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師鈞旨屠村民~先鋒請令擊賊寇〗
詞曰:
腰圍玉帶王侯,不知百姓疾苦。卻把刀槍向平民,恁地惡如虎。
沖天冕旒龍袍,吸引無數雄豪。利鏃透骨血尚存,又教禍端起。
話說譚稹處決呂師囊,便發兵仙居十四都,來屠呂高田村。呂高田村本是呂師囊世居之地,呂師囊在此村頗有信義,人都稱其爲當世信陵君。呂師囊響應方臘反宋時,村中民衆追隨甚多,因此爲童貫所忌。
王稟聽聞譚稹要屠呂高田村,本欲親往解勸,奈何縉雲新附,縣中事物未定,只得讓宋江前往,縉雲向東至仙居不過一百五十里,轉眼即至。
宋江在縣外截住譚稹,叩馬諫道:“古人云:‘以孝治天下者,不害人之親;施仁政於天下者,不絕人之祀。’吾聽聞節度大人慾屠呂高田村百姓,特來進諫,不願大人揹負千古罵名。”
譚稹心中不悅,卻思宋江徵南有功,乃說道:“我意也是如此,奈何是童太師之意,我不得違抗。”
宋江說道:“童太師視百姓生死不顧,皇上必然不知,譚節度何不上書請求皇上開恩,赦宥百姓死罪。”
譚稹頗不耐煩,說道:“太師之意即聖上之意,汝一刀筆小吏,前身也是罪犯,還敢出言忤逆太師,若不念你隨軍討叛有功,必不和你干休,還不退下。”梁山衆將聽了這話欲要上前,被吳用攔住,宋江羞愧難當,只得唯唯而退。
譚稹叱退宋江,自去屠村,將呂高田村男女老幼千百十人,無論善惡,殺的所剩無幾,卻有命大的逃過一劫,躲去外鄉。官軍又將房屋拆毀,放火大燒。大軍過處,盡是殘垣斷壁,滿目瘡痍,如禽獸一般,三日不止。
譚稹又命軍士在村東掘一大坑,深三丈三尺,廣三丈三尺,將村中死屍盡數投於坑中,火燒三日,用土掩埋,突出地表約有一丈,旁邊立一石碑,上面鐫刻三個大字,名曰:“肉丘墳”。不許任何人到墳前哭祭,即時,烏鴉百萬集於其村上空,盤旋三日不去,遮天蔽日,晴天雷聲震耳,知者皆言天怒。
再說宋江被譚稹呵退,知不可救村民,索性領軍回了縉雲,把事告知王稟,王稟嘆息不已。至夜三更,吳用、林沖、魯智深、武松、李逵、李俊、阮小七等人來找宋江,宋江環顧,只見來人都是先前反對招安的兄弟。
宋江問道:“衆位兄弟,深夜所來爲何?”
吳用說道:“國家視百姓如同草芥,隨意屠戮,衆位兄弟都有反意。”
宋江起身大驚道:“何出此言?”
林沖說道:“想當初我等與哥哥受了朝廷招安,本指望爲國爲家做些好事,方臘一黨尚未滅淨,朝廷竟戮起百姓,我等皆有怨心。”
魯智深嗔道:“灑家一生光明磊落,爲百姓出頭尚且不及,卻見百姓死在面前不能相救,是何道理!”
阮小七說道:“若招安只爲害民,我等何故與昏君奸臣爲伍,不如再回梁山,逍遙自在。”
宋江說道:“兄弟心思我都知曉,我何嘗不悲痛於心,然則我兄弟多數爲國陣亡於此,若此時復叛,那些兄弟豈不枉死。”
李逵大叫一聲,在腰裡拔出雙斧道:“哥哥瞻前顧後,懼狼怕虎,還不是爲小人驅使,如何能得痛快,今日就看鐵牛一雙大斧,先殺譚稹太監,再取童貫狗頭,哥哥明日也學方臘,就在此地自立爲王,豈不快意。”
宋江聽了此言,大怒道:“你這廝又在胡言,這些兄弟欲要造反,定是你從中攛掇,今日不殺你何以立軍威。”隨即命刀斧手來殺李逵,李逵雙斧一磕,大吼一聲,刀斧手盡皆癱軟在地,爬出帳外。
宋江還要發怒,吳用目視李逵,李逵呵呵笑道:“鐵牛說的氣話,大哥莫要記在心上。”說罷,將雙斧插回腰後,自出帳而去。
武松道:“李逵之言不無道理,哥哥可曾細想,朝廷既能殺戮百姓,我等皆爲待罪之身,若回京之後,被小人所算,不知身歸何處?”宋江坐下,沉默不語。
李俊說道:“自古伴君如伴虎,宋庭刻薄少恩,石守信、高懷德等將,爲趙匡胤打下江山,卻落得‘杯酒釋兵權’,若能及早抽身,不失智者所爲。”
宋江說道:“衆位兄弟不必多言,有始無終並非君子所爲,我誓不背朝廷。”吳用等人見未能說服宋江,各自出帳回營。
數日後,王稟接到急報,說方垕和大將家餘慶在衢州江山縣禮賢鎮聚集數千人爲亂,勢甚猖獗,官軍屢攻受挫,便找來宋江商議,要親去征戰。
宋江請令說道:“些許小事,不勞統制親往,宋某隻需數千人馬,十日之內,必誅方垕。”王稟甚喜,挑選三千精壯軍卒與宋江同往,再加宋江原有人馬,約有六七千人,一同前往衢州。臨行時,“青面獸”楊志突然患病,乃留其侄楊再興照看不提。
卻說這方垕本是方臘的一個叔父,年八十餘歲,發禿齒脫,別無他能,只是在南國頗有威望而已,方臘被俘之後,南國勢力盡被打散,方垕只與大將家餘慶引些兵卒四處遊走,卻聽呂師囊、俞道安與官軍在臺、溫兩州喋血,方垕便想在衢州大作聲勢,吸引宋軍,欲使宋軍兩面難顧,萬沒料到呂師囊、俞道安兩軍土崩瓦解之快,自己卻引火燒身,將宋軍引來。
家餘慶本是個賭徒,正在不惑之年,慣會刺槍使棒,後來跟隨方臘建些功勞,封個經略使職位,方臘敗後,便跟隨了皇叔方垕。三日後,宋江到達衢州,越過烏溪灣來到江山縣境內,已是未牌十分。
宋江與吳用商議先禮後兵,使時遷到方垕軍中投下戰書,自引軍於開闊地扎住人馬。
且說方垕正在禮賢鎮大寨觀看軍士操練,突聞宋軍使者至,乃招家餘慶共同入府坐定,兩邊豎立武士,各持刀槍,命傳時遷進堂,時遷進門立而不跪。
家餘慶怒起,在旁起身拔刀呵道:“尖嘴猴腮的猢猻,見到我家皇叔千歲,爲何不跪!”
時遷擡眼見虎皮椅上坐一老者,知是方垕,乃說道:“我乃宋公明先鋒麾下“鼓上蚤”時遷,特來投遞戰書,焉能跪拜僞國之臣。”家餘慶提刀上前,欲要動手。
方垕急止道:“且慢動手,常言道:‘兩國交兵,不斬來使。’莫要讓人小看我等,且叫呈上戰書。”時遷在懷裡取出戰書,家餘慶一把扯過,遞與方垕。
方垕打開來看,信上略寫道:
宋軍先鋒宋江拜會方將軍足下,俗語云:‘富人贈人以金,窮人贈人以義。’宋江自知無金可贈,只能以義相授。自汝方臘造反,我宋軍南下以來,一路勢如破竹,摧枯拉朽,方臘被擒,東京伏誅。雖有餘黨未曾盡滅,卻是旦夕之事,汝想方氏宗祠得保,何不束手來降,也可免去殺身之禍。如若不降,明日辰時禮賢鎮外一戰,生死由天,何必多言。
方垕看罷大怒,將書信扯碎,指時遷罵道:“汝等前時龜縮梁山,今日隨了宋庭,爲虎作倀,膽敢口出狂言!左右,與我亂棍打出。”左右武士得令,將時遷一頓棍棒打出廳外,時遷被打的青紫全身,只得迴歸宋營來見宋江。宋江見時遷回來,滿身傷痛,問了備細,讓其回了本營,令軍醫治傷不提。
明日辰時,宋江領人馬來到禮賢鎮外,擂鼓罵戰。須臾,方垕領人馬出迎,兩軍鎮外對圓,相距一箭之地。門旗開處,方垕當先出馬,披一副輕甲,懸一口寶劍,看着宋軍,揚鞭罵道:“爾等愚昧無知,空把一腔鮮血報國,卻不知有日回朝,何等結局?自古忠臣皆不得好死,豈不聞龍逢斬,比干剖,萇弘胣,子胥靡。韓信立功被誅,彭越見疑受醢。”
話沒說完,只見宋軍彭玘出馬而來,用三尖兩刃刀一指,大罵道:“皓首匹夫,休要胡言,待俺取你頭來,立下首功。”家餘慶手下偏將王卉挺一條點鋼矛來迎,二人走馬交鋒,刀來槍往,沒過三個回合,王卉被彭玘尋到破綻,三尖刀撥開點鋼矛,輕舒猿臂,薅住王卉勒甲絛,生擒過馬,橫擔鞍橋,撥馬往本陣便走。
家餘慶命偏將李洛去救,李洛使一杆袁達大斧,策馬來追彭玘,林沖飛馬擋住,蛇矛起處,李洛洞胸死於馬下。彭玘歸陣將王卉扔下,軍士一擁綁了。方垕見首戰失利,令鳴金收兵。宋江也後退兩裡,時已至午,便安營下寨。此時雖已深秋,然江南炎威尚在,宋江乃命軍士放馬吃草,不遠有一溪流,軍士望見,爭先而往,行至溪中卸甲洗澡。
再說方垕收兵回鎮,使人打聽宋軍,沒過半個時辰,探馬將所見如實回報。方垕聽後大喜,與家餘慶商議,想趁宋軍鬆懈,偷襲擊潰,使其不敢復來。
家餘慶說道:“千歲春秋高壽,不宜騎馬顛簸,當留守鎮裡,我去便可。”
方垕說道:“我若不往,軍卒誰肯盡力?”便不聽家餘慶之言,令家餘慶引兩千兵爲前軍,自統四千人馬隨後接應,餘下偏將守鎮。
家餘慶領人馬來襲宋軍,行約兩裡,越過山坡,果見宋軍溪中放馬,傳令道:“生擒宋江者,賞黃金百兩;斬宋江頭者,賞女子兩名,進爵一等。”令下,引軍裹殺而來。
宋軍兵士見敵軍從山坡衝來,不及穿衣披甲,赤條條上岸而逃,盔甲、兵器散落滿地,馬匹四處散放,方軍見了大笑,無心殺敵,只顧搶奪宋軍遺物、戰馬,家餘慶呵止不住,只得領着幾員偏將和數十人馬追逐宋軍,眨眼宋軍不見,家餘慶正在四下張望,只聽一聲鳴鏑之音,四周盡是宋軍旗幟、軍馬,蜂趲蟻聚,圍攏殺來。
正是:密密麻麻千層網,縱是鰲龍也難逃。
若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