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辱國立盟~殺熊嶺老將捐軀〗
詩曰:
日影不移花影動,只因風行相侵擾。
兵頹將萎更冗官,國家只在旦夕亡。
劬勞王事前旌驅,風搖嶺樹葉落滴。
自古名將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
話說姚平仲私逃入蜀,其父姚古遍尋不到,以爲戰歿,就城外建立衣冠冢一塋,哭祭一番不表。
卻說姚平仲夜斫金營不克,遁去。金使前來問罪,宰相李邦彥與其說道:“用兵乃李綱、姚平仲,非朝廷之意。”天子遂罷李綱,廢親征行營司,以蔡懋代之,謝罪於金人。斡離不又使人前來議和,天子命駙馬都尉曹晟回使金軍。越日,又命資政殿大學士宇文虛中、知東上閣門事王球再使斡離不,許割三鎮地。
太學諸生陳東、高登等人得知李綱被罷,集京師臣民數十萬人伏闕宣德門下上書道:
在廷之臣,奮勇不顧、以身任天下之重者,李綱是也,所謂社稷之臣也。其庸繆不才、忌疾賢能、動爲身謀、不恤國計者,李邦彥、白時中、張邦昌、趙野、王孝迪、蔡懋、李梲之徒是也,所謂社稷之賊也。陛下拔綱列卿之中,不一二日爲執政,中外相慶,知陛下之能任賢矣。斥時中而不用,知陛下之能去邪矣。然綱任而未專,時中斥而未去,復相邦彥,又相邦昌,自餘又皆擢用,何陛下任賢猶未能勿貳,去邪猶未能勿疑乎?今又聞罷綱職事,臣等驚疑,莫知所以。綱起自庶官,獨任大事。邦彥等疾如仇讎,恐其成功,因用兵小不利,遂得乘閒投隙,歸罪於綱。夫一勝一負,兵家常勢,豈可遽以此傾動任事之臣。竊聞邦彥、時中等盡勸陛下他幸,京城騷動,若非綱爲陛下建言,則乘輿播遷,宗廟社稷已爲丘墟,生靈已遭魚肉。賴聰明不惑,特從其請,宜邦彥等讒嫉無所不至。陛下若聽其言,斥綱不用,宗社存亡,未可知也。邦彥等執議割地,蓋河北實朝廷根本,無三關四鎮,是棄河北,朝廷能復都大梁乎?則不知割太原、中山、河間以北之後,邦彥等能使金人不復敗盟乎?一進一退,在綱爲甚輕,朝廷爲甚重。幸陛下即反前命,復綱舊職,以安中外之心,付种師道以閫外之事。陛下不信臣言,請遍問諸國人,必皆曰綱可用,邦彥等可斥也。用舍之際,可不審諸!
此時,正值李邦彥入朝,陳東等人大罵道:“李浪子、李士美來了,吃裡爬外的奸狗,大好江山毀於你手,還有何面目上朝!”衆人慾毆之,李邦彥疾驅得免。吳敏傳宣李邦彥,衆人不退,撾壞登聞鼓,山呼動地。
殿帥王宗濋恐怕生變,奏請天子免從,天子乃遣耿南仲出宣德門與衆說道:“已得旨宣李綱矣。”內侍朱拱之宣李綱遲緩,衆人大怒,臠而磔之,並殺內侍數十人。天子亟召李綱,李綱入見,泣拜請死。天子亦泣,乃復李綱尚書右丞,充任京城四壁防守禦使。
李邦彥退朝,衆人指而大罵,大呼欲毆之,李邦彥驚慌失措,疾驅得免,以特進、觀文殿大學士充太一宮使。後吳敏爲請,李邦彥復起爲太宰。天子下詔誅士民殺內侍爲首者,禁止伏闕上書。斡離不又使王汭來。天子以觀文殿學士、大名尹徐處仁爲中書侍郎。罷免蔡懋。天子令宇文虛中、王球復使金軍,以肅王趙樞爲質,並請回康王趙構。
話分兩頭,此時粘罕遣人來京求賂,大臣以勤王兵大集,拘其使人,又暗結耶律餘睹以圖粘罕。粘罕大怒,急攻太原不克,分兵襲京師,得平陽府守將劉嗣初爲嚮導,攻入南北關,權威勝軍李植以城降,粘罕取隆德府,知府張確、通判趙伯臻、司錄張彥遹戰死。粘罕次澤州,進軍高平。知州高世由前往犒勞粘罕軍,粘罕乃率金兵退去。
初時,金人犯京城,蔡懋下令不得擅自放箭、拋石,禁使霹靂炮、猛火油櫃,將士積憤。李綱復職,令能殺敵者厚賞,衆無不奮躍。斡離不懼,稍稍引退,明言割三鎮詔與親王爲質,方能退師。李綱奏請如澶淵故事,遣兵護送,且戒諸將,可擊則擊之。天子允之。
斡離不不知是計,遣韓光裔前來告辭,遂退兵馬,汴京解嚴。並以滑、浚二州還宋。李綱以兵十萬分道並進,將士受命,踊躍以行。
宰相李邦彥等言李綱盡遣城下兵追敵,恐倉促無措,急徵諸將還京。諸將已追及金人於刑、趙之間,得還師之命,無不扼腕嘆息。待李綱力爭,復追,而將士已解體。
金人退去,天子大整朝綱,罷了李邦彥,以張邦昌爲太宰門下侍郎,吳敏爲少宰中書侍郎,李綱知樞密院,耿南仲爲尚書左丞,李梲爲尚書右丞,罷宇文粹中知江寧府,种師道罷爲中太一宮使,貶太師致仕蔡京爲秘書監、分局南京,貶太師、廣陽郡王童貫爲左衛上將軍,貶太保、領樞密院蔡攸爲太中大夫、提舉亳州明道宮。
二月下旬,樑方平因棄黃河渡口,處死。罷免王孝迪。命給事中王雲、侍衛親軍馬軍都指揮使曹曚出使金國。
御史中丞許翰知种師道被罷,入宮見天子,請道:“師道名將,沉毅有謀,山西士卒,人人信服,不可使解兵柄。”
天子道:“師道老矣,難用,當使卿見之。”乃令許翰見种師道於殿門外,師道見許翰,以爲儒生,閉口不語。
許翰與种師道言:“國家有急,詔許翰訪所疑,種公勿以書生之故不肯談。”
師道始言:“我衆彼寡,但分兵結營,控守要地,使彼糧道不通,坐以持久,定可破也。”
許翰服其言,覆上奏天子道:“秦始皇曾以王翦老,而用李信,兵辱於楚;漢宣帝不以趙充國老,信而用之,而能成金城之功。自姜太公以來,用老將建功者,無可計數。以古揆今,師道雖老,智慮未衰,尚可用也。”天子沉思良久。
許翰又言道:“金人此行,存亡所繫,令一大創,使失利去,則中原可保,四夷可服。不然,將來舉兵再次南侵,必有不救之憂。宜起師道統兵擊之。”
於是,加种師道檢校少師、進太尉,換節鎮洮軍節度使,爲河北、河東路宣撫使,屯兵滑州。保靜軍節度使、殿前副都指揮使姚古爲河北、河東路制置使。
三月,天子遣徽猷閣待制宋煥往道君皇帝行宮報說金人撤退之事。募人掩埋軍民遺骸,遣人於京城四郊祭奠。將東京副留守李梲罷爲鴻慶宮使。罷張邦昌爲太一宮使。徐處仁爲太宰門下侍郎。唐恪爲中書侍郎。翰林學士何鎬爲尚書右丞。御史中丞許翰爲中大夫同知樞密院。宇文虛中罷爲青州知州。命趙野爲道君皇帝行宮奉迎使。
三月中旬,以燕王趙俁、趙偲爲太師。天子下詔金人叛盟南侵,其元主和議李邦彥、奉使許地李梲、李鄴、鄭望之皆罷黜。又令种師道、姚古、种師中領軍援救三鎮,保塞先祖陵寢所在地,誓當固守。
陳東屢次上書乞誅蔡京、蔡攸、童貫、朱勔、高俅等人,天子欲遣聶昌爲發運使往圖之。
李綱道:“若使聶山所圖果成,震驚太上皇帝,此憂在陛下。萬一不果,賊子數人挾太上皇於東南,求劍南一道,似孟德故事,陛下將何以處之?莫若罷聶山之行,請於太上皇而回,除此數人,自可不勞而定。”天子從其言。
時道君皇帝還於南京應天府,以書問改革政事之故,且召吳敏、李綱。天子以爲道君太上皇帝意有不測,李綱請行道:“此無他,不過欲知朝廷事爾。”天子乃遣李綱迎道君皇帝於南京,以徐處仁爲禮儀使。罷免殿中侍御史李擢、左司諫李會。
且說李綱至南都應天府,具言天子聖孝思慕,欲以天下供養老皇帝之意,請道君太上皇早還京師。太上皇泣數行,問道:“卿不久前何以去職?”
李綱回道:“臣昨任左史,以狂妄論列水災,蒙恩寬斧鉞之誅,然臣當時所言,以謂天地之變,各以類應,正爲今日攻圍之兆。夫災異變故,譬猶一人之身,病在五臟,則發於氣色,形於脈息,善醫者能知之。所以聖人觀變於天地,而修其在我者,故能制治保邦,而無危亂之憂。”道君稱善。
道君太上皇又詢問近日都城攻圍守禦,語漸浹洽。李綱對答如流,道君皇帝乃出玉帶、金魚、象簡以賜李綱,道:“行宮人得卿來皆喜,以此示朕意,卿可便服之。”又道:“卿輔助皇帝、捍守宗社有大功,若能調和父子間,使無疑阻,當遂書青史,垂名萬世。”李綱感泣再拜。李綱乃辭別道君還東京,與天子言太上皇之意。
宰執進迎奉太上儀注,依耿南仲之意,欲屏太上皇左右大臣,纔可使太上皇車駕入京。李綱與之爭辯,天子才未允許。迎奉道君皇帝入宜春苑,太后入居寧德宮。北兵已去,文恬武嬉,皆置邊事於不問,唯李綱憂心忡忡,與同知樞密院許翰議調防秋之兵。
三月下旬,以中山知府詹度、太原知府張孝純、河間知府陳遘併爲資政殿大學士,澤州知州高世由直龍圖閣,以獎賞守城功勞,命肅王趙樞爲太傅。月末,命康王趙構爲集慶、建雄軍節度使,尚書戶部侍郎錢蓋爲陝西制置使。命陳東初品官,賜同進士出身,陳東推辭不受。籍沒朱勔家財。三十日,貶蔡京爲崇信軍節度副使。此時,西夏趁宋內亂,已攻取天德、雲內、武州及河東八館。
四月,夏人攻陷震威城,守將朱昭戰死。太上皇還京,李綱等迎拜國門,天子朝拜道君皇帝於龍德宮。自此,太上皇帝逃亡三月,方回京都。天子下詔立子趙諶爲皇太子,耿南仲爲門下侍郎。
四月中旬正值乾龍節,羣臣至紫宸殿祝壽。次日趙野被罷免。金國狼主吳乞買使賈霆、冉企弓來朝。天子貶童貫爲昭化軍節度副使,遣往郴州。並下詔令吏部考覈庶官,凡由楊戩、李彥搜刮之公田,王黼、朱勔之應奉局,童貫西北之師,孟昌齡河防之役,夔蜀、湖南之開疆,關陝、河東之改幣,以及近習引薦,獻頌可採,特赴殿試之流,所得爵賞,悉皆奪之。令但逢假日,京中各部不得休息,以平涼軍節度使範訥爲右金吾衛上將軍。
四月下旬,東兵正將佔沆與金軍大戰太原交城縣,敗死。天子貶蔡攸爲節度副使,安置朱勔於循州。
且說种師道之弟种師中奉詔領軍解京師之圍,未至而敵兵已退,遂受命爲河北、河東路制置副使,與其兄种師道以二萬兵守滑州。种師道遣副將姚古援太原,令弟師中領兵救援中山、河間兩府。
天子聞姚古恢復隆德府,又復威勝軍,扼南北關,而不能解圍。於是詔种師中由井陘出太行山西進,與姚古成犄角之勢,互爲援應。
种師中出井陘,克平定軍,乘勝復壽陽。時金將招討都監馬五、沃魯、突合速破宋兵四千於文水縣,宋將黃迪等引兵三十萬紮寨太原文水縣西都谷,金國節度使耿守忠與突合速合兵九千擊之,大破黃迪,殺八萬餘人,獲馬及資糧甚重。姚古已率兵至隆州谷,被突合速、拔離速步騎萬餘所阻。
宋將樊夔、施詵、高豐等聽聞黃迪大敗,欲引軍救太原,被完顏銀術可、習失、杯魯、完速合兵大破之。索裡乙室又破宋兵於太谷,宋兵據太谷、祁縣,阿鶻懶、拔離速復攻破取之。
與此同時,种師中據守榆次,屯兵真定。當時粘罕留銀術可總督諸軍,自避暑於雲中,人言圍太原金軍將遁,李綱、許翰信以爲真,數次遣使者督師中出戰,且責以逗撓。
种師中嘆道:“逗撓,兵家大戮也。吾結髮從軍,今老矣,忍受此爲罪乎!”遂遣人相約姚古與張孝純之子張灝同時俱進,輜重犒賞之物,皆不暇從行。師中率軍抵壽陽石坑,偏將黃友言地勢不利,數求退兵,師中不許。完顏銀術可召回隆州谷完顏突合速,使其與大將斡論、完顏活女合兵八千,迎戰种師中。
兩軍石坑相遇,兩陣對圓,各自射住陣腳。种師中催雪虎馬出陣,斡論見是一員老將,結束端莊。但見:
銀盔似霜蓋,白鬚雪染成。雙目渾如電光生,寒冰鐵甲護體。
驍勇賽薛禮,賈復重出世。兩軍陣前拼生死,英雄老當益壯。
斡論看罷,問道:“汝可是關西小種經略相公否?”
師中回道:“不錯,老夫便是。”回問:“汝是何人?”
斡論道:“我乃金將斡論。”
師中未聞斡論之名,大笑道:“汝乃無名小輩,即知老夫之名,何不速退?”
斡論道:“我雖無名,但奉銀術可元帥之命,來取汝之首級,絕無回軍之理,還望種老將軍勿要怪罪。”
种師中令偏將壓住陣腳,舞銀戟催白馬而出,厲聲大喝:“敵將休逞口舌之利,誰敢與老夫一戰?”
斡論本要出戰,旁邊惱怒完顏活女,大叫道:“量這老匹夫有何本事?且先吃我三百刀。”完顏活女掄大桿刀,打馬衝出陣外,於師中戰起。
种師中與完顏活女大戰十餘合,大吼一聲,一戟刺在完顏活女右肩,完顏活女險些墜馬,忍痛力戰。斡論見完顏活女不敵种師中,令突合速陣前相助,种師中力戰二將,面不改色,五十餘合,二將不敵,雙雙退走,師中揮軍大進,斡論兵敗如山,退三十餘里,師中慮姚古、張灝未至,懼金軍有埋伏,不敢冒進,也自回軍安營。
原來姚古部將焦安節怯戰,謊報軍情稱金軍主帥粘罕將至,因而姚古、張灝生懼,逡巡不前,未能按期會軍。
再說次日斡論又來交戰,師中帶軍衝陣,卻被斡論遣突合速從左所襲,宋軍大潰,斡論追殺一場,收兵。如此,兩軍相戰五次,种師中三勝兩敗,師中見姚古、張灝失期不至,一時難勝金軍,率軍回趨榆次,至壽陽縣西殺熊嶺,離太原百餘里,斡論追至,各自下寨。師中兵士缺糧,乏食三日,飢甚。
斡論使人探知師中營內殺馬食肉,乃與諸將笑道:“种師中數日之內,必敗無疑。”衆將不解其意。
完顏活女問道:“將軍如何得知种師中必敗?”
斡論道:“古人言:‘殺馬食肉,軍無糧也。’師中雖老成持重,爲時名將,奈何裡無糧草,外無救兵,其勢已窮。軍中殺馬食肉乃兵家大忌,萬不得已,何以爲之?不敗如何?”衆將會意。
斡論乃報銀術可,銀術可悉遣衆將攻种師中右軍,右軍大潰,前軍亦奔。師中獨以麾下死戰,自卯時至巳時,士卒發神臂弓射退金兵數次,金兵傷亡數千,而賞齎不及,皆憤怨散去,所留者才數百人。
張俊時爲隊將,進擊,殺傷金人甚衆,獲馬千匹,請乘勝要戰。師中以日不利,急令退保。金人諜俊計不行,悉兵合圍,攻益急。
張俊勸師中離去,師中苦笑道:“吾乃大將,事至於此,何敢求生?爾等速去,無攖賊鋒。”言畢,提戟縱馬衝入金軍大陣,所殺數十百人,身被四創,血流不止,完顏活女引衆斬師中於陣。种師中時年六十七歲,此乃靖康元年五月中旬之事也。
張俊只得與所部數百人突圍而出,且行且戰,至烏河川,斬追兵五百餘人,由是知名。
劉韐知种師中戰死,慷慨言道:“師中聞命即行,奮不顧身,雖古忠臣,不過如此。”遂上言朝廷,請加優贈,以勸死國者。天子下詔贈种師中少師,諡號“莊愍”。
正是:
諸軍聞敗皆氣奪,衆將懼戰更喪膽。
若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