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間的病房內,明媚的陽光穿透玻璃窗灑照在靠窗的病牀上,一個年輕的女孩閉着眼睛躺在那裡,美麗的輪廓在陽光下幾近透明,幾乎能看到那擴張的細小毛孔,許是陽光有些刺眼,女孩緩緩掙開了雙眼。
漆黑如墨,流光溢彩。
另一張病牀上一直在觀察着女孩的小男孩見此從牀上跳下來,跑到女孩牀邊,睜着一雙咕嚕嚕的大眼睛,好奇的問道:“漂亮姐姐,你醒了,是不是陽光把你曬醒了,我幫你遮擋陽光好不好?”說着雙手撐在女孩眼皮上,將陽光擋在他的手背上。
小男孩的笑容天真而純潔,在陽光下,仿若一個小天使。
女孩蒼白的笑了笑,小男孩驚豔的瞪圓了眼睛:“姐姐你長的好漂亮,比電視上的仙女還要好看,等我長大了娶你好不好?”遂即苦惱的皺着眉頭:“可是我生病了,生了很嚴重的病,漂亮姐姐你願意等我嗎?”
女孩緩緩擡起手,摩挲着小男孩的眉眼,那樣懷念的眼神仿似透過他在看另一個人。
小男孩覺得她的手很涼很涼,涼的他忍不住發顫,但不知爲何,他卻不捨得躲開,因爲她的眼神讓他覺得很溫暖。
“渺渺……。”女孩艱難的啓脣,聲音艱澀而沙啞,卻含着無限的溫柔。
小男孩附身:“渺渺是誰?漂亮姐姐,我叫童童哦。”
“渺渺……對不起,對不起……。”她哭了,晶瑩的淚珠從眼角滑落,陽光下仿若鑽石,然而那眼底巨大的悲傷鋪天蓋地而來,童童手足無措起來,伸着小短手給她擦眼淚。
“漂亮姐姐你別哭啊,嗚嗚你一哭我也好想哭,好悲傷啊……。”他也被這巨大的悲傷感染,忍不住抽噎起來。
這時候門外走進來一個提着熱水瓶的女人,看到童童哭了,趕緊放下熱水瓶衝過來,將童童一把抱在懷中:“童童,你別嚇媽媽,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了?”
童童抹着眼淚,一抽一抽的:“我是看到漂亮姐姐哭了,不知怎麼的,我也想哭了,媽媽,漂亮姐姐是不是很疼啊,童童給她吹吹好不好?”
童佳神色複雜的看了眼病牀上默默流淚的少女,抿了抿脣,抱着童童轉身:“童童乖,漂亮姐姐應該是想媽媽了,姐姐需要休養,不要去打擾她知道嗎?”
“可是……。”
“可是什麼可是?媽媽離開之前怎麼說的,不準下牀,你是把媽媽的話當成耳旁風了是不是?”
“好吧,童童知錯了,媽媽別生氣。”
童佳看着被哄睡的兒子,擡眸看了眼靠窗的病牀上躺着的少女,這個女孩已經住在這個病房裡四五天了,沒見她動過,也沒見她說過話,每到餐點就有護工來給她餵飯,吃的都是易消化的流食,本就瘦弱的女孩如今看來更是瘦的脫了形,每天早上八點和晚上八點有護士來給她打針,也有醫生定時來給她做檢查,卻始終不見她的朋友或者親人來看望她。
童佳一開始以爲這個女孩是生病了,直到一次她不小心看到醫生的記錄,才知道這個女孩是骨髓捐獻者,她的兒子得的是白血病,因此這方面她非常關注,骨髓捐獻者不是應該被好好對待嗎?爲什麼這個女孩活像被拋棄了似的?
後來她聽到兩個護士的小聲議論,才知道原來這個女孩的姑姑得了白血病,她是唯一十位點高配的,不管女孩願不願意,她的家人已經爲她做了決定,爲防女孩逃跑,甚至給她注射了麻醉劑,然後就把她扔到這個病房裡,不管不問。
童佳有些唏噓,這女孩的親人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些,後來聽說是豪門,也就釋然了,想起看過的八點檔肥皂劇,裡邊演的豪門家族裡多少腌臢事兒,雖然可憐這個女孩,但她可不敢和豪門對着幹,否則她們這種平頭百姓分分鐘沒好果子吃。
夜幕降臨,童佳喂兒子吃過飯後,童童做過化療的身體很快撐不住就睡着了。
這時一個護士推着推車走了進來,又到了女孩例行打針的時間,女孩露出的一截白皙碧藕上,出現大大小小的青紫針眼,看起來格外觸目驚心。
打過針之後,護士看女孩沒反應,翻了翻她的眼皮,又檢查了一下心臟,覺得不對勁,推着推車快步離開,很快一箇中年男醫生快步走進來,打針的護士跟在後邊。
“林醫生,患者注射了動員劑之後有休克傾向,這樣的情況,根本不再適合捐獻條件,否則隨時會發生意外。”
林醫生眉頭緊皺:“明天就要手術了,怎麼偏偏這個時候出了問題,經過這幾天的觀察,應該不會發生這種情況,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護士怕死人,便問道:“林醫生,您看是否和家屬那邊聯繫一下,再尋找新的配型者?”
等我一下。”林醫生匆匆離開。
就在這時病牀上的女孩忽然劇烈喘息起來,整個人猶如失了水分的魚,雙手不住掙扎,臉色急劇憋紅,護士暗道不好,這是典型的過敏性休克,幸虧她就在旁邊守着,否則晚一分鐘女孩就沒救了,童佳在一邊看的心驚肉跳的。
等女孩漸漸平靜下來,護士抹了把額頭上的汗,而這時林醫生從外邊走進來,護士道:“患者剛纔急發過敏性休克,現已搶救回來,患者的身體已經不適合捐獻。”
林醫生擺擺手,看了眼病牀上安靜熟睡的女孩,睡容恬靜,美好的如同一幅畫,卻不知道女孩剛剛纔在鬼門關走一遭。
“明天手術繼續,你今晚就守着她吧,這次手術過後會給你放幾天假。”林醫生說完就離開了。
護士無法相信,女孩都這樣了,家屬怎麼還要繼續手術,難道不知道這是把對方往火坑裡推嗎?
一晚上都沒什麼意外發生,女孩睡的很沉,第二天一早給女孩做了最後一次檢查,女孩被護士推出了病房,這時候童童剛醒過來,忽然哇哇大哭起來:“漂亮姐姐爲什麼走了?”
童佳安慰他:“漂亮姐姐要上手術檯了,手術之後她的病就會好了,童童難道不希望漂亮姐姐康復嗎?”
童童抹了抹眼淚,“我要漂亮姐姐好起來,然後就能和我一起玩了。”
童佳親了親兒子,心底卻覺得不安。
六個小時後,女孩被重新推進了病房,看到睡着的女孩,除了那臉色蒼白的過分外,並沒有什麼不適,童佳鬆了口氣,雖然和這個女孩素昧平生,卻不自覺的關心她,也許是覺得她可憐吧。
護士又最後給女孩檢查了一遍,沒發現什麼異常,便拖着疲憊的身體離開了。
童佳中午多買了一份豬肝瘦肉粥,在保溫桶裡溫着,想着等女孩醒過來之後喂她喝點,畢竟這麼遭罪,身體吃不消。
童佳端着碗朝女孩走去,女孩恰在這時睜開了雙眼,那雙眼睛真是格外的漂亮,鑲嵌在白淨的臉上就像兩顆黑曜石似的,“你醒了,有哪裡不舒服嗎?”
女孩搖搖頭。
童佳覺得這女孩乖巧安靜的讓人心疼,漂亮的如同洋娃娃,要是她的女兒她心疼都來不及,她的家人怎麼會這麼狠心,不聞不問。
“這是我買的豬肝瘦肉粥,補血的,你多吃點。”見女孩不方便,就舀了一勺親自喂到女孩嘴邊。
“謝……謝。”女孩從喉嚨裡發出幾個音節,張開嘴,一點一點的喝下去。
突然,女孩嘴角溢出幾絲血絲,童佳下了一跳:“你怎麼了?”
女孩一張嘴,“哇”的一口血就噴了出來,噴了童佳一臉,童佳整個人呆愣在原地,好似被嚇住了似得,下一刻扔掉手中的碗飛快了摁了牀頭的急救鈴,她拿着毛巾給女孩擦嘴,嚇得手都在顫抖:“醫生馬上就過來了,你一定要撐着。”
女孩嘴角越來越多的血流出,染紅了白色的枕頭,她的目光漸漸恍惚,忽然伸手抓着童佳的手,童佳只覺得那手瘦的可怕,也涼的可怕。
“我……我要去見渺渺了……。”她忽然笑了,雙眼流光溢彩,美的不可思議。
“渺渺怕冷,怕黑,我要去陪他了,好累……”
童佳能感覺到這個女孩的生命在飛快的流逝,她反握着她的手,給她打氣:“千萬不能死,一定要堅持下去,醫生馬上就過來了,小姑娘,你還這麼年輕,人生路還長着,一定要堅持住啊。”
不、在渺渺死去的那刻,她的人生,就已經走到了盡頭。
恍然間,眼前好似出現一個俊秀的少年臉龐,他有着這個世界上最純淨清澈的眼睛,笑起來的時候乾淨溫暖的不可思議,他的背後萬丈光芒,他朝她伸出手。
涯涯,我來接你走。
她朝着虛空伸出手,她的臉上是最幸福溫暖的笑容,眼中綻放着璀璨而明亮的柔光,童佳看的呆住了。
忽然、手臂重重的垂落。
時光好似被定格了,窗外陽光明媚,鳥語花香,在這個萬物回春的季節,病房的空氣卻陡然冷卻下來,令人窒息的安靜。
童佳忽然捂着嘴。
童童的哭聲嘶聲裂肺。
醫生和護士衝了進來,把童佳擠開,“自發性脾臟破裂引發的低血容量性休克,心跳停止血壓下降,患者已無明顯生命體徵,是否實施搶救?”
“之前檢查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嗎?爲什麼忽然就脾臟破裂了?”林醫生煩躁的抓抓腦袋。
家屬那邊不要鬧事纔好,不過這鍋他們醫院可不背,昨晚就說過了強行手術可能會存在極大風險,家屬那邊卻回絕了,堅持手術,反正術前同意書家屬都簽過了。
“嗒嗒嗒……。”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清晰的傳進衆人的耳中,令人莫名心神緊縮,這時一個身姿曼妙的女人推開病房門走了進來。
童佳從未見過氣質如此高貴優雅的女子,看得出來年齡應該不小了,卻依舊如二八年華的少女似的,真真妖孽般的人物。
“怎麼了?這麼熱鬧。”女子挑下墨鏡,皺眉望來。
林醫生有些緊張,“這位小姐突然脾臟破裂引發了低血容量性休克,因爲錯過了最佳搶救時間,已經……。”對方的身份是他們惹不起的,要是找麻煩就完蛋了,雖然是醫院方面的失職,但說起來家屬的責任也不少。
“哦。”雲姝挑了挑眉頭,目光淡淡的瞥了眼病牀上已經死去的少女,那眼神淡漠無情的令人心驚,好似這女孩和她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只是一個再陌生不過的陌生人。
“死了就死了吧,真晦氣。”話落轉身就走了。
午夜十分。
一間精緻華麗的兒童房內,公主牀上正閉着眼睛睡覺的小女孩忽然睜開了眼睛,猛然直起身來,大口大口的喘息。
又做噩夢了。
那是一個精雕玉琢般的女娃娃,烏黑蓬鬆的長髮,白皙精緻的五官,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在黑暗中,流轉着淡漠而無情的光澤,她脣角緩緩勾起,那眼睛裡,便溢滿了像是春風一般的溫柔,將眼底那濃烈的無情完美的掩蓋下去。
死而重生,化魔歸來。
她紀雲涯,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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