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九章 民國銀行更本色
強霖在見過黎家姐弟之後的轉天,在賓館裡見到了陸宗輿。他在1876年生,53歲,精神奕奕,腰板挺直。現在還兼任安國軍外交討論委員會委員。
陸宗輿幼年從狀元商人張謇張季直讀書,做學問。後來自費赴日本早稻田大學攻讀政經科,1902年歸國。1916年五四前期是段祺瑞派他出任日本公使階段。五四那時候早已經辭職進入實業界,出任察哈爾龍煙鋼鐵公司總經理。
強霖對陸宗輿等五四人物很感興趣。他把陸先生迎入賓館,請他和隨從上座,自己等人坐在另一側。
陸先生說,“我現在是龍煙鋼鐵公司的副總經理,是代表龍煙鋼鐵公司來的。其他人都在礦區,日本人都很有計劃性。所以我自己先來看看。因爲我離得近,在石景山建設鍊鐵廠和鍊鋼廠。”
強霖問,“怎麼樣,設備開始安裝了麼?”
陸宗輿說:這些都是美國進口多年的設備,總算開始安裝了。我這10年就是被這個龍煙鋼鐵公司給拖累了,虧得你們和張大帥接手,讓我們能夠解套。
強霖知道後世這個鋼廠20年也沒有投產,還是日佔時期建成了幾個煉廠。段祺瑞等數十北洋高官都套住了,其實陸宗輿做了大量的工作。設備談判是美國的二手,便宜而可靠,貨到了,錢也已經支付了;石景山的土地也買了1300多畝。但是戰爭和鋼鐵市場都是變數,遲遲不能投產和安裝。
強霖說,“這個鋼廠你是最辛苦的。現在都理順了。你們三人是否還是回到外交和交通行業。”
陸宗輿說:“已經傷透了心了。現在章宗祥掛在家裡。五四時候差點被打死了,靠一個日本人用身體擋着,留了一口氣。我還是把龍煙鋼鐵做起來,股票賺錢了,讓老同事們解套。”
強霖問:“爲什麼日本人擋着,學生們卻只是打章總長,不打日本人”。陸宗輿說:“那是因爲我們以前21條談判時候籤的字。國人認爲日本人貪是應該的,我們賣國是不應該的。不過這個日本人中江醜吉是一個左翼,馬克思信仰者。”
強霖無語。典型的種族主義。就是默認日本人應該貪,前提則是:我是日本人,我就應該貪,不該打;我是中國人,我也應該貪別國的。大國沙文主義,大漢族主義,梁啓超、孫中山是始作俑者。
陸宗輿說:“不打日本人,日本人照樣生氣。中江醜吉認爲那是侮辱他們,他們借錢給中國,不是貪圖中國。真的是友好買賣。21條基本是移民問題,最後14條簽字了。當時執行也不好。學生們不管人家移民待遇不好。卻追問我們當時爲什麼要簽字,好像人家沒有借錢給我們一樣。”
這是袁世凱和張作霖的如意算盤。在我的地盤上,你移民來吧。條約是一回事,執行是另一回事。日本人也有明白的,說你們怎麼那麼糊塗,中國人怎麼對待移民,那是條約能規定的麼?你們只是惹火了中國人而已,什麼好處得不到。
強霖沒有管21條,在後世早就超出那個21條了,更是超過14條了。他問其他幾個人的情況。
陸宗輿接着說:“曹汝霖現在是安國軍的財經討論委員會的會長,兼任着幾家實業公司的董事長;樑士怡還當着交通銀行的總裁,他也是大股東。但是上海分行、天津分行業務都比北京分行發展的快,總部都轉移到天津了。”
強霖研究一下交通銀行,是晚清辦起來的,主要是承兌和結算交通工程、官府稅收財政款項,也發行貨幣。經過幾輪的擠兌之後,與官府脫鉤,改成獨立運作,獨立發行貨幣。現在南北政府都承認這是一個獨立做生意的銀行。與官府無瓜葛,雖然還有10%的官股沒有賣呢。
陸宗輿說:“上次擠兌風潮,還是我的老師張季直(謇,音 減)當了一段交通銀行行長,平息下去的。他做了很多改進,包括減少官股和分支機構,獨立發行,打下了現代商業銀行的框架。”
強霖問:“其他幾家銀行怎麼樣?”
陸宗輿說:“官辦的銀行還有中國銀行,已經落入商人手中了。現在是99%商股,歸商股董事會管理。張嘉璈在管事。馮耿光、宋漢章、李銘、陳光甫,這些人在幫場子。聽說借了不少錢給南方政府,是張靜江做保人。”
強霖說:“我知道這事情。張嘉璈判斷南方要贏,所以敢於墊款給南方政府。但是蔣中正竟然胃口越來越大,500萬、1000萬的貸款,讓張嘉璈等人感到又是一個北洋政府。張靜江敢於做保,是因爲知道要發行政府債券,可以還上這筆貸款。”
強霖還知道,南方政府自己又成立了中央銀行,不允許中國銀行隨意放款,並要求進入中國銀行做官股。後世張嘉璈全都答應了,並進入南方政府任職。現在他看不明白,沒有做決定。南北政府這是要長期對峙下去了?
陸宗輿說:“中國銀行本來就是大清銀行,孫中山袁世凱時期改成中國銀行。官股都被北洋政府賣給私人了。現在南方政府要入官股,給予國際匯兌的專門權利。就看商股董事會的怎麼決定了。”
強霖問起了民國外匯管理體系。陸宗輿說,“根本就沒有什麼外匯管理,你想關稅、銀行都不在自己手裡,你用什麼去控制外匯?”
強霖明白了,原來外匯都在各個銀行自己處理。你想貸款美金,看看那個銀行有。哪個銀行某種外匯多,就得看看誰需要,得賣出去一些。
南方政府給中國銀行專門匯兌權利,說穿了就是不許別的銀行幹這事,各個銀行也只能買賣外匯給中國銀行。
強霖問:“安國軍財經討論委員會對北中國的外匯管理怎麼辦?”
陸宗輿說:“這種事情我們北方是沒有規矩的,樑士怡只是要把各自銀行規模做大,銀行自己進行外匯控制。沒有就去外資銀行買外匯,多了就賣出去。小銀行那點外匯量,跟着大銀行走就行了。我們交通銀行就可以當作中央銀行了。”
強霖追問:“若是出現經濟危機呢?比如一個小銀行垮了,帶動企業垮了,最後帶動你們大銀行垮了。”
陸宗輿笑道:“你說的是馬克思的資本論裡說的。日本早稻田大學早就講了這門課。我們中國不會出現大規模危機的。我們還是農業社會,不是大工業。工業垮了,工人接着回去種地。小銀行垮了,只是損失了儲存戶的錢,工廠存款很少。工廠本來就不多,都垮了,失業的也就是幾百人,上千人。還不如我們平時的災民和難民數。”
強霖問:“那總得有些金融管理制度,不能誰都發鈔票?”陸宗輿說:“都放在警察局了。”
強霖鬱悶:“這事也能警察管?”陸宗輿說:“誰都可以發鈔票,只要有人認,能夠買東西。警察管的是騙人的,不肯兌換自己發行的票據,金融詐騙或者破產案。”
強霖說:“爲什麼不是先規定一個財產數額、或者準備金數額,才能發行鈔票?”
陸宗輿說:“你怎麼規定,有什麼權利規定?發行鈔票也是人權,你政府管的忒寬了。準備金也得看情況:形勢大好,我就多發行,準備金率降低。你難道不讓人家賺錢?張大帥是很仁義的。這種不明不白的事情,樑士怡也不會去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