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澤彌留呼渡河~關勝盡忠死濟南〗
人老心壯,願起三軍復故土。行將就木,長恨豈能平?
坦蕩義烈,提刀收敵首。真屈枉,叛臣用計,拱手江山讓!
——調寄《點絳脣》
話說時至建炎二年五月,天子以翰林學士朱勝非爲尚書右丞,覆命宇文虛中爲資政殿大學士,充金國祈請使。因金兵渡河,遣宗澤、韓世忠等將逆戰。
卻說宗澤得出兵之令,遣人招河北制置使王彥至東京議事,王彥見宗澤以書信相招,既將兵萬餘渡黃河,屯兵滑州之沙店,金軍以重兵尾隨卻不敢擊之。王彥至汴京來見宗澤,宗澤大喜,令彥宿兵近甸,以衛根本。
宗澤又上書天子,勸駕還京道:“丁進數十萬衆願守護京城,李成願扈從還闕,即渡河剿敵,楊進等兵百萬,亦願渡河,同致死力。臣聞‘多助之至,天下順之’。陛下及此時還京,則衆心翕然,何敵國之足憂乎?聖人愛其親以及人之親,所以教人孝;敬其兄以及人之兄,所以教人弟。陛下當與忠臣義士合謀肆討,迎復二聖。今上皇所御龍德宮儼然如舊,惟淵聖皇帝未有宮室。望改修寶籙宮以爲迎奉之所,使天下知孝於父、弟於兄,是以身教也。”天子乃降詔擇日還汴京。
宗澤前後奏請天子還京二十餘書,每爲黃潛善、汪伯彥等奸臣所抑,七月末,憂憤成疾,疽發於背。
諸將劉衍、劉達、王善、王策、王宣、秦光弼、張德、趙世興、岳飛、王再興、李貴、王大郎、陳淬、孔彥威等將入問疾,宗澤矍然道:“吾以二帝蒙塵,積憤至此。汝等能殲敵,則我死而無恨。”衆將皆痛哭流涕道:“敢不盡力!”諸將拜出,宗澤嘆道:“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次日,風雨晝晦。宗澤無一語及家事,但三呼:“過河。”須臾而薨。壽終七十歲。京中百姓知宗澤已死,日夜號慟不絕。宗澤遺表猶請天子還京。天子知宗澤死,追贈宗澤爲觀文殿學士、通議大夫,諡號“忠簡”。
宗澤質直好義,親故貧者多依以爲活,而自奉甚薄。常曰:“君父側身嘗膽,臣子乃安居美食邪!”宗澤曾詔集羣盜,聚兵儲糧,結諸路義兵,連燕、趙豪傑,自謂渡河克復指日可待。有志弗就,識者恨之。
卻說宗澤悲憤而死數日,將士去者十之五六,京中百姓請朝廷使宗澤之子宗穎爲東京留守,繼任父職,時因朝臣呂頤浩、張浚所薦,天子已命北京留守杜充字公美,爲東京留守、開封府尹。宗穎爲判官。杜充此人乃相州人氏,喜好功名,秉性殘忍好殺,而短於謀略。
杜充自任命東京留守後,一反宗澤所爲,頗失人心,宗穎屢勸爭辯,杜充不聽,宗穎乃請歸家服喪。自此豪傑不被杜充任用,宗澤所收降將王善、楊進等人又復去爲盜,由是中原不可守矣!
宗澤死後,王彥即以所部兵馬付留守司,率親兵趨赴行在,奏請北上抗金,迎回二聖。王彥至見宰相黃潛善、汪伯彥,力陳兩河忠義延頸以望王師,願因人心,大舉北伐,言辭憤激。汪、黃二人大怒,遂阻王彥晉見天子,以王彥爲武翼郎、閣門宣贊舍人,差充御營平寇統領。時範瓊爲平寇前將軍,王彥知範瓊有逆節,稱病不就,乞請交官歸家,許之。
話分兩頭。卻說完顏宗堯接任斡離不爲右副元帥,起兵自燕山再次伐宋。完顏宗堯本名完顏宗輔,又名訛裡朵,乃是金太祖完顏阿骨打第三子,斡離不之弟,兀朮之兄。相貌魁偉尊嚴,人望而畏之。性格寬恕,喜好施惠,尚誠實。完顏阿骨打征伐四方,訛裡朵常運籌帷幄之中,滅遼立有大功。此次南征,遣將烏林荅泰欲、蒙刮敗宋將李成於淄州,攻下趙州。完顏兀朮破鄭宗孟軍於青州。宋將馬括以兵二十萬至樂安,被完顏宗堯一舉擊破。大將移剌古破宋將宗雋、宋忠軍五萬於大名,擒二將而歸。訛裡朵又取開德府,攻大名府,克之,河北悉數平定。
時粘罕引軍來會於濮城。濮城堅守,城中鎔鐵水揮金軍,金軍死傷衆多,粘罕、訛裡朵攻之不能克。大將王伯龍被重甲,頭頂巨鍋,挺槍先登,殺守陴者二十餘人,金軍相繼而上,遂破濮城。
既平河北,粘罕遂使元帥左監軍撻懶與馬和尚攻濟南府,迪虎取單州,阿里刮取宗城,迪古不取清平、臨清。粘罕自率拔離速、王伯龍攻東平府與徐州。
卻說時至冬季十二月,撻懶兵臨濟南城下。濟南知府姓劉名豫,字彥遊,五十五歲,景州阜城人氏。面貌粗醜,無威儀而好色嗜酒。自幼貧而無德行,入學時,曾偷盜同舍生白盂、紗衣。元符年間,始舉進士,政和二年,召拜殿中侍御史,爲言者所擊,道君皇帝不欲揭發其醜行,下詔勿追究。不久,劉豫屢次上書言禮制局事,道君天子笑道:“劉豫河北種田叟,安識禮制?”貶劉豫爲兩浙察訪使。宣和六年官拜河北提刑,金人南侵,劉豫棄官至儀真避亂,喪妻翟氏,繼值父憂。劉豫素與中書侍郎張愨交好,今歲正月,因張愨薦舉,任命爲濟南知府,時盜起山東,劉豫不願往行,請易東南一郡,宰相汪伯彥惡之,不許,劉豫氣忿而至濟南。近一年無事,忽聞金兵大至,惶恐無計,乃急招諸將至議事廳商榷,獨不請正兵馬總管關勝。
原來劉豫知關勝曾從宋江,視其爲賊寇,不願與其共事。關勝知劉豫是小人,亦不屑與其爲伍。
再說關勝年已四十六歲,自從隨宋江徵方臘後,官封濟南府兵馬正總管,在任虛有十年,屢蕩周邊羣寇,保此一方平安,便將妻兒老小從蒲東遷居到此,一同居住。自劉豫到任之後,處處掣肘,關勝一氣之下,若無大事,卻也很少過問軍政。
且說關勝正在家中獨弈,其子關龘忽然從外歸來,關勝喚其對弈,關龘就對面坐定,父子二人各執黑白棋子,相圍相殺。關勝手捻二尺長鬚問道:“汝從外面來,城中有事麼?”
關龘道:“父親還不知道,金軍統將撻懶引數萬兵馬突然至此,離西城五里,紮下大營,似有攻取濟南之意。方纔劉豫遍招城中諸將至府衙議事,單單沒請父親。”
關勝起身大驚道:“金軍逼至城下,我爲兵馬總管,劉豫這廝如何不與我知道?”遂欲前去府衙。
關龘起身止道:“父親不去的好,劉豫遇此大事,卻不與父親商量,管他做甚!”
關勝道:“休得胡說,那劉豫雖與我不睦,然爲國家大事,且將私怨擱置一邊,同心協力,保境安民,方是爲將之道。”
關龘道:“只怕父親一片心腸餵了狗。”
關勝道:“休再胡言,快取我刀馬披掛來。”少時,關勝披掛整齊,提刀縱馬直去了府衙。
劉豫正與諸將商議如何對敵,忽然關勝從外而入,厲聲叫道:“吾乃此府兵馬大總管,金軍壓城,議破敵策,怎可無我?”
劉豫見關勝不請自到,起身假意笑道:“我正要人去請總管,總管來的正好,可出良謀,同力克敵。”使人看坐。
劉豫問道:“關總管有何高見?願領指教。”
關勝道:“用兵之法,在於速戰速決,延之日久,必有變故。某願率本部精銳鐵騎,出城廝殺,不知知府允否?”
劉豫未及開言,其子劉麟怕關勝搶了頭功,急忙請令道:“關總管神勇過人,無人不知,只區區小事,何勞總管。小將不才,願代總管出此一仗。”
劉豫亦不喜關勝立功,遂說道:“關總管乃一城主將,不可輕動,只此小仗,可使犬子試他一試。”
關勝道:“行軍作戰,豈是兒戲?如果不勝,又當如何?”
劉豫笑道:“不勝,當另作別謀。”遂下令使劉麟引三千人馬爲正先鋒,命其侄兒劉猊統兵兩千爲副先鋒,出城廝殺。當時散堂,關勝氣憤,自回府邸去了。
關勝至家門,關龘接着,問道:“父親此去如何?”
關勝道:“劉豫小人怕我奪了頭功,使子劉麟與侄兒劉猊出戰去了。”
關龘笑道:“劉豫不能用人,劉麟、劉猊雖有些武藝,卻乳臭未乾,怎敵得撻懶,父親少待,必有敗報入城。”
再說劉麟與劉猊引兵出城,未行三裡,正遇撻懶。撻懶本名完顏昌,乃是金太祖完顏阿骨打叔父盈哥之子,滅遼曾立有大功,而今年過五旬,鬚髮花白。宋二帝被擒後,撻懶爲元帥左監軍徇地山東,已取密州與鉅鹿等地,今又奉粘罕之令率三萬人馬來攻濟南府。本紮營府外五里,聽伏路小校回營報說,濟南府派兵馬出城廝殺,撻懶遂引軍迎敵。兩軍相遇,各自擺開。
撻懶披金盔金甲,催馬到軍前,橫狼牙棒舉目觀望,見宋軍是小將領兵,厲聲問道:“對面可是知府劉豫麼?”
劉麟喝道:“爾等怎敢直呼我父名諱?若是識趣,可將兵馬退去,不然叫你來得去不得!”
撻懶聽了,哈哈笑道:“黃口小兒,我不爭與你鬥嘴,速回城叫你父出降,免得城破身亡。”劉麟大怒,更不言語挺槍殺出陣來。
只見撻懶軍中飛出一將,使條大鐵鏟,直取劉麟,撻懶一見,乃是軍中悍將馬和尚。撻懶笑道:“正是對手。”
劉麟與馬和尚交手五合,劉猊見劉麟不敵,前來助戰,馬和尚獨鬥二將不能取勝,撥馬退回,劉麟、劉猊追來,撻懶揮左右兩軍將宋軍圍裹數重,麟、猊二人驚慌失措,左衝右突,不能潰圍。突然金軍東北大亂,原來劉豫使劉麟出戰,卻不放心,又叫郡倅張柬益兵五千來援,因此裡外合兵,金軍混亂。撻懶遂將兵馬退回。劉麟、劉猊與張柬合兵也回城去了,將經過與劉豫說知,劉豫一籌莫展。
卻說關龘得知劉麟兵敗,將事告與父親關勝,關勝披掛提刀至府衙來見劉豫道:“如今少將軍已敗,大人可得良策?”
劉豫道:“方今之計,只可閉門不戰,期待援救。”
關勝雙手橫握青龍偃月刀,厲聲道:“金寇四處攻城,他處尚自顧不暇,何得援救?關某願領兵出戰,視死如歸!”
劉豫搖手阻道:“將軍固然神勇,奈何金軍衆多,不宜交鋒,待金軍糧盡,自然退去。”正說話間,忽報金軍攻城,關勝乃辭劉豫,與子關龘登城禦敵,至未時金軍方被關勝父子擊退。
關勝至家與子關龘道:“今日天晚,明日龘兒同我出城交戰。”
關龘問道:“劉豫允了父親請戰?”
關勝道:“未允。敵寇壓城,我爲兵馬都總管,不必與其商議。”
次日五更,關勝用過朝饔,與關龘引軍五千出西門,與撻懶列開陣勢。但見關勝九尺身軀,二尺長髯,如何人物?有詞《臨江仙》爲證:
矜嚴面容荔枝紅,蠶眉鳳目如畫。堂堂殺氣降天神。青龍刀似雪,赤兔馬如龍。
英烈世代出人傑,邦外馳姓揚名。能文會武無敵將。關勝真勇士,忠義播千秋。
關勝出到門旗下,橫刀立馬,斜袒鸚鵡綠袍,半遮黃金鎧甲,在馬上捋髯,高聲問對面道:“爾等主將可在?”
撻懶也至門旗下,見關勝儀表非俗,問道:“昨日城中敗一小將,自言劉豫之子,汝莫非劉豫?”
關勝大笑道:“劉豫乃文官,手無縛雞之力,焉能出城。吾乃濟南府正兵馬總管,‘大刀’關勝也。”又問:“你是何人?”
撻懶道:“我乃金國元帥左監軍撻懶,我曾聞梁山宋江麾下有一關勝,乃關龍逢後人,關羽嫡孫,也是長髯大刀,不知與汝有何干系?”
關勝舉刀笑道:“某即是那個關勝,你須不曉得我手中本事,你若退去,我便收兵,若是來戰,只問我這口刀便罷。”
撻懶身旁一將聽了,火冒三丈,催動黃膘馬,使一對鑌鐵狼牙錘,直取關勝,口中罵道:“接得爺爺雙錘,再講大話不遲。”原來這人名叫耶律河真,乃是遼國降將,會得十分武藝,擅使三十斤雙錘,左右手各重十五斤。
關勝令關龘陣前觀敵,自掄八十二斤青龍偃月刀出馬,來戰耶律河真。二人交手四合,關勝拖刀詐敗而走,耶律河真以爲關勝沒有真本事,催馬來追,馬頭近馬尾,關勝回馬一刀從半空劈下來,耶律河真措手不及,被關勝一刀砍斷左臂,耶律河真棄錘而逃,關勝赤兔馬日行千里,耶律河真哪走得脫?眨眼追上,關勝望耶律河真後背,手起一刀,將耶律河真連肩帶背砍去一半,耶律河真落馬身亡。
馬和尚怒起,打馬掄鏟來鬥關勝,關勝舉刀相迎,未過五合,關勝一刀砍在馬和尚右腿,馬和尚大叫一聲,死命逃回。關勝舉刀一招,揮動大軍掩殺過去,撻懶大敗,損兵千餘,退二十五里,方收軍安營。
卻說關勝得勝回城,劉豫詰問道:“本府戒總管勿要出城,如何不聽?今日雖僥倖贏了,若激惱了金人,如何是好?”
關勝微合鳳目,持刀冷語道:“若依知府之意,何時能夠退敵?大人只顧修文,莫管武事,敵若來時,關勝自會退敵。”劉豫懼關勝虎威,不敢強爭。
次日,撻懶領兵又來,關勝率衆出城,各自以強弩射住陣腳。關勝出馬叫道:“今日尚有不懼死者乎?”
撻懶對左右衆將道:“關勝勇猛無敵,非一人能夠戰勝,完顏熊、完顏虎、完顏豹、完顏狼,汝四人可齊鬥關勝。”
這四個是撻懶麾下得力的猛將,俱身任猛安之職。完顏熊使一對紫金八棱錘、完顏虎使一雙亮銀萱花斧、完顏豹使兩條生銅鴛鴦槊、完顏狼使兩把鑌鐵鳳凰杵。四將領令,出馬來戰關勝。
關龘、張柬、劉麟、劉猊見了,便要出戰。關勝喝道:“你等休動。”自催赤兔馬來迎四將,熊虎豹狼四將圍住關勝走馬燈般廝殺。無三合,關勝躲過鴛鴦槊,當頭一刀劈死完顏豹。完顏狼舉雙杵砸來,關勝左手只用大刀一格,右手去肋下拔出萬人敵的短刀,只一刀將完顏狼砍做兩段。完顏熊、完顏虎錘斧齊下,關勝揮刀又將二人斬於馬下。撻懶一軍見者皆驚,又有六將齊出,皆爲關勝所殺,關勝乘勢招兵卷殺過去,撻懶又敗一陣,全軍退守大營,士無鬥心,遂高掛免戰牌,任憑關勝如何叫罵,只是不出。關勝也自回城去了。
再說撻懶自在中軍愁悶,與諸將說道:“我本以爲濟南只是小城,到此勢如破竹,不想城內有關勝這般猛將。”
馬和尚道:“末將卻有一計,可使關勝死無葬身之地。”
撻懶問道:“計將安出?”
馬和尚道:“古人云:‘用之則爲虎,不用則爲鼠’。劉豫能保此城不失,不過倚仗關勝勇力,若用重金,誘使劉豫除殺關勝,濟南城唾手可得。”
撻懶道:“劉豫焉能中計?”
馬和尚道:“我已使人探知,劉豫素與關勝不和,且是勢利小人,如能許其降後,予以高官厚爵,此人必殺關勝。”撻懶依計而行,使人持金銀數百兩與書信一封,夜半入城,至府衙來見劉豫。劉豫忽聞金使到來,急起身披衣相見。
劉豫問金使道:“兩國交兵,來此何爲?”
金使道:“無他,只爲劉知府前途而來。”
劉豫道:“此話怎講?”
使者遂將金銀與書信拿出,說道:“此是我家監軍所贈,並有親手密函一封。”
劉豫接過書信,打開看時,上面略寫道:“金國元帥左監軍完顏昌致濟南知府劉豫書:久聞劉公乃識時務之俊傑,今大兵壓城,何不思明哲保身之計?公若能舉城歸降,富貴如舊,高官得做。若逞兇頑,城池不保,性命難活,願公舍飯避茶而思之!”
劉豫看罷書信,思道:“當初我不願到此爲知府,乃汪伯彥、黃潛善輩逼迫至此,而今金軍蟻集城下,誰人來救?不若依了金人,可保身家性命。”遂對使者道:“某願歸降。”
使者道:“撻懶監軍有言:劉知府若肯歸順,只怕關勝梗阻,關勝能降則降,不降當須除之。”劉豫點頭稱是,便收下金銀,親寫一封回書與使者,與其重賞,打發回去了。
使者去後,劉豫喚其子劉麟道:“方纔金使到來勸爲父歸降,爲父已應允,只恐關勝從中作梗,爲父向來厭惡此人,他若不降,必欲除之。”
劉麟道:“這便簡單,父親只須擺上一桌宴席,使人去請關勝,只說爲其慶功,關勝必至。事先可將兩廊影壁盡伏刀斧手,父親試問關勝可降與否?關勝若無歸降之心,待他吃的半醉,父親摔杯爲號,甲士齊出,亂刃誅殺關勝於席間,事可定矣。”劉豫父子撫掌大笑。
且說關勝是夜正在家中,端坐書房,燈下吃茶,苦讀《春秋》。忽見臂粗青蛇,生四條足,盤踞案上。關勝大驚起身,拔短刀揮之,蛇爲兩斷不見,只有案邊刀痕。關勝心疑,明日與子說之。
關龘道:“青蛇生四足乃青龍也,父親將其殺之,恐爲不吉,數日內不可動刀兵。”
關勝正沉思不語,忽有管家入內,將劉豫請柬遞上,關勝接過看了,問道:“送柬之人何在?”
管家道:“自回府去了。”
關勝命管家退下,將請柬遞與關龘,說道:“我與劉豫素無往來,緣何這般殷勤?”
關龘道:“劉豫小人,莫非‘鴻門宴’邀賺父親?酒無好酒,宴無好宴,父親不可前去。”
關勝笑道:“劉豫區區一鼠輩耳,何足道哉!怎可將他比做項籍?我亦非劉邦,不去,乃示人以弱,必被人恥笑。”卻不聽關龘之言,隻身提刀前去赴宴。
關勝路經關帝廟,入內燒香祝道:“不孝子孫關勝,仗祖上威名,征戰四方。今番金賊逼城,僥倖贏得,亦是祖上庇佑,關勝來時匆忙,未帶果品,只得拔鬚三根,以敬英靈。”遂拔下三根鬍鬚,置於案前。轉身提刀,離了關帝廟,來到劉豫府上。
劉豫知關勝已到,親出府門,笑臉相迎道:“總管賞光,蓬蓽生輝。”乃請關勝入堂,將刀戳立壁邊,分賓主落座。旁邊亦有劉麟、劉猊相陪,吃酒品餚。
酒過三巡,劉豫問道:“金軍將濟南團團圍住,我等如果不勝,總管欲降金否?”
關勝手捋長髯,微合鳳目,思道:“劉豫請我前來,果沒好意。”眼中餘光又見影壁內似有人影晃動,刀斧光影。暗道:“鼠輩,安敢如此?”又對劉豫厲聲道:“祖上曾有言:‘玉碎不改白,竹焚不毀節。’吾懷忠義之壯志,抱必死之決心。非爲世間螻蟻,苟圖衣食之輩,焉可從賊!”劉豫見關勝不可勸降,欲摔杯殺之。
關勝忽的起身,抽出腰邊短刀,在劉豫面前弄影,問道:“大人可知此刀麼?”
劉豫驚慌道:“不知,不知。”
關勝笑道:“此短刀名‘萬人敵’,與青龍偃月刀併爲祖上武聖關王所傳,當年祖上爲先主劉備所重,不惜身命,自採都山鐵爲此二刀,專誅佞臣賊子、陣前悍將,到我手上數十輩矣。”又還刀入鞘,拱手對劉豫道:“關某今日承蒙厚意,吃醉了酒,不便相擾,就此告辭。”遂轉身至壁邊,提了青龍偃月刀,自出門乘馬回府了。劉豫尚在夢中一般。
劉麟急上前說道:“父親如何放他走了?”
劉豫如夢方醒道:“關勝世之虎將,若惹得他興起,何人敵得他住?常言道:縛虎不緊,反被虎噬。”只得將刀斧手散了。
關勝至家後,與關龘道:“吾今日佯醉,卻見劉豫似有不臣之心,汝今日連夜與你母親出城,回返蒲東隱居去,若是無事,我再使人接你母子。”
關龘問道:“父親何不一同離去?”
關勝道:“我乃此府兵馬總管,不可棄百姓於不顧,亦不敢辜負了皇恩。你母子在此,使我分心,不能盡力殺敵,應當速去。”
關龘道:“可使人護送母親回蒲東,憑我武藝,可助父親一臂之力。”
關勝道:“關氏一脈單傳,你若有事,我無面目見列祖列宗,今夜速去。”關龘無奈,至夜,辭了父親,與母親收拾細軟,悄悄出城,回返蒲東去了。
再說劉麟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對劉豫道:“關勝有家小在城中,可與撻懶約期,佯攻濟南,關勝必然出戰,那時使軍兵擒其家小,不怕關勝不服!”劉豫遂使人與撻懶相約。
撻懶引兵復至城下,關勝聞報引五千軍出城。劉豫卻使劉麟、劉猊入關勝家,來擒老小,卻不見一人。劉麟回報劉豫,劉豫道:“關勝果然了得,速命城上嚴備,不許關勝入城。麟兒帶兵出城,與撻懶截殺關勝。”
卻說城外兩陣對圓,關勝以闔燧陣直殺過去,撻懶引兵便退,關勝追殺二十餘里,不見了金軍,恐城中有失,心中不安。是時天降大雪,遂欲退守城池,忽然左右兩路金軍殺出,關勝揮刀力戰得脫,至城下時,只剩數百人相隨,急叫開城。
劉豫於城頭上見了關勝,大笑道:“總管待要哪裡去?何不下馬受降,某定與撻懶監軍面前爲汝求情。”
關勝咬牙大罵:“劉豫小人,天子待汝不薄,爲何要做叛賊?我若殺進城去,只砍斷這杆青龍刀才罷!”劉豫只是大笑,命強弩亂射,關勝見金軍已至,只得帶殘兵繞城而走。
關勝走不上二里,已是人困馬乏,抹過一片松林,不防備劉麟、劉猊伏兵在此,就地上覆雪下,扯出一條絆馬索來,將關勝連人帶馬掀翻在地。
關勝翻身提刀迎戰,見是劉麟,大罵道:“汝父子賣國求榮,必不得好死!”揮刀來步戰劉麟,劉麟豈是對手,嚇得往後倒退,只命三千弓弩手,亂箭齊射,關勝與數百兵勇盡被射死。後朝廷下旨,諡號“忠烈”。
正是:
昔日關公走麥城,今時玄孫亦亡冬。
若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