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釀山葡萄酒,寧婉還是頗有心得的,趙太太每年都釀,她最喜歡喝山葡萄酒,還特別備了一個金盃飲酒。寧婉跟着她也學會了釀酒品酒,甚至還知道了那句李太白的詩“葡萄酒,金叵羅。吳姬十五細馬馱。青黛畫眉紅錦靴,道字不正嬌唱歌。”
雖然這幾句詩有點不正經,特別是再後面的兩句簡直不能拿出來說,寧婉偶然聽到了卻只裝不知道的,但是她心裡卻覺得還是用金盃飲葡萄酒更好,總勝似“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的淒涼意境。
現在她將山葡萄用山溪水沖洗乾淨,把葡萄粒捏碎放進罈子裡,加了適量的糖,什麼時候攪拌,什麼時候再加糖,什麼時候濾汁,什麼時候酒成密閉她再清楚不過,因爲在趙家沉悶的日子中,她慢慢地與趙太太一樣,特別沉迷於此道——用來打發時間。
至於糖葫蘆的做法就簡單多了,山楂去了籽串在一根細棍上,鍋裡用小火熬糖,看白色的糖熬成半透明的金黃色糖漿時,將山楂串放在糖漿裡蘸滿糖,放在塗了一層油的盤子,等涼下來就能吃了。
寧婉沒料錯,娘頂愛吃糖葫蘆了,春玲嫂子也愛吃得很,她吃了一根卻又拿了一把生山楂接着吃了起來。寧婉便笑,“別捨不得吃,再來一根。”
春玲嫂子就說:“我吃這個也一樣,倒覺得比糖葫蘆還合口味呢。”
娘便笑着問她:“你是不是又有了?”
春玲嫂子一笑,“才覺出不久,倒讓嬸子瞧出來了。”
寧婉方纔醒悟過來,道了聲“恭喜了,”就又埋怨道:“嫂子怎麼不早說,這些日子這麼忙,若累了怎麼好?”
春玲一笑,“我身子壯,沒事的。”怎麼也不肯去歇着,反而道:“婉兒,你們家裡的事還讓我做着吧,等月份大做不動時再讓給別人。”
原來春玲嫂是怕失了這個活兒,寧婉就笑了,“那也不應該瞞着我。家裡的活兒有輕有重,嫂子只做些輕省的吧。”
春玲直襬手,“我沒事的,先前我生老大時就沒耽誤過幹活兒!”
這時於氏便向寧婉和春玲使了眼色,她們兩人馬上明白過來趕緊停住了,又找別的話說:“今天這糖熬得正好,就是因爲火侯掌握得好。”
“是啊,我也覺得正是這樣呢。”
又偷眼看羅雙兒,見她已經轉了過來,低頭擺弄着地上的一堆榛子,將它們都攤開晾着,然後依舊頭也不擡地去弄鬆子。
就在幾天前,郭老太太晚飯後在家門前罵了羅雙兒足有兩個時辰,原因就是突然發現寧雪有了身孕,而先嫁進門半年多的羅雙兒還一點動靜兒也沒有。然後從那天起,每天晚上都要將羅雙兒罵上一回。
在夢裡,羅雙兒也一直沒有孩子,這也是她在郭家地位越來越低的原因之一。先是郭老太太和郭大娘經常罵她,然後就更加明目張膽地欺負她,後來她們就挑唆郭夏柱打羅雙兒。
最初的時候,郭夏柱並不肯聽家裡人的,反倒幫着羅雙兒,可是時間久了,郭夏柱越發地盼着孩子,終於也對羅雙兒不滿起來,夫妻情分越來越差,雖然不會真動手打人,可是他慢慢地不怎麼說話了,又時常喝起酒來,一喝就是喝得爛醉。
羅雙兒曾對寧婉說過,她寧願郭夏柱打她,因爲那樣她就不必如此難過了。甚至她還悄悄告訴過寧婉,她其實上吊自殺過,只不過人已經掛了上去,只是那繩子突然斷了,她落在地上摔得半晌沒起來。後來羅雙兒雖然不再往絕路上走了,但是她一向鬱鬱寡歡,而寧婉雖然也盡力勸她,可她自己也有一大攤不如意的事,因此兩人說上幾句話之後就都不由得唉聲嘆氣起來。
因此她們都沒有辦法。
娘生過兒子,還有三個女兒尚且因爲沒有子嗣而被嬸孃欺負,羅雙兒嫁過門一年多了沒有懷上,家裡上面又有兩重厲害婆婆,日子着實難過。而這種事情,別人又幫不上忙。甚至寧婉也不能像對別人一樣隨口安慰羅雙兒一聲,“孩子早晚會有的。”因爲她知道羅雙兒一直沒有。
而且寧婉覺得,郭老太太這一次痛罵羅雙兒,雖然有寧雪懷孕的原由,但其實她那樣惡毒地罵人,不只有對羅雙兒的不滿,也含着對自家的恨,因爲羅雙兒在自家幫忙,也使得她因此而被罵得更慘。
這些感覺雖然不能明明白白地說出來,但是大家心裡卻都有數兒,因此寧婉與春玲勉強找了些話說了一會兒後也再說不下去了,平日裡時常歡笑不已的寧家院子裡一片沉寂,大家都只低頭做事兒。
到了羅雙兒走的時候,寧婉看出她的躊躇,她其實一點也不想回郭家,只是不得不回,便拉住她的手,“再過些日子就把房子蓋起來,搬出去住就好了。”
羅雙兒勉強一笑,“我也盼着呢。”但她的眼睛裡卻沒有一點的笑意,很顯然,羅雙兒已經意識到了,就算她搬出了郭家,但只要她沒有孩子,隨時還會被奶奶婆婆和婆婆兩人辱罵,而且如果時間再久,三家村內其餘的人也會瞧不起她的。
好在這一天羅雙兒回到家並沒有捱罵,原來郭秋柱又跑了。自上次郭老爺子將郭秋住綁在家裡,便不許他隨意出門,秋收時也緊緊地盯着他。但是寧雪有了身孕,郭老爺子大約覺得郭秋柱有了孩子就能定性了,因此便放鬆了警惕。
三家村的人也好,胡家村的人也好,自聽了消息便都緊張起來,也不知郭秋柱這一次會偷到哪裡,會不會惹些別的禍患?郭家自然是更擔心的,因此郭老太太已經沒有心思再罵人了,只是把照料寧雪的事交給了她。
第二日羅雙兒再來寧家便帶着寧雪,又小心地向寧婉說:“她平時很老實的,不會搗亂,到了中午我帶她回家吃飯。”
寧婉哪裡會在意一頓午飯?更何況在她對羅雙兒與別人完全是不同的,先前夢中兩人相互相依偎幫扶的情誼羅雙兒不知道,她卻是永遠也忘不掉的,因此只笑道:“你若中午回家還要給一大家子做飯做菜的,就不必走了,帶着寧雪在我們家吃吧。”
羅雙兒就道:“那我少要五文工錢。”
“你怎麼就這樣拘泥起來了?”寧婉一笑,轉向寧雪說:“雪姐,你自己在凳子上坐着吧,有什麼事只管說。”
寧雪看着寧婉指了指樹下的長凳,便乖乖地走過去坐下了。於氏見了就說:“雪兒真聽話,二嬸給你拿糖葫蘆吃。”說着轉身回了竈間取了支糖葫蘆給了寧雪,寧雪也不知謙讓,接了便吃了起來。
於氏便小聲向寧婉和羅雙兒說:“雪兒是文瘋子,留在家裡不要緊的。”原來在三家村這邊,稱這些頭腦不大靈活的人爲瘋子,若是老實聽話的就叫文瘋子,打人鬧事的就叫武瘋子。又嘆,“這孩子也是可憐!”
寧雪在孃家時的日子便不好過,到了婆家也是一樣,並沒有人真正關心她,因此長得細骨伶仃,現在肚皮已經微微已經在破舊的衣服下面突了出來,卻顯得更加瘦弱。又因她腦子不清楚,什麼時候有了身孕也不知道,如今看來竟比春玲嫂子的月份可能都會大上一些,眼下正將糖葫蘆吃得嚓嚓響,可見是饞得很了。於氏一向心軟,此時便滿眼的憐意,“中午就讓雪兒跟我們一起吃飯,我給雪兒弄些好吃的,讓她也好好補一補。”
寧婉一笑,三家村中雖然也有壞人,但是不論好壞都擺在表面上,卻不會暗地裡算計。郭老太太樂於羅雙兒把寧雪帶到自己家來的,爲的只是少供寧雪一頓飯,卻不會有旁的心機。而娘也好心讓寧雪吃些好的,再想不到留孕婦吃飯會擔什麼差錯。若是在趙家,女人有孕了便十分小心,而大家也都會刻意躲着,只怕不小心沾上。
羅雙兒就感激地說:“我其實不應該麻煩二嬸和婉兒的,可是我還是想多掙些錢,然後與春柱去青巖山送子觀音廟裡進香,聽說那裡特別靈驗。”
青巖山的送子觀音廟十分地有名氣,只是那裡路途遙遠,去一次十分不容易,上香也是一筆不小的費用。寧婉聽了就道:“你若攢了錢,還不如找大夫好好看看呢。”原來羅雙確實去過青巖山送子觀音廟,可是花了不少的銀錢,卻什麼用處也沒有。
三家村人平日裡便很少請大夫,眼下羅雙兒就問:“不生孩子的病也能看嗎?”
“那是當然,”寧婉就幫她出主意,“等空了你先去鎮上找謝大夫看一看,如果謝大夫看不好可以再去虎臺縣,或者安平衛,那裡有好幾家醫館呢。”
羅雙兒聽了,便下了決心,“等家裡的房子蓋起來,我再攢錢看大夫!”
從這天起,羅雙兒來做事便都帶着寧雪了,因寧婉不肯扣她的工錢,幹起活來便更肯出力了,又因爲春玲也有了身孕,她便將所有最累的活都包攬了下來。
這時郭秋柱也回來了,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這些天吃什麼住哪裡,只是從他身上帶了傷略能猜出一二。
誰也沒想到的是,郭老爺子終於下了決心,將他送到了軍中——也是多倫百戶所,整個安平衛裡時常需要補充兵源而又難以招到人的地方,當然給的兵餉也多,郭老爺子將郭秋柱一年的兵餉帶回來了一半便有八兩銀子。當然,郭老爺子回來向大家解釋,“這八兩銀子都給秋柱的孩子留着,家裡再不動的。”
三家村的人都贊同,“正是應該如此。”心裡頗爲郭秋柱離了村子高興,從此便可以安穩了,再不必擔心郭秋柱的禍患。想來胡家村衆人應該也都一樣的吧。
然後郭老爺子又以同樣的快速爲郭小燕訂下了一門親事,對方是十幾裡之外周村裡的一個老鰥夫,年紀足足是郭小燕的兩倍還多,聽說家裡窮得叮噹響,聘禮也只拿了二兩銀子,但郭老爺子都不在意了,已經與男方定下了臘月裡迎親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