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城,考場的大門敞開,形容憔悴的學子帶着解脫從裡面出來。趙瑞之與陸奉安幾個心頭也鬆了口氣,這場歷時九天的鄉試總算考完了。成績暫且不談,經過這一場,他們也算是長了見識了。
“總算考完了。”宋君賀仰頭看了眼高遠的天空,在逼仄的考棚裡待了這幾日,突然出來,頗爲不適。
陳晉封也跟着長舒了一口氣,“這考場,真不是人待的地兒。我瞧見我家小廝了,今日先別過,明日我再來找你們。”
“行,晉封兄先走吧。”衆人點頭,在門口送走了陳晉封。
趙瑞之收回視線,搖頭道,“我們也走吧,回客棧。”這幾日的考試,饒是他素來身體好,也有些熬不住。疲倦,無力,頭腦昏沉,趕緊回去洗漱了,休息一翻纔是正經。
不過,一羣人沒走幾步,就看到了笑吟吟的站在前面的趙芸,只聽她喚道:“大哥,二哥。陸哥哥,蔣哥哥,宋公子,考試幸苦了。”
“芸芸?真是芸芸!”趙麟驚喜的出聲,三兩步就跑到她身前,想要抱抱她。不過,在要接觸到趙芸的時候,他又停住了,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不好意思道:“二哥忘了,二哥渾身都是臭的。”
趙芸卻毫不遲疑上前一步,張開雙手撲到了他的身上,仰着頭笑道:“二哥,我想你了。”
趙麟愣了下,隨即寵溺的伸手揉了揉趙芸的頭,“二哥也想芸芸了。鄉試考完,我還想着明日去給你買些小禮物,就與大哥動身回家呢。沒想你卻來了。”
“嘿嘿。”趙芸抿嘴笑,直起身,伸手拉住趙麟的手,纔有偏頭看向趙瑞之,喊了聲,“大哥。”
趙麒點點頭,眼底閃過驚疑,“你怎麼來了府城?”
“這個說來話長。”趙芸笑了笑,有些調皮的眨了眨眼。
“噗,那芸妹妹就長話短說唄!”陸奉安笑出聲,挑了挑眉道。
趙芸瞪了他一眼,也不接話,拉了拉趙麟的手道:“大哥,二哥,我在府城租了個小院兒,你們拿上東西,就隨我過去吧?有個人,想讓你們見見。”
趙瑞之與趙麟對視一眼,多少有些莫名。不過,趙芸雖然說話的口氣很輕鬆,但眼神認真,應該是很緊要的事。想了想,兩人點頭道:“好,就按照你的意思辦。”
陸奉安將趙家三兄妹的神色看在眼裡,笑了笑,好奇的探出身來,略帶誘哄道:“到底什麼人,這麼神秘?陸哥哥不能見一起去見一見?”
趙芸咧嘴,笑着擡頭:“陸哥哥考試幸苦,回去休息一晚比較好。”
這是再明顯不過的拒絕了,陸奉安摸了摸鼻子,一臉無奈。
宋君賀看了眼吃癟的陸奉安,有些想笑。他在鴻泰居和百花園都見過趙芸,但那會兒沒特別留意過這個小姑娘。今日看來,倒還挺有趣。
一行人說說笑笑,往趙瑞之他們落腳的客棧走。趙家三兄妹在前面,氣氛愉悅。陸、宋、蔣三人在後面,安靜悠閒。
“奉安似乎對芸姑娘很在意呢。”宋君賀見陸奉安一直盯着趙芸的背影瞧,開口低聲打趣道。
陸奉安收回視線,面色不變,“是嗎?我怎麼沒發現?”
“所謂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奉安自己沒發現纔是正常的不是?”宋君賀雙手攏在衣袖裡,笑意漣漣。
陸奉安好笑的扯了扯脣角,轉頭看向好友,“君賀,你什麼時候對這些事情變得敏感了?我怎麼不知道?”
“不是我變得敏感,而是你自己表現得太明顯。”宋君賀高深莫測的看他一眼,輕笑。
陸奉安挑了挑眉,抿着脣目光沉沉的望着趙芸的背影,沒有回答。
很快,趙家兩兄弟拿了東西,便跟陸、宋、蔣三人告別,隨着趙芸離開。一路上,趙芸感覺到趙麒若有似無的打量的目光,也不理會。只與趙麟說分別這小半年來,她經歷的事情與家裡的變化。
趙麟聽得笑容滿面,連連驚歎,趙麒相對鎮定些。二叔公在信裡已經告訴了他,但親口聽到,也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大哥、二哥,就是這裡了。”趙芸推開院門,仰着頭笑道。
“芸芸,你讓我們見誰啊?”趙麟走進院子,好奇的張望了一下,才問道。
趙芸推着他進了堂屋坐下,倒了茶與他,纔回頭招呼道:“大哥,你也坐啊。”
趙麒瞥了眼隔壁帶鎖的廂房,眉頭蹙了蹙,那裡的呼吸聲明顯不止一個。趙芸到底在賣什麼關子?暫時按捺下心裡的疑惑,他提步進了屋,在空位上坐下。
“大哥,喝茶。”
趙芸笑吟吟的遞了茶杯過去,趙麒端起來,低頭聞了聞,眼睛便眯了起來,肯定道:“嶺南香茗?”
“大哥知道?聽人說是很好的茶,不過我喝什麼都覺得差不多。”趙芸笑,有些自嘲道。
“怎麼來的?”趙麒看了她兩眼,不動聲色。這茶,絕對不是趙芸能買到的東西。她突然不符常理的來了府城,甚至在這裡租了小院住着,顯然不是一兩天了。可二叔公最近的書信根本沒有提到這些事。那麼,是在鄉試開始之後,突然發生了什麼嗎?
不過一問一答,趙麒心裡已經想了許多。
“是啊,芸芸,你怎麼會有這個茶?”趙麟不善茶道,喝了兩口只覺得這茶很好,說不出具體的。可聽趙麒道出嶺南香茗四個字後,他就驚訝了。嶺南香茗是貢茶,棋樓的梅公子爲什麼會有,他不知道。但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家小妹泡的,居然是嶺南香茗!
他知道趙芸在家裡是掙了些銀子,但嶺南香茗,根本就不是有銀子就能買到的。難道,這茶,是與之前小妹說的讓他們見的那個人有關?心裡想着,趙麟眉頭蹙了起來。他們家如今不過是普通的農戶,與那些達官貴人可交往不起來……
趙芸有些疑惑,兩兄弟對這茶葉的反應也太大了些。難道這茶,有什麼不對勁?之前,申屠白嫌棄她的茶不好,第二天他出門一趟,回來便扔了一盒子明顯很好的茶葉給她。不過,不是給她喝,而是讓她泡。他說,徒弟服侍師父,是理所應當,天經地義的。
趙芸見他們兩個神色有些不對勁,遲疑的解釋道:“大哥、二哥,這茶葉是別人給我的。我自己買的沒有了才……”
“別人給的?誰?”趙麒皺了皺眉,目光銳利。
想了想一早便出門不見蹤影的申屠白,趙芸笑了笑,搖頭道:“那個人我們以後再說吧。大哥、二哥,我來府城已經十多天了,就是爲了等你們考完鄉試。”說着,她將目光轉向趙麒,“有個人,我想應該讓大哥親自見一見,問一問。”
趙麒神色變了變,沉凝的問:“誰?”
“祝春娘。”趙芸垂眼,緩緩開口。
“她?她也來了府城?”趙麟驚愕的撐起上身,音調揚起,顯得頗爲震動。
趙麒沉默,這個人,確實是出乎了他的預料。腦海裡浮現出之前瞧見的與聽到的一些訊息,他挑起眉頭道:“她被你鎖在廂房裡了?她在做了什麼事?”
“應該說,她是想做一些事,結果還沒開始,便被我攔下了。她曾經是我的嫂嫂,我不能擅自處置了她。而她,或許也有些話需要與大哥你當面說清楚。”趙芸擡眼,重新對上趙麒的清冷的視線,面色鄭重道。
“芸芸,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祝春娘對大哥恨之入骨,但她以前的情郎也回了豐樂縣,她此時應該與那人在一起纔對,爲何會到府城來?”趙麟沒等趙麒開口,便忍不住問道。
他對祝春孃的觀感,絕對是非常差的。以前她還是趙家長嫂的時候,他便看不慣她。如今雙方已經沒了干係,他不願意自家大哥與她再牽連到一起。
祝夫子時常接濟他們、幫助他們,這份恩情他們會還。祝春娘雖是祝夫子的女兒,但也與此無關!
趙芸看了眼激動的趙麟,沉默了一下,便將事情的經過娓娓道來。因爲已經成功制止住了祝春娘,她不會再帶來麻煩了,趙芸複述時,情緒倒還平靜。
趙麟則是越聽臉色越黑,特別是聽到祝春娘與那個婁少恆搞在一起,還相攜着來府城準備往趙麒身上潑髒水的時候,他眼底的怒火幾乎壓抑不住,“這世上怎麼會有如此不識好歹,蛇蠍心腸的女人!還有那個婁少恆,果然不是什麼好東西!”
“……二哥,你冷靜些。”正主都還沒怎麼樣呢,他卻已經氣得不行。趙芸心裡好笑,扯了扯他的袖子安撫道:“他們用心險惡,但已經被我攔下來了,不會再出問題。祝春娘是怎麼想的我不知道,但婁少恆會費盡心思的攛掇,完全是因爲朱縣丞的利誘。現在,他背地裡做的那些事情敗露出來,已經成了朝廷的通緝要犯,再也不能找我們麻煩了。”
“朱縣丞會想對付大哥,完全是因爲大哥與張縣令走得近。又得了孔學院的名額的緣故。可祝春娘她憑什麼這麼對大哥?大哥哪裡對不起她?她要這樣回報!”趙麟沉着臉,憤怒的咬牙切齒道。
相比於自家二弟的激動與憤怒,趙麒垂着眼,面上卻沒多少表情。
趙芸看他一眼,也摸不透他此時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只是,每個正常的男人,在知道自己的前妻莫名的痛恨自己,還想斷了自己的大好前途之後,恐怕都不會太好受。
只是,趙麒身上的防護似乎太厚,隔絕了一切他想隔絕的情緒。
“我也百思不得其解,當面問過,或許就知道了。我,去將她帶過來?”趙芸搖了搖頭,隨即試探的看向趙麒。
趙麒擡眼,清清冷冷的出聲道:“是該徹底的斷開了。”
趙芸與趙麟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的眼底看到了一抹擔心。只是,這些事情,除了當事人,沒有誰能幫得上忙。
祝春娘被趙芸帶到堂屋的時候,面容憔悴,頭髮散亂。這些天的關押,和那日趙芸的話,讓她陷入了莫名的緊張與驚恐之中。每次次趙芸去送飯,她都垂着眼,不敢看她的臉。也不知道她真的是被趙芸的話嚇到了,還是自覺心虛愧疚,底氣不足。
只是,懨懨的祝春娘進屋見到趙麒之後,情緒一下子激動起來。她雙眼大睜,臉部肌肉扭曲,那種由內而外迸發出來的恨意讓人心驚,“趙瑞之!我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