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哭過之後忘了他吧
“所以,他本來就比不過這個冬天?”
燈影昏沉的靈堂,安靜得揪心,半晌才冒出這麼道低低的聲音。
莫丹陽面部線條冷硬,眯着眼不知看向夜色中的哪處:“本來他下山就是爲了逆天改命。老餘說你的命理很奇怪,原本應該不是現在這樣,好像冥冥中被更改了,想若是未名和你接觸,興許能觸到其中奧義。”
“一切都很好。他變得越來越像一個人,而不是以前跟一張白紙一樣。可惜到底天命難爲吧,半年前在洛陽他突然感到身體不適,便知大限將至。”
莫丹陽沉重嘆息,望着夜空,不甘地想,爲什麼總是要在給人希望之後再讓人絕望?當初也是這樣,好好的一個孩子突然就中毒沒了氣。如果他一開始就沒長大,直接就病死了,那也讓人不那麼難受。
這次呢,明明一切都勢頭大好……
“命運弄人啊。”饒是他千萬般地不信命,也終於不得不投降。
蒼蒼撐着扶手,低着頭,臉全都隱藏在頭髮後面:“所以他後來反覆發作,那麼痛苦,都是因爲身體機能衰竭嗎?因爲知道活不下去,所以就把一切安排好?可笑,他還騙我說過了這個冬天就要回鍾南山去,我還埋怨他,還說要給他寫信。”她慘淡地笑起來,“可是沒什麼不告訴我?我又不是承受不住,至少最後半年,我們可以一起過啊。”
而不是他一個人,數着日子在那裡孤獨地看身體衰敗,等待死神的迫近。
“他是沒想到會發展到這個地步,未名的信裡說的很清楚,他以爲解決毒煞之後還來得及回鍾南山。”莫丹陽解釋。
哦,就是回鍾南山之後再死。不讓她知道,難道他以爲過個一年兩年她就會忘了他,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嗎?
這個混蛋。
手指握緊扶手,薄薄一層皮下,指節險些要凸出來,七天七夜以來的第一滴眼淚砸在膝頭。
莫丹陽猶豫了一下,拍拍她的肩:“未名讓我告訴你這些,就是想讓你知道,他的死與你無關,不用自責。沒有你他一樣會死。而且死得毫無意義,而現在他把能做的都做完了,沒有遺憾了。”
淚珠一連串滾落下來。蒼蒼肩頭顫動,慢慢哭出聲來,越哭越急,哭得歇斯底里:“他沒有遺憾了,可是我有!我有!!”
她撲到桌前。一把掃掉所有祭祀品,衝牌位大喊:“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有沒有想過我要怎麼辦!混蛋,你這個自私的混蛋!自以爲是的混蛋!你以爲自己很偉大嗎?很了不起嗎?我不要你的慷慨,我寧願你什麼都沒做過!”
漆黑的牌位永恆寂靜,對她的咆哮無動於衷。
所有的問題,所有的痛恨不甘。所有的遺憾,再也沒有人能給她答案了。
她從桌頭滑下去,攤在地上。哭得淚眼朦朧聲嘶力竭:“混蛋……爲什麼不告訴我?爲什麼騙我?……混蛋,我要怎麼辦,未名,未名……”
莫丹陽長嘆一聲,無盡地悲憫無奈:“哭吧。痛痛快快地哭一場,然後。就忘了他吧。”
“你,你沒死?你竟然沒死?!”殷央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這張臉,這個模樣,他雖然沒有親眼見過,可對於一個強大得如同定時炸彈般的敵人,他當然見過畫像,就是這麼年輕的好模樣,一模一樣。
可是他不是死了嗎?
“你不是死了嗎?你中了毒煞的毒,人都炸開了,一點肉絲一片骨頭都沒留下,死得不能再死了,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不不,你不是未名,你扮成他以爲朕就怕了不是?”
殷央口中急急說道就撲上去,伸手要撕上“未名”的臉,要看看她戴了什麼面具。
“未名”敏捷地後退一步,他身後忽地冒出一個十分粗壯的黑影,長臂一探,就抓小雞一樣把殷央揪了起來。
殷央赤腳離地死命地撲騰,臉漲得通紅,不知是出於憤怒,還是憋氣給憋的。
一國之君,何時受到過如此對待。他凸瞪着眼簡直要吃人。
“未名”摸摸自己的臉,抱着兩臂好整以暇地看殷央掙扎,惡意笑道:“是啊,你精心策劃,把毒煞都誆來做了戴罪羔羊的行動,失敗了。你沒殺死我,而你卻即將接受懲罰。失去你的帝王寶座,身敗名裂,遺臭萬年,這個懲罰怎麼樣?”
說着不看殷央灰白灰白的臉色哈哈大笑起來,揮揮手:“重。”
揪着殷央的粗壯黑影“重”應了聲是,砸暈了殷央,把他扛在肩頭轉身走進陰影裡。
“未名”的笑聲逐漸停歇,整個人都沉澱下來,坐回去,默默地思索着什麼,又像是純然在出神。若此時蒼蒼在此,就會發現這張一模一樣的臉上的神態,和未名並不不同。
未名靜坐時,整個人都是放空的,清澈的,一塵不染淡然超脫,幾乎讓人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可此時這個黑衣人身周卻凝聚着淡淡威勢,即便什麼都不做,即便是在這黑暗之處,依然優雅奪目,眼神裡帶着久居上位的篤定自信,銳利灼然。
黑暗中傳來幾聲腳步聲,兩個人走出來,走到黑衣人身邊的燈光下,之前他們好像就在旁邊不遠處,只是隱在暗處纔不現。
年輕的那個有些不解地問:“陛下,您拋下所有國務千里迢迢北上,不不是想爲……報仇嗎?怎麼那麼簡單地放了他?”
黑衣男子,和未名長相一樣的周景寧略略偏首,冷冽沉聲道:“殷央那種人,一刀殺了太便宜了,讓他眼睜睜看着自己失敗,才能令他痛到骨子裡。”
把他送回皇宮,自然用不了多久他就會被抓起來,然後該承受的一樣不會落。況且,真說到報仇。有的是人比他有資格,更急切。
周子演縮縮脖子,陛下越來越可怕了,這話裡面那陰森森的味道,可真時令人發毛。
周景寧看看四周:“鳳凰臺下還有這麼個地方,真是令人意外。難得餘前輩知道。”
“第一個知道的可不是我。”走出來另一人,餘辛巖道,“最早是那個女孩從這裡逃出來,後來皇宮挖了密道過來,我長樂鍾旁恰巧看到了。”
周景寧狹長漂亮的眼眸眯了眯:“是……慕蒼蒼?”
餘辛巖看出他未言的意味。皺眉道,“你別忘了答應過我不鬧事不多事。別想晃到她面前去。”
周景寧沒作聲。
餘辛巖又道:“未名死了,你卻還好好活着。她和莫丹陽都會忍不住殺你,更何況,就你這張臉,她會崩潰的。”
言語之中頗帶憐憫,對於那個獨立堅強。哪怕當初一個人時也決不屈服投降的女孩,他是有好感的,曾經他是真的希望她能和未名開花結果,可惜……
“還有,未名曾經沉睡十年,這十年移下來。你和未名各自都能再活五年,這件事不要透露給她知道。”
沒有希望,纔不會覺得不平衡。不公平,這種欺騙多少能讓蒼蒼心裡感受些,不會總想着,原來未名還能再活下去的。
周景寧點頭,忽問:“那麼他爲什麼會提前……”
“他本就先天不足。早年身體又受過毒素創擊,自然和你不能比。”
就連這幾年。那條命也算是向天借來的,是強大無匹的修爲在苦苦支撐,可即便如此,誰也不知道哪一天會突然地支撐不住。就如同體內埋着一顆威力巨大的炸彈,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爆炸。
餘辛巖滿布皺紋的臉忽然皺了一下,卻是冷笑起來:“這下沈清旭該放心了,她心心念念追殺了二十年的小兒子,終於死了,將來可就是你一個人的天下了。”
周景寧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可是面對餘辛巖的冷嘲熱諷,他無言以對。
未名的死,他確實是最大的受益人,剩下的十年都是他的了,他還有十年好活……
周子演餘辛巖很不客氣地走了,撇撇嘴:“好大的脾氣啊,陛下我們真的不去見見丹陽子嗎?……當我沒說過,唉,說來那毒煞的毒還真是可怕,未名那麼厲害的人也扛不過去……”
爆體什麼的,當真恐怖。
周子演說着說着不由得惋惜起來。他以追求武道巔峰爲畢生追求,未名是他見過的最厲害的人。
武功好,心腸也不錯,當日軍營裡,若非他最終出手相救,他已經五臟六腑俱碎,死成一灘爛泥了,而陛下的死士重也得成爲廢人,更別妄想還由此因禍得福,修爲更上一層樓。
而事實上,未名根本沒有義務救他們。
在他身上,周子演看到習武者的大度胸襟,可惜這份恩情還沒來得及還,恩人就已逝去……
從沒哪個人的死亡,讓他覺得沉重惋惜,好像這個世界突然之間,失去了最濃重的那抹色彩。
周景寧垂眸不語,讓人看不清他在想什麼。
餘辛巖走出鳳凰臺下,正值深夜,不平靜的夜,遠處火光晃動,皇宮重門緊鎖,不知哪邊傳來人的驚呼低叫,源源不絕。
他揉了揉耳朵,發現自己越來越不中用了,逆天改命做不到,耳朵也不行了。他攤開自己枯藤般的手。
這雙手,斷過多少面相,佔過多少兇吉,從未出錯,可是有遺憾。如果當年沒說出那些話就好了。
“怎麼?在掐算會不會有老朋友來看你?”含笑的聲音從前方傳來,一個紫袍青年抱臂站在街口,似乎已經等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