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幹敗亡箭笴山~張覺走死燕京地〗
詩曰:
輸兵敗仗回山中,猿泣虎悲慘雲愁。
暴戾恣睢人人恨,禍起蕭牆事有由。
鍾離避禍楚王殿,不知其心賣友人。
太子燕丹罪於秦,雖殺未解鯨吞意。
話說蕭幹敗走,郭藥師領軍一路追擊至盧龍嶺,張令徽、劉舜仁領常勝軍來合,將蕭幹之衆殺傷過半,隨軍將士家中老小、車乘、軍糧都被郭藥師所獲,直把所失城池縣屬盡都收復。
蕭幹剩五千餘人,一路逃命,直逃回箭笴山中,這箭笴山高大雄偉,關防頗爲堅固,藥師收復景州,便命三軍駐足,安營下寨。
趙鶴壽問藥師道:“我軍窮追至此,當一股攻破箭笴山,擒捉蕭幹,緣何按兵暫歇?”
郭藥師笑道:“如今蕭幹雖軍心離散,然尚有些許軍馬跟隨,兵法有云:‘逼則反兵’。若鬆緩一時,其內部必生變亂,那時可坐收漁利,免動刀兵。”
趙鶴壽笑道:“將軍足智多謀,末將心服,此正是郭奉孝遺計定遼東也。”
且說蕭幹自回箭笴山後,見宋軍並未追來,每日在奚王府飲酒過鬥,醉後打罵士卒,如有過錯,便就斬殺,人人惶恐。將士亦忿怨因蕭幹而失老小,都有反心。
一日,蕭干與衆將飲酒,其外甥乙室八斤與其斟酒,失手將酒碗打翻,正濺了蕭幹一身。蕭幹大怒,命左右將乙室八斤扒去衣袍,鞭笞一百,得衆將解勸,免了五十。蕭幹又言道:“若不看在你是我姊妹所生,定斬不饒。”乙室八斤懷怨在心。
夜間,耶律阿古哲至乙室八斤房中看傷,乙室八斤想要起身,卻渾身疼痛。阿古哲急忙扶住道:“將軍休動,白日裡我見將軍無故受了這傷,便來看看。”
乙室八斤恨道:“回離保若非我舅,早已手刃之!”
阿古哲止道:“莫要高聲,隔牆有耳。你不聞漢人有句話:‘君要臣死,不死非忠;父要子亡,不亡非孝’。”
乙室八斤道:“他這僞帝乃是自封的,我契丹哪個認他!如今軍心渙散,人人恨不得啖其肉、寢其皮,更有宋、金南北相應,夾縫中豈能長久?”
阿古哲誘道:“即是這般,你我不如另投明主如何?”
乙室八斤道:“你我叛走,倘被發覺,以回離保之勇,我二人只有死路一條,不如將其殺之,將首級與宋國,換回將士家小。”
阿古哲道:“將軍莫非使話詐我?你與回離保有舅甥之親,怎會忍心殺之?”
乙室八斤一聽這話,忍着傷痛,從榻上一躍而起,就靴中拽出一把牛角短刀,叫道:“他若對我有舅甥之情,怎會如此,不信你看。”乃用刀刺臂出血,以示真言。
阿古哲急忙止住道:“我信就是,將軍息怒。回離保縱容巴輒、韓家奴等將引兵擊附近契丹各部,劫掠人畜,已犯衆怒,你我此時殺他,必得人心。”
乙室八斤問道:“何時動手?”
阿古哲道:“宜早不宜遲,就在今夜。”二人合謀一番,直等到三更天后,披掛盔甲,帶了親隨數十人,徑往奚王府而來。
守門小校見了阿古哲兩人盔甲整齊,各持兵刃,身後數十人相隨,問道:“陛下正在休息,二位將軍領人深夜何來?”
乙室八斤道:“吾等有要事啓奏陛下,快些開門。”
小校說道:“陛下有令,今夜任何人不得擅進。”
阿古哲喝道:“我等有要緊軍情稟報,若有耽擱,要你項上人頭。”守門小校不敢阻攔,開了王府大門,乙室八斤、耶律阿古哲帶領衆人一擁而入,直到大堂尋到蕭幹,蕭幹正喝的酩酊大醉。
蕭幹忽見乙室八斤等人攜利刃闖入,心知不好,猛的搖晃起身,要去兵器架上綽钂,卻被阿古哲手起一箭,貫穿脖項。蕭幹倒地,血流滿身,猶自掙扎,乙室八斤與衆人上前亂刃殺之,阿古哲又一刀砍下蕭幹首級,令部將白得哥攜出王府號令衆軍,衆軍早有反心,盡皆聽命。
可惜蕭幹一拳打死牛,竟然落得如此下場。蕭幹之妻阿古在內堂聽聞,拔刀自刎而死。
蕭幹字挼懶,奚王忒鄰之後,善騎射,矯捷而勇。自出古北口至鬆亭關,與耶律大石、蕭後分道揚鑣,便立奚國。因奚地青黃不接,缺食少糧,所以兵出盧龍、破景州,殺知州劉茲、通判楊伯榮,敗張令徽、劉舜仁常勝軍兵馬於石門鎮,攻薊州,知州高公輔棄城遁,蕭幹得薊州,又掠燕城,其勢不可擋,頗有南侵之意。童貫在京師得知,親寫文書詰責王安中、郭藥師無能,郭藥師方使兵征討,蕭幹遂敗,被外甥與部將所殺,僞立不足八月。
乙室八斤、耶律阿古哲殺蕭幹後,安撫兵將已畢,將蕭干與其妻阿古葬了,便合議將蕭幹首級用木匣盛了,令使者並一封漢文書信送與郭藥師,換回將士家中老小。郭藥師見了蕭幹首級,又展開書信看了,信上略寫道:
奚族殘部乙室八斤、耶律阿古哲頓首再拜郭藥師節度使麾下:日昨蕭幹自立爲帝,好勇鬥狠,不聽我等苦勸,襲奪宋國新附州郡,惹來天兵來伐,尚然不悟,廝欲蚍蜉撼樹,慘敗而失軍心,今我等將其殺之,首級送與將軍,以示我等罷兵言和之意,願將軍看在誠心,寬宏大量,歸還我奚族將士家小,當感激不盡。謹此奉書,天日照察。
郭藥師見後大喜,將信與衆將傳看,與張令徽等人笑道:“兵不血刃,除一勁敵。可即刻將蕭幹首級傳往京師,我等降將也立一不世之功,看誰敢輕慢我等!”
劉舜仁賀道:“將軍得此大功,朝中君臣再不敢小覷我常勝軍了!可是,俘獲奚族老小如何?”
趙鶴壽道:“留之無用,不如殺之。”
甄五臣道:“不可,理應立即放回,安定其心。”
張令徽道:“絕不可節外生枝,當全數放回纔是。”郭藥師覺得有理,就下令將奚族老小全部放歸,以安其心。又將蕭幹首級星夜送往汴京,報之朝廷。
且說道君皇帝正在御書房內,細觀張擇端所繪《清明上河圖》,有內侍來報,說節度使郭藥師使人攜蕭幹首級入朝,道君皇帝聽後,龍顏大悅,便有擡舉郭藥師之心。
時已深秋,天寒地凍。王黼相隨天子在御花園閒步,天子偶然嘆道:“歲月何其弄人?眼見歲末,花草凋零,從東南所來的顏色,都幹黃了!”
王黼說道:“陛下,不妨事,微臣府中堂柱下產一株芝草,名“萬花之祖”。三人合抱不來,正與其他草木相反,在秋冬之季,生的越發的旺了,不知可入得龍目麼?”
天子吃驚道:“有這寶物,往年怎未聽你提起?”
王黼回道:“微臣悉心養了數年,去歲此芝還小於手掌,故而不敢稟奏。今年卻蓬勃無比,一夕之間生長如此,豈不是映照天下太平之意麼?”
天子說道:“明日正是十七,無朝。朕當入卿府中賞玩。”王黼應諾。
次日早膳過後,天子乘坐龍輿,便服出宮,自有護駕跟隨,直造城西甲第王黼府邸。王黼與家中老幼、僕從百餘人出門跪拜迎接。
天子說道:“今日閒遊,不必拘禮。”乃命都起身,衆人起身,侍立兩旁。
天子在楚國公府前打量了一番,見王黼私宅甚是宏偉,已是不喜,又見王府旁有一巨宅,有過之無不及。
天子問道:“那鄰家是何人府邸?”
王黼回道:“是少保樑師成家。”
天子龍顏不悅,手捻鬍鬚質問:“你二人如何爲鄰?”
王黼吃了一驚,回道:“樑府原本就在此處,微臣此宅乃陛下所賜,陛下可還記得?”
天子說道:“想不起了,朕來觀芝草,前面引路。”王黼急忙引天子入了府內,天子一路走一路看,見樑府與王府隔牆有一便門,始知兩家常有往來,必有交結,心中越發不快。
樑師成爲何與王黼有往來?原來樑師成雖爲宦官,卻權傾朝野,不但王黼以父事之,就連蔡京父子亦深相巴結,京師內外,皆稱爲“隱相”。王黼議論伐燕之初,師成先反對,後贊決,又舉薦譚稹爲宣撫使,燕山平,以功升少保。
再說道君天子在王黼家中看過芝草,用了午膳,便回了宮。王黼引府中上下人等,出門送別。
天子入宮後,思起王黼與樑師成兩家暗通,越想越氣。時寧遠軍節度使朱勔得知,乘機上書數樑師成、王黼之過,天子始有罷黜二人之心。
朱勔本蘇州人,以花石綱媚上,因收復燕山之功,拜寧遠軍節度使、醴泉觀使。一門盡爲顯官,天下爲之扼腕。
卻說此時因殺蕭幹之功,道君皇帝已加封王安中、譚稹檢校少傅,郭藥師爲太尉。朝廷又聞急報,金軍攻破平州,張覺敗走燕山,道君皇帝命王安中縊殺之,以平金人之怒。張覺叛金降宋這事,還需細講一番:
張覺又名張珏、張倉,遼國平州義豐人也。原爲遼興軍節度副使,鎮民殺其節度使蕭諦裡,張覺拊定亂者,州人推舉其領州事。耶律淳死,張覺知遼國必亡,集兵五萬人,馬千匹,練兵爲備。蕭後遣時立愛知平州,張覺不納。金帥粘罕入燕,問平州事於康公弼,公弼說道:“張覺狂妄寡謀,雖有鄉兵,彼何能爲?示之不疑,圖之未晚。”
粘罕又招時立愛赴軍前,加封張覺臨海軍節度使、平州知州。既而又欲以精兵三千先下平州,擒張覺。
康公弼道:“若加兵,乃使其叛也。”公弼乃請令往見張覺。
張覺對康公弼說道:“遼之八路,七路已降。今獨平州存,敢有異志?所以未解甲,爲防蕭幹來犯耳。”以珠寶金玉賄賂公弼。
康公弼回覆粘罕道:“張覺不足爲慮。”完顏阿骨打遂改平州爲金國南京,加封張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命張覺爲南京留守。
後張覺聽翰林學士李石之謀,欲以平州歸宋,遣張謙率五百騎,傳留守令,招宰相左企弓、曹勇義、樞密使虞仲文、參知政事康公弼至灤河西岸,又使議事官趙秘校往數十罪曰:
天祚播遷夾山,不即奉迎,罪一也;
勸皇叔秦晉王僭號,罪二也;
詆訐君父,降封湘陰,罪三也;
天祚遣知闔王有慶來議事而殺之,罪四也;
檄書始至,有迎秦拒湘之議,罪五也;
不謀守燕而降,罪六也;
不顧大義,臣事於金,罪七也;
根括燕財,取悅於金,罪八也;
使燕人遷徙失業,罪九也;
教金人發兵先下平州,罪十也。
爾有十罪,所不容誅。
左企弓等人無言以對,皆被縊殺。張覺集合平州父老說道:“女真,仇也,豈可聽從?”
父老皆道:“不從。”
張覺又指天祚帝畫像說道:“此乃我遼國之主,豈可相背?當相約以死,必不得已則歸中國。”燕人尚義,盡皆景從。於是縱金國所虜燕民歸燕,甚得人心。
翰林學士李石更名安弼,總領三司,使高黨往燕山,對燕山知府王安中說道:“平州帶甲萬餘,張覺有文武之才,可用爲屏翰,如若不然,將爲肘腋之患。”安中以爲然,報與朝廷,道君皇帝令王安中、詹度厚加安撫,與免平州三年賦稅,張覺聞之,自謂得計,由是叛金歸宋。
哪知張覺歸宋,金人不肯干休,屯兵來州,大將完顏闍母聞平州附宋,領三千騎兵前來問罪張覺,先勝兩仗。張覺以精兵萬騎來戰,兩軍相遇於營州兔耳山,闍母大敗。金主吳乞買責完顏闍母戰不利,而使完顏宗望代之,再討張覺。
張覺大敗完顏闍母后,宋廷改平州爲泰寧軍,以張覺爲節度使,李安弼、高黨、張敦固、張鈞爲徽猷閣待制,令宣撫司出銀絹數萬犒賞張覺,張覺領兵出城遠迎,完顏宗望使人探知,舉兵來襲,張覺正回至平州東城,猝不及防與之相遇,被殺大敗,張覺與弟不得歸城,遂奔燕山。此便是張覺敗走燕山之經過。
金軍破營州,得張覺母妻,其弟往降,完顏宗望又圍平州,張覺從弟與侄兒固守,金軍攻之數月,方纔拔城,既平二州,始向燕山索要張覺,王安中不與。
金人至燕城下索之甚急,王安中乃登城斬一相貌極像的人送去。完顏宗望看過,親至城下仰頭與王安中叫道:“休得騙我,此非張覺也!張覺藏匿於王宣撫甲仗庫中,若不與我,我自以兵取之。”
王安中思道:“燕城方將安定,絕不可使金軍入城,況甲仗庫中軍器無數,倘被金軍所得,我有失職之罪,燕城亦不得安寧。且朝廷亦有殺張覺之令,不如趁早除之,免惹禍患。”乃說道:“完顏將軍,莫要入城,待我將張覺與你。”說罷,引兵下城,將張覺綁縛帶出,說道:“你莫怪老夫,是汝將金兵引來,若不殺汝,城中百姓又遭塗炭,舍你一人而救全城,你死得其所。”令縊死。
張覺罵道:“爾等小人,這般懦弱,殺我一人,怎擋金軍?我若在天有靈,必見金人亡宋!”不一時,張覺已死,王安中命將張覺人頭斬下,函首送與宗望,宗望見了,方纔撤軍。燕之降將及常勝軍皆爲張覺而哭。
郭藥師恨道:“今日金人索張覺,張覺死。明日若來索藥師,當奈何?”始有叛宋之心。此爲大宋宣和五年十一月之事。
次月,金主遣高居慶等人來賀新春。秦鳳路大旱,河北、京東、淮南饑荒,遣官振濟。
轉眼已至宣和六年春夏之際,岳飛正爲父守孝,河北等路卻發大水災,相州湯陰也未能避免,岳家囧困,岳飛正不知如何,王貴四人突然到岳家來尋岳飛,嶽翻說道:“哥哥自在父親墓旁廬舍守孝,並未歸家。”王貴幾人便辭了嶽翻,直來尋找岳飛。
王貴離着老遠,就見岳飛正在爲父掃墓,便打趣道:“如今天都漏了,敢隊長倒是清閒,我等兄弟卻是沒了活路。”
岳飛一見是王貴幾個,就把笤帚倚在一旁道:“你幾個休要胡說,我怎地清閒,如今守孝期未滿,卻發了大水災,家裡缺糧少米,如何好過得了?你們又怎地沒了活路?”
王貴說道:“今日我們來就爲這事,兄弟們何不找個旱澇保收的營生,月月得些錢財養家餬口,還不好麼?”
岳飛問道:“什麼營生?聽這話,莫不是山賊野匪麼?”
張用笑道:“綠林好漢也未嘗不好,有吃有喝,還是無本買賣。”
岳飛道:“你們莫非都有此意不成?”
孟邦傑說道:“嶽大哥,這廝昨夜定是睡在了豬圈裡,莫聽他胡言亂語,我等計議定了,不如再去投軍,只看你意下如何?”那幾人聽了,樂的前仰後合。
岳飛說道:“如此卻也是個好主意,奈何守孝未滿。”
徐慶道:“飯食不能飽腹,哪得力氣守孝?何況你家裡還有個小翻子,守孝不止望你一個。”
岳飛道:“也好,你們先回,待我與母親說之,打點了再次投軍。”那幾個就與岳飛作別回了家,各自準備去了。
岳飛在父親墳前磕了三個頭,也歸家與母親說了緣由,老夫人也是答應的,岳飛便讓妻子劉氏將隨身之物都收拾了,待天干氣爽,就要起身。
忽見小岳雲跑上前來,一把扯住岳飛說道:“爹爹又要當兵麼?”
岳飛將岳雲抱在懷裡,說道:“爲父走後,不可惹你母親生氣,須聽你祖母的話,好生讀書,可曾牢記?”
岳雲說道:“孩兒已經六歲了,也要和爹爹同去,幫助爹爹打殺壞人。”
岳飛道:“我兒,你年幼力小,只可好好讀書,將來做個有用之人,在家要爲你娘分憂,不可使性。”
岳雲道:“兒明白,爹爹也要照顧自己。”岳飛將岳雲放下了地,岳雲就去玩耍了。
數日後,天氣晴朗,正是行腳的時候,王貴幾人早起,一同約齊到岳家,岳飛就將馬匹上了鞍轡,將隨行物件拴縛馬身上,牽出門來。
辭別母親、姐弟、妻兒,同王貴四人離了永和鄉,再次向河北投軍而去。
正是:從軍爲國忙,妻兒送君行。
若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