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斌敗死鳴犢鎮~曲端勇取長安城〗
詩曰:
人心終究隔肚皮,不知面善滿腹牙。
縱有諸葛瞞天計,到頭事變盡成空。
城高千丈不擋兵,樹長百尺葉歸根。
馬蹄鐵塞關外路,春冰能留幾日寒?
話說劉麟見關勝已死,本想得其赤兔馬,卻見那馬隨關勝一同被射死,只得了青龍偃月刀並萬人敵腰刀,劉麟卻使不動青龍偃月刀,只得命兩個壯卒扛着,收點人馬,帶了關勝屍首回城,去見劉豫。
少時,劉麟將關勝屍首帶回,劉豫便將屍首送出城外呈與撻懶,撻懶見關勝身中亂箭已死,說道:“關勝濟南驍將,天下義士也。可惜不能爲我所用,既然死,可厚葬。”而使人將關勝厚葬濟南城外。
撻懶又問劉麟道:“你父何時獻城?”
劉麟道:“待我回城與家父說之,近日便可獻城。”劉麟乃辭撻懶,回城與劉豫說之。劉豫欲率百姓降金,百姓知關勝已死,皆不願降,劉豫縋城納款,獻城投降。城頭盡換金旗。撻懶又領軍取濟南治下歷城、禹城、章丘、長清、臨邑五縣去了。此時粘罕率王伯龍、拔離速進兵東平,知府權邦彥棄家宵遁,粘罕取東平府。粘罕駐軍東平東南五十里,復取徐州。盡得宋人江淮運致金幣在徐州官庫者,分給諸軍。王伯龍因功充徐、宿、邳三路軍馬都統。
卻說劉豫自從殺了關勝,獻城降金後,夜夜睡不安穩,閤眼便見關勝前來索命。劉豫乃設壇,請百里內的道士都來作法,以求除去夢魘,依舊無功。劉豫只得率濟南大小官員,出城至關勝墓前祭奠數日。
一夜,劉豫方睡,只見關勝與往日一般,身着綠袍金甲,提青龍偃月刀,騎赤兔嘶風馬,騰雲駕霧從空而降,圓睜鳳眼喝道:“我一心爲國爲民,縱橫半生無有敵手,今被汝與金賊合謀害我,我豈能與你干休!劉豫醜鬼,還我命來!”舉刀來劈劉豫。劉豫一驚,急忙躲閃,卻滾到牀下,猛然驚醒,只是一夢。
劉豫自此大病一場,劉麟遍尋名醫,只是醫治不得。一日劉豫見劉麟腰邊佩刀甚覺熟悉,便問道:“此刀何來?”
劉麟道:“父親如何忘了?關勝赴宴曾帶此刀。”
劉豫矍然道:“冷豔鋸又在何處?”
劉麟道:“青龍偃月刀我卻使不動,命人置於甲仗庫中了。”
劉豫罵道:“逆子,我說此病爲何不痊,原來汝殺關勝奪其刀,致使他陰魂不散,夜夜不安。況且乃祖爲神,此二刀爲關公遺物,若非忠義之人得之,必遭禍事。”
劉麟跪地道:“兒已知錯,如今如何?”
劉豫道:“速將此二刀請入關帝廟供奉起來,再命高僧日夜誦經,超度關勝亡靈,爲父或可好轉。”劉豫親將此二刀以力士持之於關帝廟中,自爲關勝誦經帶孝,做七晝夜水陸法事,不旬日,果然好轉。
後人感關勝之德,爲關勝建一廟宇,名“忠義廟”。於廟兩旁題一副對子,上聯道:赳赳武夫,千秋忠義英雄,欲把江山扶正。下聯道:公侯干城,萬古仁勇豪傑,只願天地長清。
自古濟南英雄多,內中兩個最知名。
一叫秦瓊一關勝,忠肝義膽至今存。
天子得知劉豫殺將降金,此時張愨已死,無可怪罪,只得作罷。忽聞成都帥臣盧法原與提點成都路刑獄邵伯溫急報入京,言史斌已破武休,入漢中、利州,窺劍州劍門關,欲有攻取川蜀成都之意。天子急詔龍圖閣待制王庶節制陝西六路軍馬,授曲端爲吉州團練使、充節制司都統制,並使宣諭使謝亮入關中。命三人合力出兵征剿史斌與金寇。
話不繁絮。王庶移書謝亮道:“夏人之患小而緩,金人之患大而迫,秋高必大舉,盍杖節率兵舉義,驅逐渡河,徐圖恢復。”謝亮不能從。金人大入,王庶調兵自沿河至馮翊,據險以守。金人先已乘冰渡河犯晉寧,侵丹州,又渡清水河,破潼關,秦、隴皆震。王庶傳檄諸路,會期討賊。當時曲端盡統涇原精兵,駐守邠州淳化縣,不欲屬王庶節制。完顏婁室諜知曲端不服王庶,遣將耶律塗山爲先鋒,與蒲察並兵攻鄜延路。
王庶在坊州聞之,夜趨鄜延以遏其衝。日移文書趣曲端進兵,又遣使臣、進士十數輩往說曲端,曲端不聽。哪知金人詭道陷丹州府,州界鄜、延之間,王庶乃自當延安路。王庶知事急,又遣屬官魚濤督師,曲端陽許而實無行意。權轉運判官張彬爲曲端隨軍應副,問以師期。曲端笑問張彬道:“公視曲端所部,可與李綱救太原之兵相比麼?”
張彬道:“不及也。”
曲端道:“李綱召天下兵,不度而往,以取敗。今曲端兵不滿萬人,若不幸而敗,則金騎長驅,無陝西矣。曲端計全陝西與鄜延一路孰輕重,是以未敢即行,不如蕩賊巢穴,攻其必救。”遂遣吳玠攻下華州。而曲端自分蒲城而不攻,引兵趨耀州之同官縣,復迂路西進邠州三水縣,又北上與吳玠會兵於寧州襄樂縣。
婁室攻延安甚急,王庶收散亡往援。溫州觀察使、知鳳翔府王燮將所部發興元,王庶至甘泉,而延安已陷。王庶無所歸,以軍付王燮,自將百騎與官屬馳赴襄樂勞軍。
王庶以爲曲端受己節制,欲倚以爲助,曲端彌不平。曲端號令素嚴,入壁者,雖貴不敢馳。王庶至,曲端令每門減其從騎之半,及至帳下,僅剩數騎而已。
曲端虛讓中軍與王庶,王庶坐於中軍大帳,曲端披甲持刀與張彬及走馬承受公事高中立同見王庶於帳中。良久,曲端聲色俱厲,問王庶延安失守之狀道:“王節制固知愛自己身,不知愛天子之城乎?”
王庶心中不快,但問:“吾數令不從,誰其愛身者?”
曲端怒道:“在耀州屢陳軍事,不一見聽,何也?”王庶無語。二人一言不合,各自起身歸帳。王庶留曲端軍中,終夕不自安。
曲端欲即軍中殺王庶奪其兵,夜走寧州府,見陝西撫諭使謝亮。說之道:“延安五路襟喉,今已失之,罪在王庶。《春秋》大夫出疆得以專之,請誅王庶歸報。”
謝亮道:“使事有指,今以人臣擅誅於外,是跋扈也,公欲殺則殺,休連累於我。”曲端意阻,復歸襄樂軍中。
次日,王庶見曲端於帳中,言道:“天子詔我守京兆府,吾自知有過,已自劾待罪。”
曲端問道:“大人既已自劾,節制使印何處?”王庶遂將印信拿出,曲端一把奪過道:“軍中不留,節制自便。”乃拘縻其官屬,將王庶逐出軍營,王庶方纔脫身而去。
曲端正自得意,人報王燮統兩軍在慶陽,曲端使人招之,王燮不來。後有人告王燮過邠州時,軍士四處劫掠。曲端聞聽大怒道:“兵匪不分,何能爲將?”命統制官張中孚率兵召王燮,又對張中孚說道:“王燮不聽,則斬以來。”
張中孚應道:“王燮若不肯來,我必帶他人頭回來。”中孚遂引兵至慶陽,王燮已去,張中孚令兵馬急追,未能追上,回報曲端。
卻說王燮知曲端心狠手辣,見曲端來招,懼其害己,而以乏食之名率兵逃往蜀中。川陝宣撫副使、成都府利州路兵馬鈐轄盧法原與提點成都路刑獄邵伯溫知王燮帶兩軍而來,開劍門關納之。
盧法原、邵伯溫引王燮入府衙,設宴相陪。酒至半酣,盧法原道:“王將軍虎軀到此,盧某正有事相求。”
王燮吃的半醉,只笑道:“盧鈐轄儘管直言,王燮有求必應,絕不推諉。”
盧法原道:“賊將史斌已取利州,攻我劍州。賊勢浩大,我命諸將堅壁,言戰者斬,又與邵提刑合謀守住劍門關,因此賊不能入,可諸將、僚屬皆以爲我怯戰。王將軍久經沙場,文武無雙,可願與我二人共破史斌否?”
王燮笑道:“史斌不過一小兒,我既到此,數日之內必可破之。”
邵伯溫道:“將軍到此,必能取勝。”三人又笑,至夜盡歡而散。
明日一早,軍士急報史斌率軍五萬親來攻關,盧法原與王燮、邵伯溫急登城指揮抗敵,只用擂木炮石數次打退,直至午時,史斌方退。
王燮道:“某有一計,可破史斌。”
盧法原問道:“何計?”
王燮道:“需邵提刑先引一萬軍迂路取興州,史斌得知,必全軍退保賊巢,羣賊心慌無紀律,我使大軍躡後擊之,定可大獲全勝。”
邵伯溫道:“此計甚妙,只是待我去後,將軍不可誤期。”
王燮道:“提刑放心,賊去,我便殺其後,你我前後夾擊,必勝無慮。”邵伯溫遂引軍一萬出龍州、過文州,欲襲興州。史斌得知,果然上當,星夜調大軍回撤,只留建國大將軍李輝與統制吳堃、孫玉領五千人馬鎮守昭化縣。
李輝乃利州鄰府巴州恩錫縣人氏,使口***,能力舉千斤,有殖綽之勇,俗稱“賽殖綽”。深得史斌器重。李輝自史斌走後,全無紀律,白日吃酒無度,夜晚繼飲。孫玉、吳堃屢諫不聽。
至夜四更,李輝酒醉熟睡,王燮領兵兩萬殺到,先遣統制官韋知己、統領官申世景領兵在昭化東門放起大火,以作佯攻城池之狀,自引軍從西門突入,孫玉、吳堃急忙喚起李輝上馬出城而走,王燮領兵追至,大叫道:“賊寇,降者免死。”李輝酒醉不能交戰,只得伏鞍奔逃,吳堃、孫玉,各使軍器夾住王燮廝殺,數合之中皆被王燮斬殺,王燮星夜追趕李輝,一路破關奪城,未過天明已攻破利州府,李輝知自己吃酒失城,難見史斌,自刎而死。
王燮知李輝已死,兩日內又破三泉,進逼興州,邵伯溫亦至,兩下合兵。史斌據守數日,忽有張宗諤使人持書至,史斌打開看時,上面寫着:“草莽張宗諤拜會興州帝史斌天子:吾聞陛下攻興元、劍門不克,且失利州,現困居興城,進退維谷。吾亦深知‘蛟龍雖困,不資凡魚;鸑鷟雖孤,不匹鶩雛’。然今日之事如霸王阻烏江,雖有拔山之力,亦無濟於事。陛下何不至長安,與某合兵,長安城闊池厚,金不敢相爭,宋不敢正視,他日陛下重歸興州,在下願做犬馬,敬恭驅使。”
史斌看罷,與左右笑道:“前番張宗諤起事,孤便欲招之,今日興州危如累卵,何不前去相會,收其軍馬爲我所用。”史斌遂整點兵馬糧草,夜半出關去往長安。史斌去後,邵伯溫、王燮便奪了興州。
原來張宗諤以書信邀會史斌,並無好意。張宗諤以義兵起事抗金,據守長安後,懼曲端圖謀自己,以爲國爲民自居,既打金兵,又滅賊寇,本想剿滅史斌,又無良策。忽聽聞史斌大敗,乃思此計策,欲誘史斌如長安而散其衆,將徐圖之。史斌只道張宗諤與己同是亂匪,勢孤而合兵,興州又危在旦夕,遂傾巢來會。
卻說康隨自被曲端痛打,懷怨在心,曲端使其駐軍長舉縣外,自引兵而去,更是怏怏不服。至聞史斌敗於劍門,傾巢欲去長安,只得先使人回告曲端,隨後引兵而返。
曲端接報,怕張、史二人合兵,遂遣涇原兵馬都監吳玠與其弟吳璘半路伏擊史斌,自提兵馬,復至長安征剿張宗諤。
再說吳玠得令,引軍五千行至陳倉,與吳璘道:“向南便是斜谷,興州至長安,必路經鳳州與扶風縣,我二人可直去扶風專候史斌。”遂使人往探史斌行程,便引軍去了扶風。
史斌果不其然正從鳳州來到扶風,探馬回報吳玠,吳玠乃隱兵於法門鎮一處密林中,史斌從此經過,被吳玠與吳璘突出前後夾擊,一陣亂箭,射死無數。史斌只與兩千人逃脫,吳玠一路追殺,未至長安又散去千餘人,吳玠復追至。
史斌把兵馬帶住,自立於陣前。頭戴金龍盔,身披金龍甲,身穿紅戰袍,手持黃金蟠龍棍,坐下透骨玲瓏馬。遠見吳玠,以棍指而罵道:“匹夫,我便是‘白玉龍’史斌,有膽拼個你死我活?”
吳玠叫道:“賊寇你來,讓你泉下做鬼!”遂令軍馬紮住,自揮白虎咆哮刀,驟馬來戰史斌。只見二人一場兇戰:
棍如飛龍下九霄,刀似猛虎撼山嶽。這一個仗武藝,恨不能砸碎凌霄殿;那一個倚兇猛,只欲想劈開鬼門關。一個平生無對手,目中無人;一個半世未曾輸,雄心狂逞。一個是自立天國草頭王,欲把江山坐;一個是久經沙場真猛將,想要立功績。只怕難分勝負,戰到天荒地老。
吳璘見吳玠戰史斌五十合不下,按耐不住,亦揮刀縱馬引軍殺來,史斌陣上曹寧也揮軍過來,兩下混戰。史斌屢敗,兵無鬥志,這一戰散去、死者,又過半數,史斌只得且戰且走,至鳴犢鎮只剩數十騎跟隨,又被吳玠殺一場,太尉曹寧與統制秦英、李彪、王成不知去向,只剩應固、應圖兄弟跟隨史斌。
史斌與應家兄弟道:“事已如此,比及你兄弟隨我去死,倒不如自去尋活路。”
應固、應圖慷慨決然道:“我二人絕不背義偷生!”見宋兵圍到,二人提大斧,直衝宋軍,各殺二十餘人,被宋軍亂槍亂刀搗爲肉泥。
此時史斌人疲馬乏,腹內無食,獨自拼命殺入重圍,一棍將吳璘打落馬下,並傷吳玠右臂。吳玠奮起神威,與史斌大戰十餘合,鬥到分際,一刀抹着脖根,將史斌砍於馬下。吳玠斬了史斌,便來看吳璘,卻傷了左肋,不能用力,使醫官料理,不在話下。吳玠遂把史斌人頭割下,回報曲端去了。
卻說曲端引兵欲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速取長安。張中孚說道:“張宗諤非是等閒,金人尚且不能攻破長安,況且長安城穩如磐石,固若金湯。奇襲不勝,便是打草驚蛇,往後再難克之。”
曲端問道:“你有甚見識?”
張中孚道:“末將料想張宗諤不識史斌,我願與家弟扮作史斌人馬,如此扣關,張宗諤必不防備,那時城門一開,我便帶兵佔住吊橋,將軍可帶大軍直驅城內,張宗諤就算插翅,也難逃羅網。”曲端大笑,依計而行。
次日天曉,張中孚就與弟張中彥統兵兩千,改旗易幟,至長安城下叫門。張宗諤聽人報說史斌來到,披甲持矛,上城頭俯視,問道:“史家天子何在?”
張中孚道:“朕即是史斌,還不開城。”張宗諤本想圖謀史斌,見張中孚兵馬甚多,不敢明裡反目,只得先令開關放將進來,自下城親迎。
吊橋放平,兩下相見。張宗諤身邊內中有個親隨,本是去興州送信的使者,曾見過史斌,目前見了張中孚,急忙低言道:“前番去興州,史斌不是這個模樣。”
張宗諤大驚道:“城上如何不說?”
那人回道:“小人本有目疾,在城上卻看不真切,因此不曾認得。”
張宗諤急叫道:“來者有詐,快關城門。”急忙退入城內,張中孚見被識破,匆忙引軍佔住吊橋,殺散城門守衛,奪了城門,並放鳴鏑招呼曲端。曲端見放起號箭,引數千軍馬直奔入城內,見義兵便殺。
且說張宗諤聽曲端入城,急忙入家收拾細軟行囊,方出府門,曲端已到,高聲喝道:“我乃曲端,賊子哪裡去?”縱鐵象寶馬,仗手中陌刀來追。
張宗諤翻身上馬,急引兵退走北門,欲要出城,曲端已到,揮刀便砍。張宗諤橫槍架住,厲聲道:“你怎敢殺我愛將劉希亮,今番當須償命!”
曲端罵道:“逆賊人人得而誅之,汝亦該死。”二人槍來刀往,約戰十餘合,張宗諤被曲端一刀斬做兩段,其下兵將盡被曲端擒獲。
正是:強中自有強中手,山外有山人外人。
若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