎戰兀朮,艨艟遠離金軍,便以火炮亂轟,將近使神臂弓亂射。兩軍約戰一個時辰,阿里、韓常不習江南水戰,大敗虧輸,被韓世忠擊沉數艘大船,殺數百人。戰將十合,梁紅玉率女兵親執桴鼓,宋軍士氣大振。
兀朮乃將戰船攏回,派人至韓世忠主艦說詞道:“願盡歸還所掠大宋人畜、財物,並獻名馬,借道渡江。”韓世忠大怒不許,使者回告兀朮。
兀朮亦怒道:“我大金國十萬虎狼兄弟,如何不敵他韓世忠八千南蠻。”又出軍交戰,再敗而回。兀朮又率舟船沿長江南岸往西,另尋渡江口,岳飛亦在岸邊用火炮攻擊,搖旗吶喊,兀朮倉惶。忽人報:“撻懶在濰州得知將軍有難,遣孛堇太一率水軍趨淮東來助。”兀朮急忙接之,有了孛堇太一,兀朮又添幾分膽氣。
韓世忠見兀朮沿南岸而行,自率艨艟沿着江北堵截,又令三十艨艟緊逼南岸,沿途追擊兀朮,兀朮着慌,令船隻全力開進,不想金軍不識長江水道,誤入建康北面死水灣黃天蕩中,韓世忠得知,令封鎖黃天蕩入江口,使工匠大造鐵索、鐵鉤。
兀朮本想一舉衝開江口,韓世忠卻令艨艟大船分兩面夾攻金船,命軍健拋出鐵索、鐵鉤,將金軍輕舟拖翻,金軍將士卻如下餃子一般,都落下水去,淹死不知多少。
兀朮無奈,只得暫且退回黃天蕩中,遣使復見韓世忠約於江面會語,兩帥船相遇,隔一箭地。兀朮披甲佇立船頭,高聲道:“求韓將軍網開一面,宗弼必將感激不盡,過了江北定有重金酬謝。”
韓世忠怒道:“爾等所得重金,不過是我中原百姓錢財,勿須來送,我自會取之。若能還我兩宮與中原疆土,則可以相全。”兀朮被叱一頓,語塞而退。
又數日求再會,世忠復來。兀朮叫道:“你潑韓五也是一時名將,如此咄咄逼人,豈不怕天下恥笑。想你那兒皇帝被我逼至海上,宋家江山已完,不如汝學劉豫來我大金同享富貴,將來裂土分茅,有一席之地。”
韓世忠聽罷,回道:“爾等今日坐困於此,尚逞口舌之力,若不將你等斬草除根,不知將來何樣光景?”
兀朮叫道:“韓潑五,可敢與我廝殺否?”韓世忠引弓欲射,兀朮急躲入艙內,將船退走。世忠亦回。
兀朮問諸將道:“南軍使船欲如使馬,奈何?”
韓常道:“可使重金求策。”
兀朮一時無奈,遂用重金,募人獻破韓世忠海舟之策。不日,果有一漁夫,自稱王龜兒,熟識長江地理,前來獻策。
兀朮命人將王龜兒請上帥船大艙,說道:“我北方將士不識水土,舟船不穩,難以爲繼,如之奈何?”
王龜兒道:“可使舟中載土,平板鋪之,穴船板以棹槳,風息則出江,有風則勿出。海舟無風,不可動也。”兀朮大喜,重賞王龜兒,命人依言而行。
兀朮又問王龜兒道:“我軍困於黃天蕩已四十八日,老兒有何見識使我過江,我必重賞。”
王龜兒道:“此處有一老鸛河故道,長三十里,可通秦淮,因年久不用,多被泥沙堵塞,如能使兵役連夜開通,可出黃天蕩。”
兀朮大笑道:“天不絕我。”賞王龜兒百金,使六千軍士備足鐵鍬、鐵鏟,連夜至老鸛河來掘河道,一夜果成,開渠三十里,連通江口。至拂曉,兀朮引軍船順老鸛河衝出黃天蕩,行至建康府江面,韓世忠得知,急令大軍自揚子江追擊堵截,在建康江北扼守要路,阻遏兀朮渡江。
兀朮知韓世忠必擒自己,如熱鍋螞蟻,坐立不安。金國元帥左監軍撻懶知兀朮被困,遣將移剌古率軍從天長南下,來應兀朮。移剌古沿江至真州,烏林答泰欲亦以兵來會,皆被韓世忠水軍所阻,不能相救兀朮。兀朮軍渡自東,移剌古渡自西,與世忠戰於江渡。世忠分舟師絕江流上下,左右掩擊。
兀朮又用方士計,刑白馬,剔婦人心,自割其額祭天。次日風止,宋軍船大帆弱不能行,兀朮令善射者,乘輕舟,以火箭射世忠艨艟大船,矢下如雨。世忠大船皆焚,煙焰滿江,孫世詢、嚴永吉、張淵皆戰死。兀朮率軍追北七十里,見世忠大敗,笑道:“我兀朮今日也做了一回小周郎。”
長蘆崇福禪院義僧普倫知宋軍失利,聚千餘鄉民,駕輕舟來助,接應宋軍至瓜步登岸,韓世忠遂謝別普倫,引殘餘兵馬還屯鎮江。兀朮亦退回建康府去了。此役,韓世忠以八千對敵十萬,天子六賜手札,褒獎甚寵。拜檢校少保、武成感德軍節度使,神武左軍都統制。此建炎四年四月下旬之事也。
後至五月,岳飛又設伏牛頭山待之。夜令百人黑衣混金營中擾之,金兵驚,自相攻擊。兀朮次龍灣,岳飛以騎三百、步兵二千馳至新城,大破之。兀朮乃焚建康府,渡江北去,屯兵真州六合縣。岳飛又邀擊兀朮於靜安鎮,兀朮再敗。天子詔討叛將戚方,岳飛乃還軍,以三千人營於苦嶺。戚方遁去,俄益兵來,岳飛自領兵千人,戰數十合,皆捷。會張俊兵至,戚方遂降。
卻說禮部侍郎張浚自苗劉之變後,怕東南不保,又慮金人謀攻陝、蜀,合圍東南。乃毛遂自薦請行關中治兵,抵禦金寇,天子令其爲川、陝宣撫處置使,得便宜黜陟。張浚既抵興元,金人已取鄜延,驍將婁宿孛堇、撒離喝引大兵渡渭,已攻陷永興軍。
張浚出行關陝,訪問風俗,罷斥奸贓,以搜攬豪傑爲先務,諸將惕息聽命。以曲端在陝西屢與敵角,欲仗其威聲。承製築壇,拜曲端爲威武大將軍、宣州觀察使、宣撫處置使司都統制、知渭州。曲端登壇受禮,軍士歡聲如雷。後完顏婁室令撒離喝攻環慶,曲端遣涇原路馬步軍副總管吳玠等拒於彭原店,曲端自將屯宜祿,金兵來攻,吳玠擊敗之,撒離喝懼而泣,金軍中目爲“啼哭郎君”。完顏婁室得知撒離喝大敗,整軍復戰吳玠,吳玠小卻。曲端不援吳玠,自退屯涇州,反令吳玠退兵,吳玠恐被金人襲後,全軍覆沒,不聽曲端調遣,死戰彭原店,最後敗績,潰圍而出。婁室乘勝焚邠州而去。吳玠怨曲端不爲援,曲端謂玠吳前軍已敗,不得不據險以防衝突,乃劾吳玠不聽節制,降吳玠武顯大夫,罷總管,復知懷德軍。因此,曲、吳二人有隙。
張浚至聞兀朮統大軍十萬攻江、淮,欲治軍入衛,招諸將問事。曲端道:“平原廣野,賊便於衝突,而我軍未嘗習水戰。金人新造之勢,難與爭鋒,宜訓兵秣馬保疆而已,俟十年乃可。”曲端既與張浚意異,張浚不悅,竟以彭原事罷曲端兵柄,再責海州團練副使、萬州安置。張浚遂提兵至房州,知兀朮北歸,復還關陝。兀朮猶在淮西,張浚懼其復擾東南,謀牽制之,遂決策治兵,以復永興。先遣忠州防禦使吳玠攻取長安,環慶路經略使趙哲攻取麟州、延州,接連取勝。張浚由此藐視金軍。
再說東路金軍大將撻懶攻楚州山陽縣,宋將薛慶與戰於揚州城下,死之,金軍進圍楚州。通守賈敦詩欲以城降金,宋宣撫使杜充聽聞,命右武大夫、忠州刺史趙立將所部兵往赴解圍。趙立且戰且行,連勝七戰,方至楚州。兩頰中流矢,不能言語,以手指麾,既入城休士,而後拔鏃。天子詔以趙立守楚州。
趙立乃徐州張益村人。以敢勇隸兵籍。靖康初年,金人大入,盜賊羣起,趙立數有戰功,爲武衛都虞候。爲人木強,不讀詩書,忠義出天性。善騎射,不喜聲色財利,與士卒均廩給。每戰擐甲冑先登,有退卻者,大呼馳至,捽而斬之。
去歲,粘罕自襲慶府引兵圍徐州,龍圖閣待制知徐州王復拒守,命趙立督戰,趙立身中六矢,戰益厲。王復壯其勇,酌卮酒揮涕勞之。
城陷,王復謂粘罕道:“死守者我也,監郡而次無預焉,願殺我而舍僚吏百姓。”粘罕欲降之,復慢罵求死,闔門百口皆被殺。巡檢楊彭年亦死焉。復與其家皆死,獨子王佾先去,倖免死難。州教授鄭褒亦罵敵而死。
徐州城始破時,趙立家人皆被金軍屠戮,唯自身巷戰,奪門以出,金人擊之死,夜半得微雨而蘇,乃殺守者,入城求王復屍首,慟哭手瘞之。趙立上奏朝廷,爲王復立廟楚州,事聞朝廷,贈王復資政殿學士,諡“壯節”,號“忠烈”,官其家五人。
趙立欲報此仇,陰結鄉民爲收復計。金人北還,趙立率殘兵邀擊,斷其歸路,奪舟船金帛以千計,軍聲復振。乃盡結鄉民爲兵,遂復徐州。詔授忠翊郎、權知州事。趙立每遇歲時及出師,必帥衆泣禱王復廟前道:“公爲朝廷死,必能陰祐其遺民也。”齊人聞之歸心焉。時山東諸郡莽爲盜區,趙立介居其間,威名流聞。
是時,兀朮突圍黃天蕩,撻懶相請合攻楚州。然兀朮欲以輜重假道於楚州北歸,乃遣使者攜金銀並書信入楚州城,謂趙立道:“四太子欲北歸,要與趙將軍交好,特贈金銀數箱,以做酬謝,望趙將軍網開一面,日後再做相謝。”而後遞上書信。
趙立聽了,嚼齒而怒,也不看那書信,一把扯碎,罵道:“你那四狼狗以爲我何人也?他發兵攻我國土,勝了便趁勢進軍,敗了就要借道歸去,欺人太甚,今日先殺你,明日取兀朮狗頭。”乃令刀斧手上前,將金使剁做肉泥。
卻說兀朮見使者一去不返,打探數日方纔得知,原來被趙立殺死,心中大怒,罵道:“撻懶約我攻楚,我還無意,今日視此,乃趙立尋死,待我入城,殺你雞犬不留。”遂使人告知撻懶,合謀破楚。
兀朮怒,乃設南北兩屯,絕楚餉道。趙立聞之,欲引兵出戰,諸將告道:“方今楚州被圍,朝廷諸將援軍不至,將軍乃一城主帥,若引兵出戰,倘若有失,城池不復。”
趙立道:“昔年項羽救趙,諸侯作壁上觀,然羽竟破秦軍,諸侯顏面自慚,吾今日何不效之?”遂引軍出,正欲兀朮於兩屯之間巡兵,兩軍相望,各自射住陣腳。
趙立手持六十斤鐵槍,催馬出陣,厲聲叫道:“兀朮小子可在?”
兀朮聽聞,提狼牙棒出馬,見趙立三十餘歲年紀,英氣無比,便道:“吾便是完顏宗弼也。爾等皆宋軍旗號,想是楚州人馬,汝便是趙立否?”
趙立大怒道:“知你趙爺爺在此,還不下馬跪降,要待幾時?”說罷,獨自挺槍縱馬直殺過去。兀朮見了,也來廝殺。二人大戰十回合,兀朮力怯不敵,敗陣而走。趙立將槍一搖,軍馬卷殺過去,兀朮兵馬大敗。
趙立見了大笑道:“平日裡常聽人說兀朮恁地了得,今日見了,也不過如此。”慮城中有失,乃引兵回防去了。
又一日,趙立擁六騎出城,與金軍呼道:“我鎮撫趙立也,不懼死者,可來接戰。”有金人兩騎將襲其背,趙立奮二矛刺之,金人兩騎俱墮地而死,奪兩馬而還。金軍衆數十追其後,趙立瞋目大呼,金軍人馬皆辟易,真有霸王怒吼楊喜之威。
明日,金人列三隊邀戰,趙立爲三陣應之,金人以鐵騎數百橫分其陣而圍之,趙立奮身突圍,持鐵槍左右大呼,金人落馬者不知數。承、楚二州之間,有樊樑、新開、白馬三湖,賊張敵萬窟穴其間,趙立絕不與通,故楚糧道愈梗。始受圍,菽麥野生,澤有鳧茨可採,後皆吃盡,至屑榆樹皮食之。
不日,承州又被金軍攻陷,楚州勢益孤,趙立遣人詣朝廷告急。籤書樞密院事趙鼎欲遣張俊救之,俊不肯行。
趙鼎奏道:“江東新造,全藉兩淮,失楚則大事去矣。若俊憚行,臣願與之偕往。”張俊復力辭,朝廷乃命劉光世督淮南諸鎮救楚。東海李彥先首以兵至淮河,扼不得進;劉光世遣將王德至承州,卻觀望不用命;揚州郭仲威按兵天長,陰懷顧望;獨海陵岳飛僅能爲援,而衆寡不敵。
天子覽趙立奏表,嘆道:“趙立堅守孤城,雖古名將無以逾之。”以書令劉光世會兵楚州者五,光世訖不行。金知外救絕,圍益急。
九月,撻懶攻東城。趙立募壯士焚其梯,火輒反向,嘆道:“豈天未助順乎。”一旦風轉,焚一梯,趙立喜,又見金軍飛炮雨集,乃登磴道以觀,不想當中有一炮飛來,正打中趙立兜鍪,天靈塌陷,血流滿面。左右見了,急忙馳救。
趙立一息尚存,說道:“我終不能爲國殄賊矣。”言訖而絕,年三十有七。民衆巷哭,號聲動地。以參謀官程括攝鎮撫使,替趙立以守。金人疑立詐死,不敢輕動。過十餘日,裡無糧草,外無救兵,楚城始陷。初,朝廷聞楚乏食,與粟萬斛,命兩浙轉運李承造自海道先致三千斛,未發而楚失守矣。此爲建炎四年九月事也。
趙立仇視金人,所俘獲磔以示衆,未嘗獻馘行在也。劉豫遣趙立故人齎書約降,立不發書,束以油布焚市中,且道:“吾了此賊,必滅劉豫乃止。”由是忠義之聲遠近皆傾下之,金人不敢斥其名。圍既久,衆益困,立夜焚香望東南拜,且泣道:“趙立誓死守,不敢負國家。”又與其衆相約道:“援兵至,聞吾鼓聲則應矣。”如是累月,終無至者。又嘗戒士卒道:不幸城破,必巷戰決死。及陷,衆如其言。
自金人犯中國,所下城率以虛聲脅降,惟太原堅守逾二年,濮州城破,殺傷大相當,皆爲金人所憚。而趙立威名戰多,鹹出其上。訃聞,輟朝,贈奉國節度使、開府儀同三司,官其子孫十人,諡“忠烈”。明年,金人退,得趙立屍首譙樓下,頰骨箭穴存焉。命官給葬事,後爲立祠,名曰顯忠。
兀朮先時攻應天府,京畿提刑凌唐佐降於兀朮,凌唐佐本與杜充交厚,以書招杜充來降,兀朮亦復遣人說杜充道:“若降,當封以中原,如張邦昌故事。”杜充見金軍已破楚州,遂棄三子杜嵩、杜巖、杜崐、婿韓汝惟,攜帶財寶數車,歸降兀朮。兀朮乃徙杜充去雲中見粘罕。
高宗天子得知兀朮已破餘杭,攻取臨安府,且杜充投其麾下,問身邊大臣道:“朕如不遣張浚去關中,怎用杜充守長江!朕待杜充不薄,何乃至是哉?”羣臣皆罵杜充吃裡爬外。天子乃下制削杜充爵位,徙其子杜嵩、杜巖、杜崐、婿韓汝惟於廣州。
再說金帥婁室經略陝西,所下城邑叛服不常。陝西監戰阿盧補又得知張浚在秦州治兵,謀攻永興,將舉兵北伐,乃遣使快馬回見金國狼主吳乞買請兵。吳乞買乃升朝與百官諸將計議。
時粘罕在朝,出班說道:“兵威非不足,綏懷之道有所未盡。誠得位望隆重、恩威兼濟者以往,可指日而定。前討宋,故分西師合於東軍,而陝西五路兵力雄勁,當併力攻取。今撻懶撫定江北,宗弼以精兵二萬先往洛陽。若以皇子右副元帥宗輔、宗幹、希尹中以一人往,爲宜。”羣臣多附議。
狼主大喜,遂依粘罕之言,下詔道:“婁室往者所向輒克,今使專征陝西,淹延未定,豈倦於兵而自愛耶?今使完顏宗輔攻關中,完顏宗弼隨軍,關、陝重地,卿等其戮力焉。”聖旨傳至淮西,兀朮接了旨意,乃整大軍,自六合縣隨訛裡朵,迤邐自西京向關、陝進發。訛裡朵、兀朮率兩萬大軍日夜兼程三月,九月方至耀州富平縣,與婁宿孛堇諸將相會。完顏婁室亦接旨,率軍三萬,自河東進兵至陝西綏德軍。訛裡朵遂代完顏婁室主三軍大權,爲攻陝主帥。
且說張浚知東路金軍與完顏婁室合兵,金軍悉數入陝,張浚自在邠州督戰,令熙河路經略使劉錫爲都統制,率其弟涇原路經略使劉錡、秦鳳路經略使孫渥、環慶路經略使趙哲、忠州防禦使吳玠,合五路大軍,騎兵六萬、步卒十二萬,共十八萬軍馬,號稱四十萬。徵鄉民運送輜重,進軍富平縣,欲與金軍決戰。宋金兩軍皆抵富平,相距八十里,宋軍隔沼澤列陣紮營。
宋軍都統制劉錫會諸將議戰,吳玠道:“兵以利動,今地勢不利,未見其可。宜擇高阜據之,使不可勝。”
劉錫與衆將道:“我衆彼寡,又前阻葦澤,敵有騎兵不得馳騁,何用他徙?”
趙哲道:“當使金兵未合之機,各個擊破。”
孫渥、劉錡道:“趙經略所言甚是,金軍中唯宗弼兀朮最善戰,先破其軍,金人必敗。”
劉錫道:“此事當須張樞密決斷。”乃使人至邠州問張浚,張浚自恃兵衆勢雄,勝券在握,並未准許,親下戰書向金軍約戰。
訛裡朵接了張浚戰書,與諸將傳看。兀朮道:“宋軍兩倍於我,如果決戰,我軍必敗,不可應戰。”
訛裡朵道:“我軍尚未到齊,可使張浚心生驕意。”卻不回張浚。
完顏婁室引軍至富平,親登高處,窺宋軍陣勢,見宋軍雖重,壁壘不實,暗笑道:“張浚果然文弱書生,宋軍必敗。”
張浚見完顏宗輔不與答覆,以爲怯戰,更是自傲,擇巾幗婦人衣服,遣人送去金寨,乃學諸葛亮激司馬懿之法,羞辱訛裡朵。
至九月下旬,都統制劉錫遣人試攻金軍,被完顏婁室使計前後夾擊,宋軍死傷殆盡。午時,訛裡朵令完顏摺合率三千勁銳騎兵,以土鋪葦澤,成一路,騎兵越泥淖而進,突襲宋軍外壁運輜重鄉民小寨,鄉民驚恐,皆逃入宋軍大寨躲避,宋軍驚恐。
訛裡朵自爲中軍,以婁室爲左翼,兀朮爲右翼,兩軍並進,猛攻宋寨,宋五路大軍倉促迎敵,未等劉錫軍命,各自爲戰。劉錫之弟劉錡率涇原兵馬擊兀朮右軍,將兀朮圍困,赤盞暉所率精騎陷淤泥之中,被殺甚多。韓常流矢中左目,怒拔箭矢,不想帶出左睛,韓常張口啖之。左目鮮血淋漓,韓常以土塞創,躍馬奮呼搏戰。蒲察世傑亦來接應,遂破圍與兀朮俱出。兀朮見韓常損一目,讚道:“韓將軍,我之夏侯惇也。”
完顏婁室見兀朮要敗,急率左翼攻趙哲軍,部將蒲察胡盞、夾谷吾裡補捨死忘生,金軍復振。環慶經略使趙哲見他路兵馬遲遲不能援應,卻棄軍馬,擅離所部。趙哲軍中將校望見塵起,爭先逃命,諸軍皆潰。
至黃昏時候,訛裡朵命諸將士併力攻宋軍,宋軍大潰,損兵八萬,輜重盡棄,退往邠州。張浚知五路兵馬皆破,歸罪於趙哲,斬趙哲及其部將張忠、喬澤於邠州。又貶劉錫合州安置,命諸將各領兵歸本路。
各路將領因敗軍惴惴不安,懼張浚責罪。趙哲大將慕容洮領軍投了西夏,劉錡大將張中孚、張中彥兄弟,並李彥琪領所部兵馬投了北金。張中孚雖降了金國,卻不如意。後作《驀山溪》詞一首,詞道:
山河百二,自古關中好。
壯歲喜功名,擁徵鞍、雕裘繡帽。
時移事改,萍梗落江湖。
聽楚語,厭蠻歌,往事知多少?
蒼顏白髮,故里欣重到。
老馬省曾行,也頻嘶、冷煙殘照。
終南山色,不改舊時青。
長安道,一回來、須信一回老。
張浚見將士多有投敵者,遂向西南退保秦州,後向南退守興州,陝西、巴蜀大震。吳玠聚兵扼險於鳳翔之和尚原、大散關,積粟繕兵,列柵爲死守計。曾有人說吳玠宜退守漢中,扼蜀口以安人心。吳玠道:“我保此,敵決不敢越我而進,堅壁臨之,彼懼吾躡其後,是所以保蜀也。”
吳玠在原上,鳳翔民感其遺惠,相與夜輸芻粟助之。吳玠償以銀帛,民益喜,輸者益多。金人怒,伏兵渭河邀殺之,且令保伍連坐;民冒禁如故,數年然後止。其餘他將關師古等聚熙河兵於岷州大潭,孫渥、賈世方等聚涇原、鳳翔兵於階、成、鳳三州,以固蜀口。張浚自知戰敗,上書待罪,天子手詔慰勉。
話分兩頭。先時東路金軍大將撻懶攻楚州山陽縣,宋臣秦檜爲參謀軍事同行,因秦檜在金庭首倡和議,故撻懶縱之使歸。秦檜與妻王氏及婢僕一家,自撻懶軍中取漣水軍水砦航海歸來,至行在入見天子。
秦檜字會之,乃江寧府人氏。登政和五年第,補密州教授。繼中詞學兼茂科,歷太學學正。靖康二年,汴京被兩路金軍攻破,秦檜隨二帝被擄北國。其人心機深重,相貌平平,只是腳長,故而人稱“秦長腳”。秦檜入朝,羣臣見了秦檜四十歲左右,是何模樣?但見:
兩道八字眉,一雙三角眼。八字愁眉常緊鎖,三角眼內藏奸詐。塌樑翻鼻孔,白麪細髭鬚。鮎魚嘴,信口開河,能叫鐵人流淚;元寶耳,聽風是雨,訛傳石牛耕地。手指蒼穹,要與玉皇爭理;腳跺鬼門,可把閻王說活。尋人短處長舌婦,真乃華夏第一人。
天子見秦檜身穿麻布衣衫,綰着破頭巾,便問秦檜道:“汝何得歸?”
秦檜跪地泣道:“臣隨撻懶軍至山陽,殺金人監卒,與一家老小冒死奪舟,方能回見龍顏,吾皇明察。”朝士多言秦檜與孫傅、司馬樸同拘,而秦檜獨歸;又自燕至楚二千八百里,逾河越海,豈無譏訶之者,安得殺監而南?就令從軍撻懶,金人縱之,必質妻屬,安得與王氏同歸?
宰相範宗尹、同知樞密院李回與秦檜交好,欲替其解疑。範宗尹出班道:“臣有靖康時秦檜爭存趙氏片言在此,陛下一覽,可知秦檜之心。”乃在袖中出一紙文字,呈於天子。
天子打開看時,上面寫道:“檜荷國厚恩,甚愧無報。今金人擁重兵,臨已拔之城,操生殺之柄,必欲易姓,檜盡死以辨,非特忠於主也,且明兩國之利害爾。趙氏自祖宗以至嗣君,百七十餘載。頃緣奸臣敗盟,結怨鄰國,謀臣失計,誤主喪師,遂致生靈被禍,京都失守,主上出郊,求和軍前。兩元帥既允其議,布聞中外矣,且空竭帑藏,追取服御所用,割兩河地,恭爲臣子,今乃變易前議,人臣安忍畏死不論哉?宋於中國,號令一統,綿地萬里,德澤加於百姓,前古未有。雖興亡之命在天有數,焉可以一城決廢立哉?昔西漢絕於新室,光武以興;東漢絕於曹氏,劉備帝蜀;唐爲朱溫篡奪,李克用猶推其世序而繼之。蓋基廣則難傾,根深則難拔。張邦昌在上皇時,附會權幸,共爲蠹國之政。社稷傾危,生民塗炭,固非一人所致,亦邦昌爲之也。天下方疾之如仇讎,若付以土地,使主人民,四方豪傑必共起而誅之,終不足爲大金屏翰。必立邦昌,則京師之民可服,天下之民不可服;京師之宗子可滅,天下之宗子不可滅。檜不顧斧鉞之誅,言兩朝之利害,願復嗣君位以安四方,非特大宋蒙福,亦大金萬世利也。”
天子看罷,又令內侍遞與秦檜看了,並問道:“此果卿所書麼?”
秦檜道:“卻是微臣所書。”
天子又問道:“卿對方今之事,有何見解?”
秦檜道:“如欲天下無事,南自南,北自北。”
李回出班將秦檜草擬與撻懶求和書獻上,天子看過,笑道:“秦檜朴忠過人,朕得之喜而不寐。蓋聞二帝、母后消息,又得一佳士也。”
範宗尹奏道:“秦檜歸國不易,可使爲經筵官,日後有功,另行提拔。”
天子道:“且將一尚書與他。”遂命秦檜爲禮部尚書。從秦檜同行的王安道、馮由義、丁不異皆由參議官改爲京官,送秦檜歸來的舟人孫靖亦補承信郎。
正是:
奸臣舌上鼓風浪,只和不戰今日始。
若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