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善逞威大破官軍~苗傅設伏誅殺佞臣〗
詩曰:
有事但近君子說,是非休聽小人言。
謀人錢財害人命,榮華富貴不多年。
越奸越狡越狠毒,奸狡原來天不容。
富貴若從奸狡得,世間呆漢啖西風。
話說曲端殺張宗諤後,將城內死屍盡皆置於城外亂墳崗掩埋,又將府庫錢糧一一清點。吳玠亦領兵而回,將史斌首級呈與曲端,後朝廷得知,吳玠因此功,而遷忠州刺史。
當下曲端問了詳實,對吳玠道:“汝雖斬了史斌,其下餘黨何在?”
吳玠道:“餘黨走的走、死的死,殘留皆被剿殺。”曲端疑慮,未見一個,以爲吳玠私自放從賊,心中不樂。
吳玠問道:“聽聞團練擒數千宗諤義兵,不知如何處置?”
曲端道:“此等禍國害民之徒,當殺之,免爲後患。”
吳玠急道:“數千子弟,一個不留?”
曲端道:“一個不留。”遂傳令將擒獲義兵捆住手腳,以大石拴住,分投於渭、涇、灃、澇、潏、滈、滻、灞八條河流之中溺死,此便是後人所說的長安八水。曲端之狠,由此可見。
話分兩頭。先時羣賊冀德、韓清,各自擁兵數萬,殘害汝州、洛陽之間。金將翟海犯薛封,翟進選精銳三百人,夜縱火斫其營,焚死者甚衆。又戰於驢道堰,擒殺金將翟海,追殺金兵至梅花谷。半路又聞冀德、韓清嘯聚南陽,便回兵會合其兄翟興,兄弟二人以輕騎間道擊之,冀德降,韓清退走艾蒿平,翟進擊斬之。
此時楊進見宗澤死,叛杜充,擁兵數萬,四處剽掠。楊進本與韓清有舊交,至聞韓清死於翟進之手,便來報仇,先遣數百騎絕水來犯翟進營壁,自統大軍依次渡河。翟進得報,乘其半渡擊之,楊進大敗,翟進追賊數十里,連破楊進四處大寨。
混戰時,翟進偶見楊進,忿馬追來,叫道:“沒角牛做沒頭牛。”楊進大怒,回馬舉刀來拼。不數合,楊進一刀杆打中翟進馬眼睛,那馬受驚疼痛,亂蹦亂跳,竟墜入塹中,翟進落馬,羣賊見了,一擁而上,將翟進剁成肉泥。後翟興訴翟進死事於朝廷,贈左武大夫、忠州刺史,官其後五人。此爲後話。
楊進殺翟進,乘勢擊敗官軍,翟興帥餘衆拒賊,保伊川。朝廷以翟興代翟進爲京西北路安撫制置使兼京西北路招討使,兼知河南府。楊進屯鳴皋山北,翟興與子翟琮帥鄉兵時出擾之,楊進懼,棄輜重南走,至魯山縣。
翟興與子議道:“楊進雖敗,尚有近萬兵馬,不易輕取。我知魯山縣石碑溝村中有一好漢,姓牛名皋字伯遠,初爲射士,金人入侵,聚衆與戰,屢勝,我表補其爲保義郎,因老母年邁,辭職在家中孝母。若能得他相助,楊進死在旦夕。”遂親書一封,使翟琮往請牛皋。
翟琮持重金尋至牛皋家中,將事講過。牛皋道:“吾爲義而活,不圖錢財,況汝父與我有恩,當以死相報。汝可速回告汝父,三日後共擊楊進。”翟琮見牛皋不收金銀,只得回告翟興,將事講過。
三日後,翟興聚鄉兵數千邀擊楊進,楊進開寨,方列開陣勢,只見一人一騎,大吼一聲,殺入陣中,橫衝直撞。但見那人:
聲如巨雷破山,勢如猛虎乘風;兩鬢毫毛如草萊,一副鬍鬚似鋼針。豹頭環眼,扯斷玉鎖食人鬼;燕頜虎鬚,頓開金繩惡魔王。若非初唐尉遲,定是三分桓侯。
楊進看時,那人鐵盔鐵甲,皁袍黑馬,馬鞍兩旁各掛一條四棱黃金鐗,手持一條銀脊蛇矛,氣象威猛,有三國張翼德之風,擋者必死。
翟興見是牛皋,揮兵助戰,楊進大敗,棄營而走。牛皋不捨,挺矛追趕,三戰三捷,賊黨奔潰。翟興見楊進人馬所剩無幾,喚回牛皋,命弓箭手亂箭攢射,楊進中流矢而死,餘衆潰去,西京平定。牛皋以此功遷榮州刺史、中軍統領。後金人再攻京西,皋十餘戰皆捷,加果州團練使。京城留守上官悟闢爲同統制兼京西南路提點刑獄。暫且不提。
再說杜充任留守後,決黃河水自泗水入淮水,以阻金兵,淹死百姓無數。時金人再陷青州,又陷濰州,焚城而去。京東安撫劉洪道入青州守之。陝州都統邵興及金人戰於潼關,敗之。復虢州。
只說這日,杜充正在留守府閒坐,忽報賊人王善、曹成、孔彥舟、張用合衆五十萬,攻南薫門。杜充急令岳飛出戰。時岳飛所部僅八百守門,衆懼不敵,岳飛道:“賊雖多,不過烏合之衆,吾爲諸君破之。”遂命大開城門,左挾弓,右運矛,騎馬橫衝賊陣,王善、曹成四人兵馬大亂,岳飛揮兵來殺,賊潰敗而去。岳飛亦回城。
杜充招諸將於白虎節堂議事,諸將兩廂站立。杜充堂上坐定,問道:“賊寇此來,人多勢衆,我聞那張用原是岳飛之人,可有其事?”
岳飛回道:“確有其事,前番孟邦傑、張用隨我戰於太行,不知所蹤,我以爲身死,而爲其立墓,不想卻做了賊人。”
杜充道:“你自家兄弟事,當須你自家解決。”
岳飛道:“某願出戰,生擒張用以歸。”
杜充道:“你可點兵五千,桑仲做你副手同去。”隨即,二將領令,點起兵馬,出南薫門外,來尋張用。
卻說曹成、孔彥舟敗了一陣,知東京不易取,二人遂與張用、王善分道揚鑣。張用乃與王善各自收兵紮營,以爲犄角。張用在帳中尚未坐熱,只聽營外喊聲響起,遂提刀上馬,領嘍羅出營擺開陣勢。
張用見是岳飛領人馬來到,在馬上欠身道:“大哥別來無恙。”
岳飛道:“去歲汝與孟邦傑於太行戰後,生死不見,怎地做了賊寇?孟邦傑又在何處?”
張用道:“自那日大戰,金軍勢大,將我二人衝散,我亦不知孟邦傑何處去了,本想再尋大哥,卻迷失路徑,等尋着舊路,已是人馬無蹤,後聽聞杜充任事,不能重用豪傑,因此渡河尋着王善,共興大事。”
岳飛道:“既然認得爲兄,何不卸甲來歸?再敘兄弟之誼。”
張用道:“大哥不必多說,如今杜充爲留守,誰人心服?便是大哥,恐怕也是受氣過鬥。張用不願屈沉小人之下,望大哥勿怪。”岳飛身邊王貴、徐慶等人聽了,心中不平。
徐慶催馬舞條狼牙棒而來,聲如炸雷叫道:“你這廝好言相勸,卻給臉不要,你來,今日與你見個高低。”
張用興起,喝道:“我與大哥說話,哪顯得你口舌,且來吃我一刀。”打馬來拼徐慶。
徐慶與張用大戰二十合,未分輸贏。王貴對岳飛道:“鵬舉不可心慈,如今只可先擒了張用再說。”岳飛乃揮兵殺去,張用大敗,忽一軍從左直衝官軍,官軍混亂,岳飛急使王貴抵擋,王貴催馬迎面見一人,身着金甲紅袍,騎匹火塊赤馬,生的赤發紅須,勝如天神。王貴原在宗澤麾下認得,卻是王善。
王貴喝道:“即爲反賊,吃吾一刀。”揮大桿刀來戰王善。王善手舉鋼鞭,也來相拼。不十合,王貴不敵,桑仲見了,使長戈來助,王善力鬥二將十餘合,忽的口中唸咒,額頭閃出那個神目,射出尺餘金光,鼻內吐煙,口內噴火。桑仲、王貴大驚,刀、戈已亂,王善一鞭打中王貴後背,王貴抱鞍吐血,桑仲來救王貴,亦被王善一鞭打在前胸,吐血落馬,被徐慶救起。岳飛只得奮槍,迎住王善廝殺,張用見王善相救,回兵殺來,岳飛、桑仲大敗,只得領兵速退城中,王善一路追殺。
岳飛見不能脫,單人匹馬阻住王善叫道:“當日宗元帥待汝可薄?何有臉面做賊苟活?”只這一句,勾起王善思念宗澤知遇之恩,無顏再追,領兵馬與張用撤去,張用、王善又轉寇淮寧府,守臣馮長寧卻之。張用又據守確山,號爲“張莽蕩”。
卻說岳飛見王善退去,便就回城,將事說與杜充。杜充問岳飛道:“汝爲留守司統制,以數千人馬,致使官軍敗績,莫非念及張用舊情,徇私不盡力?”
岳飛道:“留守明察,只因王善會使妖法,又以兵突襲,才至此敗。”
桑仲道:“岳飛所言屬實,卻是如此。”杜充方解其意。
建炎三年正月下旬,御營平寇左將軍韓世忠軍潰於沭陽,其將張遇死,世忠奔鹽城。金兵執淮陽守臣李寬,殺轉運副使李跋,以騎兵三千取彭城,間道趣淮甸。月末,至泗洲。
二月,命劉正彥部兵衛皇子、六宮如杭州。江、淮制置使劉光世阻淮拒金人,敵未至,自潰。金人犯楚州,守臣**降。金人又陷天長軍。金兵過楊子橋,遊騎至瓜洲,太常少卿季陵奉太廟神主行,金兵追之,失太祖神主。
粘罕、訛裡朵遣將拔離速、烏林荅泰欲、馬五攻揚州,未至一百五十里,馬五以五百騎先馳至揚州城下。內侍鄺詢報金兵至,天子披甲倉卒渡江,馳幸鎮江府。鎮江即潤州。貶帝號,複稱康王。王淵與宦官康履等人隨行至鎮江。天子思起當年陳東之事,追贈陳東、歐陽澈承事郎,陳東無子,官有服親一人,歐陽澈一子,令州縣撫其家。遣守臣祭陳東墓,賜緡錢五百。
再說王淵因深交內侍康履,步步高昇,搜刮錢財與民脂民膏,以戰船運送,致使數萬兵馬不能渡河,損失殆盡。奉國軍節度使劉光世見帝泣告:“王淵專管江上海船,每言緩急決不誤事。今臣所部數萬,二千餘騎,皆不能濟。”王淵忿其言,斬江北都巡檢皇甫佐以自解。中書侍郎朱勝非馳見淵督之,乃始經畫,已無所及。自是,王淵失諸將之心。
王淵見天子留駕不行,獨自諫言:“鎮江止可捍一面,若金人自通州渡,先據姑蘇,將若之何?不如錢塘有重江之險。”天子乃從王淵議,由鎮江幸杭州,使王淵守姑蘇。留朱勝非守鎮江,以吏部尚書呂頤浩爲資政殿大學士、江淮制置使。都巡檢使劉光世爲殿前都指揮使,充行在五軍制置使,駐鎮江府,控扼江口。主管馬軍司楊惟忠節制江東軍馬,駐江寧府。
時大將張俊、楊沂中、韓世忠分守要害,扈衛者獨上黨郡人苗傅。苗傅祖父苗授,父苗履。苗授在神宗元豐年間爲殿前都指揮使。康王建元帥府,信德守臣樑揚祖以兵萬人至,苗傅與張俊、楊沂中、田師中皆隸麾下。
天子自鎮江出走,沿途經呂城鎮至常州,御營統制王亦謀據江寧,不克而遁。御營平寇前將軍範瓊自東平引兵至壽春,其部兵殺守臣鄧紹密。天子到達平江府,平江即蘇州。金軍又犯泰州,守臣曾班以城降。丁進縱兵剽掠,王淵使劉正彥招降丁進誅之,劉正彥自此心懷怨憤。劉正彥以平丁進功,升武功大夫、威州刺史。
天子至吳江縣,命朱勝非節制平江府、秀州控扼軍馬,禮部侍郎張浚副之。又命朱勝非兼御營副使。留王淵守平江。以忠訓郎劉俊民爲閣門祗候,齎書使金軍。天子至秀州,命呂頤浩往來經制長江,以龍圖閣待制、知江州陳彥文爲沿江措置使。中旬又至秀州崇德縣,呂頤浩從行,即拜同籤書樞密院事、江淮兩浙制置使,以兵二千還屯京口。又命御營中軍統制張俊以兵八千守吳江,吏部員外郎鄭資之爲沿江防託,監察御史林之平爲沿海防託,募海舟守隘。二月十三日,天子至杭州暫居。
後金人陷晉寧軍,守臣徐徽言死之。天子下詔罪己,求直言。赦雜犯死罪以下囚,放還士大夫被竄斥者,惟李綱罪在不赦,更不放還。蓋用黃潛善計,罪李綱以謝金人。置江寧府榷貨務都茶場。出米十萬斛,即杭州、秀州、常州、湖州、平江府降價出賣,濟東北流寓之人。時拔離速已焚揚州而去。
二月下旬,用御史中丞張澂之言,罷免黃潛善、汪伯彥,以戶部尚書葉夢得爲尚書左丞,張澂爲右丞。金人去揚州過高郵軍,守臣趙士瑗棄城走。潰兵宋進犯泰州,守臣曾班遁。呂頤浩遣將陳彥渡江襲金餘兵,復揚州。靳賽犯通州。韓世忠小校李在叛據高郵。召朱勝非赴行在,留張浚駐平江。以王庶爲陝西節制使、京兆知府。
三月,金國四太子兀朮聞高宗渡江,乃徙劉豫知東平府,充京東西、淮南等路安撫使,節制大名開德府、濮、濱、博、棣、德、滄等州,以劉麟知濟南府,界舊河以南,劉豫統之。
天子自到杭州,以朱勝非爲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罷葉夢得。用盧益爲尚書左丞,未拜,復罷爲資政殿學士。御營都統制王淵同籤書樞密院事,呂頤浩爲江南東路安撫制置使、知江寧府。
王淵不守平江,裝大船十數,自維揚來杭,杭州人相謂道:“船中所載,皆王淵平陳通時殺富民奪之家財也。”言入苗傅之耳,乃與劉正彥飲酒私語道:“吾祖父皆有功於社稷,而王淵躐躋樞筦,皆言由內侍康履所薦,無人能服。王淵招降趙萬、陳通,而復盡誅之,此不義也!殺杭州富民奪家財,此不仁也!此賊不仁不義,罪大當誅。”
劉正彥酒酣,恨道:“我雖是王淵舉薦用事,然王淵私奪我兵,我怨恨已久。康履一路隨駕,自作威福,強霸民宅,會當共除之。我二人可同心盡力,清君之側,剷除國賊。”
次日,苗傅招其黨張逵、王世修、王鈞甫、馬柔吉等人於天竺寺,私謀作亂道:“王淵、康履使天子顛沛至此,猶敢強橫兇戾,百姓皆望其死。”乃各自用血,書姓字部首籤於黃卷上。
張逵復激怒諸軍道:“能殺王淵及內侍康履,則人人有功社稷,朝廷豈能遍罪哉!”
王鈞甫道:“我等皆爲燕人,號爲‘赤心軍’,無不痛恨閹黨專權,禍國害民。”於是軍士爭憤,人人願效命。
苗傅、劉正彥已定殺王淵、康履之心,乃以臨安縣有盜爲名,想使王淵讓其二人出兵於外,便以行事。哪知康履侍從得密報黃卷小文書,呈與康履,有兩統制作“田”、“金”字署卷末,田乃苗,金乃劉也。
康履轉告王淵道:“我得密報,苗傅、劉正彥等人聚於天竺寺數日,似圖謀不軌,樞密大人須小心應對。”王淵乃伏兵於天竺寺內外,欲先下手爲強,誅殺苗、劉。
苗傅、劉正彥亦探得,苗傅與劉正彥道:“王淵每退朝,必經城北青石橋回府,我二人可伏兵於橋下,待王淵至橋上,可盡出伏兵,將橋前後圍堵,王淵死矣。”劉正彥拍手稱妙。明日,遂伏兵城北橋下,俟王淵退朝。
王淵不知,退朝經此橋,忽覺心中絞痛,又聽橋下金石之聲,對隨從大叫道:“速離此處。”乃策馬狂奔。只見前路伏兵涌出,截斷去路,爲首者正是苗傅。王淵欲從原路退回,後路亦被劉正彥所堵。
王淵叫道:“劉正彥,汝爲大官,乃我向天子引薦,何故忘恩負義?”
劉正彥叱道:“汝伏兵天竺寺欲殺我二人,何有情義?更勾結宦官康履、藍珪、曾擇,而得顯位,荼毒害民!吾今日爲民除害,何爲忘恩負義?你若曉事,當自行了斷,免我動手。”
王淵高叫道:“有能殺苗傅、劉正彥者,賞百金。”王淵自提九耳八環刀,騎青鬃馬來迎劉正彥,劉正彥亦揮刀縱馬引衆交戰。
正混戰時,苗傅覷得王淵後心彎弓一箭,將王淵貫於馬下,王淵心急,欲跳橋逃走,卻被劉正彥一刀斬殺,將王淵餘部一併誅盡。又以兵圍康履家,未得康履,乃分捕內官,凡無須者盡殺之。苗、劉二人以高竹杆挑着王淵首級,誣王淵結宦官謀反,引兵犯闕。
正是:
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
若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