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院靜寂,炙熱的陽光從疏漏的枝椏間斜斜的射下來,在地上投出一塊塊金黃色的光斑。沒有夏日午後讓人煩躁的蟬鳴,也沒有風,空氣中瀰漫着一股沉悶粘稠,焦灼得像是下一秒就會有一場電閃雷鳴的暴風驟雨。
申屠白在靠窗的長塌上午休,身上一身透氣的做工精緻樣式簡單的綢衫,依舊是常年喜愛的大紅色。濃黑的長髮隨意的散落着,潤澤的質感讓人想要伸手撫摸把玩。狹長的眸子輕輕闔着,一動不動,呼吸清淺,也不知道他是真的睡沉了,還只是在閉目養神。
窗外,一棵石榴樹正開着花,火紅的顏色在陽光的照耀下,彷彿一朵燃燒的火焰。突然,那漂亮的紅花輕輕晃動了兩下。很細微的變化,但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只是那之後,似乎整個宅院都凝滯死寂起來。
清幽靜寂,不過是因爲宅院沒有人氣兒。凝滯死寂,卻是因爲四周潛進了殺機!這一方天地的花草樹木,一瞬間都失去了聲音。連空氣,似乎也停止了流動。
長塌上的人緩緩睜開了眼,容顏妍麗無雙卻不帶絲毫女氣,“你又來了。”陳述句,不帶絲毫的個人情緒。
“不歡迎?”一身銀灰色衣衫的青桐顯出身形來,倚靠在窗櫺上,透過打開的窗戶居高臨下的直視長塌上申屠白那張熟悉的臉。
申屠白坐起來,屈起一條腿,懶懶的背靠到牆壁上,“你打擾了我睡覺。下一次,請你早一刻鐘或晚一刻鐘再來。”
青桐眼底厲光一閃,兩撇濃眉微蹙了下,卻立馬又舒展了開來,嘴角甚至染上了淡淡的笑意,“小師弟還是愛開玩笑啊。不過,如此悶熱的天,你也能睡得着,倒也是心寬。”
申屠白擡眼,掀起薄脣,“頂着烈日出門,你不會就是來和我拉家常的吧?我和你之間,可不是那麼親近的關係。”
“我知道。我們現在是敵人嘛。鑑於師弟你前些日子的‘關照’,今天我也準備了一份大禮給你。”青桐想到屬下回稟的消息,臉上露出一個得意又殘忍的笑意,“來而不往非禮也,師弟不必太感謝我。”
說着,青桐輕輕拍了拍手,張縣令與姜翁就被押了進來。兩人都被封着嘴,衣衫破爛,頭髮打結,臉上更是像叫花子一樣髒兮兮的。
趙芸上京之後沒多久,張縣令帶着姜翁和家眷就離開豐樂去往河西赴任。按說該早到了地方,如今卻出現在這裡,實在讓人納悶。
“嗚嗚。”兩人透過窗戶,看到屋裡的申屠白,都瞪大了眼睛,劇烈掙扎了起來。只是,兩個文弱書生哪裡是那些彪形大漢的對手?掙扎了半天,也依舊小雞似的讓人抓着。
申屠白眯了眯眼,從長塌上下來,漫不經心的整理了一下衣衫,才一步一步的從房裡走出來,在門前的廊檐下站定。認真的打量了張縣令和姜翁兩眼,他側頭瞥向青桐,略帶嫌棄,“這就是你送給我的大禮?是不是太寒酸了些?穿得跟街上的乞丐似的,且年紀也頗大了些。就算我喜好這一口,看到他們兩個我也下不去嘴。你還是留着自己享用吧。”
“師弟裝什麼傻?你煞費苦心的挖了個坑讓我跳,想必是知道真正的陣基所在的。我不想浪費時間去找了,你告訴我吧。你告訴我,我就將他們兩個放了。”青桐長袖一甩,冷哼一聲,“若不然,不但他們兩個會死,申屠家的百年基業,說不得也要保不住了。”
“哈。”申屠白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事情,大笑一聲,很快又收斂下去,冷冷的看向青桐,“我申屠家的百年基業,豈是你說毀就能毀的了?青桐,不知道你從哪裡來的自信?你不過是一個叛徒,一個喪家之犬。你以爲二十年過去,找了個新主子,便沒人會再記得你的卑劣?你的惡名?你就能堂堂正正的站在人前了?別開玩笑了。”
“申屠白,你或許還沒明白你現在的處境。”過去的記憶翻涌而出,青桐面目有些扭曲。緊握着拳頭,急促的吸了兩口氣,才緩緩的平靜下來。只是,陰鶩狠厲的眼神盯在申屠白那張二十年如一日的臉上,緩緩的扯出一個嗜血的笑容,“你的那個弟子出門那麼久,現在都沒回來,你不覺得奇怪麼?呵呵,此時他應該已經去地府見閻王爺了吧?聽說他是你親手撿回來的?修煉天賦也很不錯。嘖嘖,真是可惜了。”
“你們選擇破壞豐樂縣的陣基,無非它是離槊國邊境最近的一個。在這裡製造豁口進入錦國腹地,不容易被阻攔。不過,既然已經被撞破,爲何還執着於此呢?”申屠白雙手背在身後,靜靜的看着青桐,並沒有驚愕、失控等反映。青桐面沉如水,張嘴想要說話,就聽申屠白繼續開口了,“我猜,你們其實還有別的計劃。你們在這裡攪風弄雨轉移人的注意力,爲的不過是讓某些人能暗渡陳倉。前幾次你都是晚上過來找我挑戰,今天破例,是計劃已經完成了,不需要再遮掩了麼?”
青桐沉默的看了申屠白兩眼,半晌後才讚歎的拍了拍手,“分析得很精彩,只可惜,對你現在的處境沒有絲毫幫助。”說完,他猙獰一笑,擡腳狠狠的往地上跺了一腳。地面劇烈的抖了抖,下一瞬,一道道光柱從豐樂縣的四面八方冒出來,直衝雲霄。
霎時,風雲變幻,天空中一朵朵白色的雲層急劇翻涌,遊離的棉絮狀體被某種力量牽引着匯聚融合。乳白色的雲層在轉眼間就
白色的雲層在轉眼間就變成駭然的鉛灰色,黑壓壓的遮蓋在豐樂縣的上空。
前一刻還陽光明媚,後一刻就烏雲密佈,將天地間的所有的光輝都遮掩而去。
整個豐樂縣的人都驚愕的擡頭,看向天空上突然出現的厚重的烏雲,一臉的惴惴不安。
“風雷陣!”申屠白抿直了脣角,眼神銳利的看向青桐,寒聲道:“你們果然是另有目的!破壞陣基是假,暗中佈置風雷陣纔是真!你們根本就是要毀了豐樂縣!槊國已經決定開戰了!”
“不愧是師弟,反應就是快!可惜,爲時已晚。”說完,笑着看了申屠白一眼,青桐騰空而起,雙臂展開,狂風捲動他的頭髮和衣袍,一股駭人的氣息將整個豐樂縣都籠罩起來,“哈哈,殺!”
一聲殺氣四溢的低喝在整個豐樂縣上空響起,密密麻麻的閃電駭然的一窩蜂劈下來。所有人都大驚失色,稍微有些見識的更是赤紅了一雙眼,滿含恨意的驚呼起來,“是槊國的風雷陣!槊國人是要屠城啊!”
“快、快躲起來!”
“來不及了!”
“不!”
……
閃電眨眼而至,劈在牆上,地上,雜物上,甚至躲避不及的百姓身上,帶起一陣陣燻人的焦臭味。所有人尖叫着慌亂的逃竄、躲避,可無處不在的閃電根本不給人生機,密集且前赴後繼。
街上的行人大部分在眨眼之間,便變成了焦炭。少數人幸運的躲過一劫,可這也並不意味着能生還到最後。本來就在屋裡的人情況要好些,可眼睜睜的看着閃電將房頂的瓦片劈飛,將房樑劈斷,濃煙四起,大火蔓延……心裡也漸漸升起絕望和悲涼。
在烏雲籠罩的地方,他們無處可躲!
“所有人都去百花園!在那裡,你們能得到庇護!”
突然,一道沉穩的聲音在所有人耳邊響起。下意識的擡頭,一道紅色的身影飛身而起,直奔天空那片駭然的烏雲而去。
“師弟你這是做什麼?如此壯觀的景象,一生難見一回。實在不用着急。”青桐閃身擋到申屠白麪前,輕鬆愜意的笑了笑,纔好整以暇的開口,“而且,你是不是太自以爲是了?憑着一己之力就想破掉風雷陣?”
風雷陣是槊國的四大名陣,主殺伐。佈置的時候很費功夫,一旦發動更是不分敵我,可它有個絕對優勢——一旦引動,再沒有人能阻止。除非,有人能將空中聚集起來的烏雲直接打散!
靈師一身本事能奪天地造化,可是在真正的天地偉力面前,也依舊顯得渺小。別說烏雲遠在幾千尺以外的高空,靈師根本飛不到那麼高的地方去。就算上去了,烏雲也不是說打散,就能打散的。青桐想到這些,心裡舒暢得很。看申屠白的眼神裡,嘲笑之色更濃。
“讓開。”申屠白冰冷的看向青桐,渾身散發着從未有過的戾氣,“或者,我殺了你。”
風雷陣順利引動,一切都進行順利,青桐心裡得意無比。聽到申屠白的警告,他猖狂的大笑起來,狂風凜冽,捲動着衣袍獵獵作響,“今天是個好日子,適合瞭解恩怨。小師弟,我還沒多謝你。多謝你將那件事告訴師妹,多謝你最後送我的那一掌。真的,二十年了,我每時每刻都在想,到底該怎樣報答你給我的這些。等我偶然遇到二皇子之後,我想到了一個非常不錯主意。正好他也願意幫我,所以,我就悄然回了錦國。”
說到這裡,青桐停頓了下,指着底下已經哀鴻遍野、殘破不堪豐樂縣城,微笑,“這是我爲你準備的真正的禮物,喜歡麼?”
天空暗沉,閃電如雨,劈到他頭頂幾尺之後卻是自動轉了方向,似乎不忍傷他分毫。申屠白定定的看了青桐半晌,慢慢將所有的情緒都收斂了起來。他就那樣凌空站着,墨發飛舞,紅衣翩躚,“呵,我真沒看錯你。”
近似於呢喃的話,青桐卻是聽見了,他忍不住快意的大笑,殘忍而暴戾,“申屠,記住了,他們都是因你而死!”
“你覺得我會愧疚?不,我不是那樣的人。我只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等我殺了你,再去槊國的領地上轉轉好了。”申屠白輕輕搖頭,嘆息般的說完,整個人就閃身到了青桐面前。
青桐駭然,申屠白的速度太快了!本能的覺得危險,雙手快速的往胸前格擋。可是,當那雙白皙修長的手按上他的手臂,他只覺得有一股奇怪的力量鑽了進來,卻沒什麼別的傷害。他正想嘲笑申屠白裝腔作勢,讓人驚駭不已的一幕卻發生了。
他的手臂無聲無息的在消融!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血肉消失不見,這感覺很詭異、也很絕望。他感覺不到疼,也阻止不了這樣的變化發生。
“不!這不可能!這不可能!”青桐看着自己的雙手、小臂逐漸消失,心裡升起前所未有的恐慌。他調動全部的靈力去阻止那不知名的侵襲,卻發現靈力毫無抵抗之力,依舊被一點點溶解消失。這怎麼可能!“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麼!”他瘋狂的朝申屠白低吼,臉上是前所未有的驚懼、駭然。
申屠白退開一步,淡淡的看着他,“二十年前,你因爲一件小事懷恨在心,引狼入室。師傅師伯等人含恨而死,師門弟子更是死傷殆盡。這些年,你應該從未覺得愧疚。我本來以爲你已經死了,還有些遺憾。沒想到二十年後,你又跑了出來。正好,可以在你身上試試我突破到傳奇後衍生出來的湮滅之力。怎麼樣,有沒有覺得很喜歡?”
“傳、傳奇!”青桐瞳孔緊縮,不可置信的瞪向申屠白,“不,不可能。你怎麼可能突破到傳奇!那種境界的靈師根本不可能存在!”
“信不信由你。還有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你會徹底的消失。好好感受吧,死亡逐漸逼近的感覺。放心,爲了你能看完整,你的腦袋最後纔會被湮滅。瞧,我對你多好?真的不用太感謝我。”
申屠白溫柔的說着,像是在對情人絮語,但青桐已經被震駭得說不出一個字。
沒了阻礙,紅色的身影再次沖天而起。安置好受傷的黑風,又被無處不在的閃電影響了速度的趙芸一行人艱難的撐着防護罩飛身入城,卻正好瞧見這一幕。
趙芸駭然,瞳孔緊縮,想也不想的也跟着沖天而起,“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