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羣星感應赴仙山~李逵大鬧伏魔殿〗
詩曰:
紛紛擾擾殺伐起,難得片刻靜與閒。
暫忘沙場腥風雨,來遊仙家名勝地。
山中訪友禪心起,了卻塵緣修正因。
黃卷木魚兩相伴,穩做蒲團心內安。
話說家餘慶不見了宋軍,只見宋軍未建成的殘營一座,心如鹿撞,只覺不好,卻見伏兵由樹蔭茂密處四起,自知中了埋伏。
原來這正是宋江和吳用等人設計,放縱部分健卒嬉戲溪中,只引方軍來襲,而以勁旅伏於四周,張網以待賊兵入來,此爲“請君入甕”之計。
家餘慶見中計,急退時,已被宋軍圍於圈內,好似沒頭蒼蠅,領兵亂撞,不得突圍,死傷無計。正在着慌之時,方垕驅動後隊人馬從山坡殺下,將宋軍衝出個豁子來,與家餘慶裡應外合與宋軍混殺起來。
宋江與吳用在對面土坡上看見方垕,令花榮、朱仝等馬軍將校去捉,方垕見了驚慌,慌忙策馬奔走,家餘慶急來護衛,方軍兵士見主帥已走,皆無戰心,拋戈棄刀而逃,宋軍如決堤之水,窮追不捨,一仗直殺到未時,斬殺方軍四千餘人,方垕、家餘慶九死一生逃歸鎮裡,免戰高懸,堅守不出。
宋江見方垕逃回鎮裡,也把軍馬收回,在原處安營。清點人數時,折了七百餘人,兄弟之中不見了彭玘,宋江問衆人可否知道?呼延灼聲淚俱下,說道:“彭玘自從跟隨於我,戰功頗多,今日求功心急,獨身匹馬追趕方垕,不想馬蹄崴入泥坑,掀落馬下,被亂軍刀槍攢殺,只尋得屍首回來。”
宋江聽後,面有愁容,衆將各各悲傷不已。宋江令砍伐樹木,做了棺櫬,將彭玘殯殮,只等打破禮賢鎮後下葬。
是夜,宋江輾轉反側,難以安睡,直至天交五鼓,令軍士造飯吃過,又以兩刻鐘爲將士出恭時間,然後將昨日彭玘所擒王卉,殺之祭旗,拔寨都起,再打禮賢鎮。
大軍來到禮賢鎮外,用竹竿將王卉人頭高高挑起,擂鼓叫陣,方垕早被殺得怕了,哪敢出迎。家餘慶與方垕說道:“我軍裡無糧草,外無救兵,坐困於此,不攻自破。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不如與宋軍拼個魚死網破,也好過做縮頭烏龜!”方垕沒個主意,搖頭不語。家餘慶見了,自出門而去,披了雙層甲,將戰馬備上鞍轡,緊了三條肚帶,提長桿刀,引兵出戰宋軍。
須臾,兩軍鎮外再次擺開,宋江左右相顧,問衆兄弟說道:“誰可出戰?”話猶未了,一將早已離陣,其勢如風,其猛如虎,衆人視之,正是美髯將軍,“大刀”關勝。但見其人:
丹鳳眼,臥蠶眉,麪皮棗紅,美髯二尺有餘,身高九尺開外。頭裹一頂碧色巾帽,身掛黃金天王甲,外罩一領青絲繡成山西綠戰袍,半披半掛。寶藍色麻絲褶褲,一雙戰神金靴護腿。騎一匹火炭也似大宛國赤兔寶馬,握一杆偃月樣青龍吐舌長刀。儀表猶如天神,更兼文武超羣。
關勝來到陣前,用“青龍偃月刀”指方軍喊道:“願求一戰。”聲如洪鐘。
家餘慶提刀欲出,偏將葛布飛馬搶出陣去,使長杆錘來戰關勝。二將交馬過處,關勝手起一刀,“咔嚓”一聲,將葛布連人帶馬斬作四段,兩軍見了無不驚駭。
家餘慶怒起,親來交戰,關勝看了來人,相貌裝束非比凡俗,只見家餘慶:
面似生鐵一塊,眼如寒冰兩點。獅眉倒卷,鼻如擎天之柱,嘴角常怒,松針般黃鬚滿腮。頭戴曜日兜鍪,鎖子甲護身雕花,內穿一件繡金龍團花紫征衣,踏一雙虎頭鑾金鐵靴。掄一把鏨花紋鐵桿大砍刀,騎一匹飛天入地驊騮馬。好像後漢馬武,更比秦朝王翦。
二將針尖對麥芒,陣前大戰起來,刀口亂撞,火星亂蹦,這家餘慶果然好武藝,竟與關勝大戰三十餘合,未分出勝負。
六十合後,家餘慶終不敵世代將門的關勝,殺的遍體流汗,刀法漸弱,虛晃一刀,撥馬而退,關勝隨後追來,家餘慶怕衝了自家陣腳,繞陣而逃,關勝緊追不捨。
這邊宋江見了,急令步軍衝殺過去,搶奪鎮門。魯智深、武松等將,領着一幫如狼似虎的兒郎,直向對面殺去。那方軍剩下的偏將兵士,哪擋得住這般氣勢,被宋軍風捲殘雲一般,殺的四分五裂,各自亂竄逃命去了。
盧俊義見步軍衝進了鎮裡,指揮馬軍大進。方垕聽聞,急忙領兵從西門逃出禮賢鎮,半路與家餘慶會合,關勝孤身追來,見方軍人多勢衆,全不畏懼,揮刀來殺,家餘慶令兵馬將關勝圍住,關勝苦戰之時,兩將引軍潰圍而入,來助關勝。
卻是林沖、呼延灼引軍殺到,方軍大亂,方垕與家餘慶只得一路敗逃。關勝等人追了一程,自身兵少,不敢強逼,只得讓探馬追蹤方垕去向,三人回見宋江。
宋江攻下禮賢鎮,整飭一番,安撫了百姓,將彭玘下葬,又派人到江山縣請人接管禮賢鎮。自先提軍追趕方垕,行不上數裡,探馬回報:“方垕人馬朝着信州玉山縣而去,路上逃兵甚多。”
宋江笑道:“此賊不足爲慮。”乃催軍速行,路上滿地都是方軍旗幟刀槍。
宋軍追行三十餘里,才見方垕人馬,宋江命軍急攻,兩軍攪殺一處。方垕軍馬死傷逃亡甚多,哪堪一擊,被宋軍殺的人仰馬翻,方垕必竟年老血衰,逃脫不及,正入花榮彀中,被花榮一箭射翻馬下,衆軍上前一頓亂刀剁了。
家餘慶見方垕已死,兵卒死傷散盡,孤身力戰梁山羣雄,得方便處,一刀劈“沒羽箭”張清於馬下,衆將救時,張清已死,宋江見了嚎啕大哭,衆將各有悲聲。
張清隨宋江徵田虎時,曾娶處女瓊英爲妻,將要徵方臘時,瓊英有孕未能隨行,可憐這飛石將軍沒能見到自家娃兒一面,竟然戰死在了江南。後來瓊英生育一子,名叫張風,這是後話,暫且按下不表。
宋江招安爲忠義,隨軍南征戕壯士。
到頭卻被奸人算,徒叫英雄增怒氣。
家餘慶劈死張清,趁衆將救時,撥馬而逃,沒行三百步,只見步下撞出兩個和尚攔住了去路。右邊這個正是有拔樹擒龍之力的“花和尚”魯智深,左面那個卻是有託石打虎之勇的“行者”武松。
魯智深、武松齊聲大喊道:“潑賊哪裡去?”各揮兵器上前,家餘慶見二僧兇猛,不敢來鬥,欲撥馬時,後面追兵已到,待回過頭來,魯智深已跑到馬旁,跳身用禪杖來砸,家餘慶橫刀隔時,武松在下面一刀將馬腿砍斷,家餘慶摔落馬下,被魯智深一禪杖戳死。
宋江見全軍大勝,想將張清擇地安葬。吳用說道:“此處離着玉山縣不過數十里,不如將張清葬去縣裡,它日瓊英問起,也好有個說辭。”宋江依允,提軍直去了玉山縣,在縣裡爲張清做了法事,衆將掛孝,用檀木棺槨安葬。一切妥當,宋江清點兵馬,共計折了兩千餘人,準備回師縉雲,聽候調遣。
忽然魯智深、武松前來與宋江說道:“龍虎山只在信州南界,離此不遠,方垕已除,我二人慾向哥哥請幾日兵閒,去山上訪位故友,不知可否?”
宋江驚問:“你二人向來居住北方,此處也有知己不成?況且那龍虎山乃道家場所,於你佛家有何干系?”
武松說道:“哥哥有所不知,想當初我等七人聚義在二龍山時,只因施恩有一師姐,曾經來訪,所以有個一面之緣,施恩授業恩師也在山上,施恩爲國捐軀,理應前去告知。”
宋江說道:“原來如此,我聞龍虎山是個仙山,早想拜會,只是無緣而已,今日天假其便,我等兄弟同往豈不是好。一者衆人求個福報,二來遊覽一番美景,也不枉江南走了一遭。”隨即命人準備些香燭、金銀等物,作爲進山貢奉。
明日一早,宋江與衆兄弟齋戒沐浴三天,至四天頭上,辰時一到,宋江引着人馬離了玉山縣,迤邐着望龍虎山而去,路上經沙溪鎮,過信州府,行鉛山縣,越貴溪水,方纔到了龍虎山下,宋江將軍馬紮住,只因李逵專好惹事,所以將其留在山下,令李俊、阮小七、**看管。
шωш. тt kān. C 〇
宋江爲表虔誠,自與衆將卸了戰甲,換了便服,只各自帶了隨身佩刀,步行向山上便去,剛到得龍虎山下,只見兩個道童迎來,但見兩個道童打扮一般模樣:
頭扎兩個牛角歪髻,遮額劉海齊眉長短。臉頰粉嫩玉雕,眸子珍珠嵌就。皓齒硃脣,嘴邊長掛着笑容。身材玲瓏,不過八九歲年紀。體穿一領小道袍,腳着一雙青布履。疑似仙娃結伴行,不類世間小頑童。
宋江見了這兩個娃娃,見相貌不俗,上前行了一躬,問道:“仙童何來?”
那其中的一個道童還了一禮,說道:“我二人是山上大殿裡的道士,奉老仙翁之話,來山下迎接一位客人。”
宋江又問道:“敢問老仙翁何許人也?”
另一個道童打個稽首,回道:“老仙翁即是我家祖師爺,玄虛司徒天師。”
宋江再問道:“但不知迎接哪位客人?”
那道童答道:“天師只說是罡煞星主,天魁星宿來訪,並言天魁星一衆只在山下,讓我二人速請上山,莫不是你麼?”
宋江笑道:“小可姓宋,名江,表字公明。曾聚義在山東梁山,確實上應天魁之星,卻不曾拜會你家天師,也未曾到過仙山,你家天師如何知道江等會來?”
道童說道:“我家天師乃是當世的活神仙,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載,有曉天地循環之數,查人生死之能,知你等前來,不足爲怪。”
宋江說道:“即是如此,煩請仙童引路,去會你家天師何如?”道童見說,便引領着宋江等數十將佐,向山上去了,一路上風景如同仙境一般,但見:
祥雲朵朵,瑞靄紛紛。祥雲朵朵籠青峰,瑞靄紛紛罩乾坤。山邊怪石,龍蟠虎踞真奇特;澗邊溪流,潺潺流淌玉漿液。松柏楊柳,盡是千年古木;虎豹猿猱,蓋爲山中靈獸。仙鶴天上翱翔,麒麟洞中出入。腳下之磚,金銀鎏成;屋脊之瓦,琉璃造就。八面吹來仙家風,十處光輝似桃源。渾如玉皇靈霄殿,勝過老君兜率天。
宋江等人隨道童一路上得山來,見了鍾靈毓秀的龍虎山,各各嗟嘆不已。
約行兩個時辰,衆人隨着道童來到山上,到了上清宮三清殿前,道童轉回身對宋江等人說道:“各位壯士稍候,我二人入去通稟。”兩位道童自去了殿裡,宋江與衆人在三清殿外環顧了一遭,看着大殿雄偉無比,雕樑畫棟,稱讚不絕。
須臾,殿內住持真人引衆道士出門相迎,與宋江衆人寒暄一番,引入三清殿大堂,宋江、盧俊義等人見了三清爺爺神像,就神龕前,焚起好香,各自拜過。又奉上金銀,以作香燭之費。衆道士請宋江等人坐了,奉茶品茗。
宋江動問住持真人道:“小可慕名拜會玄虛天師,不知現在哪裡?可否謁見?”
真人回道:“天師性甚狷介,在山頂忘憂殿居住,離此間三五里路途,請將軍在此用過齋飯,明早沐浴再去不遲。”宋江依允,便與衆兄弟留下吃了齋飯,住了一宿。
明日一早,宋江等人各自沐浴更衣,吃過飯後,由昨日兩個道童領着,去見天師。行不上三五里,道童指道:“那前面琉璃瓦的大殿,便是天師所在。”衆人又走了一程,來到忘憂殿前,兩個道童入去通報。
片刻,只見兩個道童一左一右,擁出那個天師,宋江一衆看了,這玄虛天師果真是個活神仙,但見:
發白三冬之雪,玉冠金簪。須長尺餘垂胸,朗目銀面。身披百衲伏魔衣,手持五明降鬼扇。腰扎一條金絲帶,腳下芒鞋細麻編。一派仙風道骨,兩袖傲世清風。百歲高壽之齡,巍峨地仙之軀。如同李老子在世,恰似孔仲尼重生。
那天師出來與衆人打了個稽首,邀宋江一行進了殿內,敘禮已罷,分賓主落座。兩位道童依次獻上茶水,宋江和衆人品了一回。
衆人再看殿裡時,卻是面朝正南的三間大廳,正北牆上掛一軸壽山福海的古畫,畫下供桌上,用古銅獸爐焚着一爐好香,兩旁金漆柱上有一副對子,上聯寫着:“道高龍虎伏。”下聯寫着:“德重鬼神欽。”橫匾上寫着四個金漆大字:“上善若水。”
宋江看那天師說道:“久聞吾師賢名,今日幸見仙顏,足慰平生之願。”
天師笑道:“不敢,吾久居山中,不問世事,閒野山夫一般,何敢一提。倒是宋先鋒濟危扶困之名,聲傳南北,老道敬仰已久,今日來訪有失遠迎,莫要怪罪纔是。”
天師與宋江說話之時,只見一女真人進門,三十多歲年紀,身材嫋娜,素衣高冠,幽香遍體,生的冰肌玉骨,面若桃花,如同仙子一般。手中提着個竹籃,裡面盡是些山中珍奇野果。
那女子見了衆人施了一禮,把野果分勻,盛盤裝了,和兩道童擺在衆人身旁香几上,然後立於天師身邊。那個道姑,卻正是施恩師姐趙雪兒。
魯智深看那女道士,忍不住說道:“雪兒道姑,不記得貧僧了麼?”
那女子看見智深,回道:“原來是智深大師父,幾年不見,恕我眼拙了。”
司徒天師說道:“智深師父忠肝義膽,俠義無雙,雪兒自去二龍山探望施恩回來,時常提起師父清德,今日一見果然。”
武松接口說道:“我軍南征,施恩已歿於王事,昔時二龍山聚義七個,已沒其四,只有我與智深、楊志還在,楊志染疾寄留縉雲縣,未能到此。”
司徒天師說道:“我早已知道,此爲命數,不可強求。”趙雪兒在旁聽聞施恩已死,想起昔日姐弟情分,潸然淚下。
正在此時,門外慌慌張張跑進一個小道士,驚慌啓稟道:“禍事了、禍事了,山門前闖進一個黑熊一般的蠻夫,腰裡插着兩把大斧,說要尋他哥哥,東一頭、西一頭亂走,我等解勸無用,攔擋不住,那漢子揮雙鐵拳直打進來,奔着伏魔大殿去了,身後還有兩個伴當跟着。”
宋江急忙起身驚道:“不好,必是李逵惹事。”忙讓道童引着,與兄弟們去找那漢子。
道童領着衆人一路疾行,直來到伏魔殿外,卻見五七十個道士,各持棍棒圍成個大圈。宋江分開人羣見正是李逵在吵吵嚷嚷,腳下打倒了十多個道士,身旁跟着李俊、阮小七。
宋江等來到面前,李逵方纔消停。宋江怒道:“你這黑廝,不是教你在山下等候麼?怎地不聽軍令,私自到此?”又見李俊、阮小七兩個,復說道:“因你們兩個兄弟向來穩重,留下看管於他,如何跟他胡鬧?”
李俊說道:“哥哥不要錯怪了我二人,李逵不聽軍令,說要上山轉轉,來找哥哥,我二人百般勸阻,這廝只是不聽,我與小七攔擋不住,又怕惹出事端,留下**守營,所以跟來。”
宋江指李逵罵道:“你這廝多次違我軍令,今日又鬧了皇家道場,不可饒恕!”隨即令衆兄弟來綁,想要殺頭問罪。
李逵說道:“要殺時便殺,不需綁繩。”宋江讓蔡慶上前行刑,盧俊義說道:“且慢,此乃聖潔之地,見不得血污,不若下山再說。”
宋江說道:“十七禁令五十四斬在此,不可遲延,速殺之以正軍法。”正在這時,只聽有人說道:“他本無罪,卻該有功。”那人說出一番話來,直教雙僧大將歸隱於六和寺內,梁山好漢又反了趙家朝廷。
正是:
萬事皆有因果,是非自會分明。
畢竟那人是誰?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