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荷園內,夜色漸深。
夏嬰洛卻睡意全無。
白天她與風玟宣的對峙還歷歷在目,想着前世的種種,倒真生出恍如隔世般的感覺。
曉雲見她獨自站在荷花池上的迴廊上,於是悄悄拿來了披風。
香如不知什麼時候端着裝滿熱茶與點心的托盤走過來。
主僕三人相視,彼此間會心的一笑。
夏嬰洛坐在廊下,凝望着滿天繁星點點,輕風拂過,園中草木輕搖,傳來陣陣清新的芬芳。
“真好像做夢一般呢。”香如喃喃道。
夏嬰洛不由得微笑。
她們從小便在一起,香如與曉雲是僕,她是夏府的大小姐。
但她們卻同樣遭人欺凌,一同捱餓、一同受罰。
“幸好有你們……”夏嬰洛輕聲道。
香如與曉雲羞紅了臉。
“以前,總是你們處處護着我,以後,我也會處處護着你們。”夏嬰洛回頭望着身邊站着的兩個丫鬟。
“但凡有我夏嬰洛一天在,絕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們!”
“大小姐!”香如聲音有些哽咽。
夏嬰洛笑着輕拍她的手臂,“好啦好啦,知道你是個心軟的,當心回去被陳生以爲是我欺負你了呢。”
香如見自己反被取笑,又羞又惱,索性扭過身子不肯看她們。
夏嬰洛與她們笑夠了,便打發她們去休息,自己仍獨坐在廊下。
幽暗中,她隱隱聽到遠處草木吹撫衣裳發出的,悉悉索索的細小聲響。
她知道,在園中的某處,一定有人在窺視着自己。
不過她卻並不害怕。
之前她見過了夏荷園中的下人,聽香如說這些人都是小公爺找來的。
她見這些下人,個個身姿挺拔,就算跪在那裡,垂着頭,可脊樑卻挺的筆直。
而且她們走路毫無聲息,反應速度也是極快,完全不像普通的下人。
倒與平兒有些相似。
她馬上便猜到了這些人的來例。
說什麼是小公爺找來的下人,這些人分明就是銘風堂的人。
想必她們個個身懷武功。
不過這樣一來,她倒是不擔心這裡的安全問題,不過她又欠了對方的人情。
她不禁輕嘆一聲。
鎮南王府,翠竹園。
莫千青站在廊下,遠遠望着自清水居方向傳來的微弱燈光。
花媽媽這時走過來,爲她披上薄氅。
“主子,當心外面風涼。”
莫千青盯着遠處的燈光,喃喃道:“世子病情如何了?”
花媽媽低聲道:“御醫一直都在府上伺候着,看樣子是不成了。”
莫千青冷冷一笑,“想必是他得了本不屬於自己的戰功,消受不起,老天要收他回去了……”
花媽媽急忙道:“主子慎言!”
“怕什麼?難不成還怕他聽見?”莫千青不屑的嗤笑一聲,“這會想必整個王府都在爲世子忙活着,他們哪有功夫來管我們。”
“當心隔牆有耳……”花媽媽謹慎道。
莫千青的臉上現出猙獰之色,道:“現在外面都傳世子爺是遭人刺殺才身負重傷。
小公爺卻是在營地遇刺當晚便失蹤,我想就連王爺也定會對此另有所想吧……”
花媽媽垂首低聲道:“皇后娘娘定會滿意……主子您就放心吧。”
莫千青揚天大笑,只不過那笑聲在花媽媽聽來異常刺耳,甚至帶了幾分癲狂的意味。
世子屋外,鎮南王與他的二子、三子俱在。
二子一次次起身去內間探問太醫世子病情,但毫無結果,只得重新坐回原處。
鎮南王的正妃姚氏手裡揪着帕子,管事媽媽不斷的安慰她,但她仍忍不住垂淚。
其實她心裡並無悲傷之感。
世子並非她所生,而是王爺故去的前王妃所生。
現在眼看着世子就要不行,她的兒子顯然就會有更多的機會,搶那世子之位。
鎮南王一共有四個兒子,除去老大世子之外,二子爲她所生,三子是側室王氏所生。
四子風若狐卻是自幼喪母,在王府處處樹敵,雖早被皇帝封爲公爺,但仍不排除他奪得世子之位的可能。
這一切還要看王爺的意思。
姚氏心裡揣測着,將那沾着薑汁的帕子又往眼上一抹,立即引來淚珠一串串。
衆人原本都以爲,世子這次得了戰功,皇帝封賞後便會平步青雲。
卻不想世子身上的傷勢越發沉重起來。
幾位太醫診治過後都沒有任何起色,都道是世子身子太虛,若是換了身強體壯的人必會無事。
姚氏早就知世子並無大將之風,只是空擔了這鎮南王世子之名。
這時更是恨不得他早點死掉。
皇帝派來的太醫一個接一個,但卻都無能爲力。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裡間屋突然響起騷亂之聲。
丫鬟們端着水盆,不斷的出入,將一盆盆血水送出,復又換成清水端入。
姚氏看着那些血水只覺得頭皮發麻,只得轉過臉去當作看不到。
二爺急的轉來轉去,豎起耳朵仔細聽內間的聲音。
內間卻是傳出太醫們的議論之聲,聽似有紛爭。
鎮南王臉色陰沉,對三子道:“你去問問,怎麼回事?”
三爺得了父親的令只得進內間去詢問。
片刻之後出來,雙眼微紅:“看來……要不成了!”
姚氏聽了佯裝着哭出聲來。
世子妃手中的佛珠子下子被揪斷了線,珠子噼裡啪啦的滾了一地。
“世子爺!”世子妃忍不住哭道,“您可不能丟下我們娘倆啊!這以後的日子可讓我們怎麼活啊!”
王爺側妃王氏忙上前低聲勸慰。
王爺本來心情就不好,世子還沒斷氣呢,外面就開始哭喪,怎麼看都不是好兆頭。
這時外面小廝來報:“小公爺到。”
二爺聽了‘騰地’站起來:“他還有臉來!”
三爺忙擺手:“二哥,事情還沒弄清楚呢……”
“有什麼不清楚的!老四鬼精鬼精的,世子爺如何能敵得過他?什麼營地遭叛軍襲擊,這根本就是他在背後搞的鬼!
就是想害死大哥,自己佔得這世子之位!”
王爺突然重重拍了一下桌面,怒道:“給我閉嘴!”
二爺這纔不甘心的坐下。
不多時風若狐從外面走進來,見衆人都坐在那裡,女眷都在擦拭着眼淚。
姚氏雙目微紅,世子妃則早已哭得好像兔子一般。
鎮南王剛想開口問話,這時內間太醫走出來,低聲道:“王爺,世子爺想見見小公爺。”
衆人面面相覷。
二爺第一個蹦起來,“見個屁!世子就是你害的!”
風若狐劍眉一挑,冷冷道:“二哥嘴上積些德的好。”
二爺頓時便惱了,挽袖子便想衝上前,卻被身邊的三爺攔住。
“二哥,世子想見四弟,還是先讓他圓了心願吧。”
鎮南王突然站起身,直接進了內間。
二爺見父親先進去了,這才安靜下來。
風若狐跟着太醫進了內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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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到處都充斥着血腥的氣味,世子躺在牀上,臉色煞白,嘴脣上像塗了一層白蠟,毫無血色。
見風若狐進來,世子嘴脣猛地翕動起來。
鎮南王雙目緊盯自己的長子,眉頭緊鎖。
他也早就聽到了宮中的傳聞,說是南征途中,營地遇襲實是自己這四子有關。
雖無證據,但種種跡象表明,如果不是因爲風若狐,世子必然不會有事。
爲何營地遇襲後他會突然失蹤?
說是追蹤叛黨,多日未有消息,可卻突然在皇后的春宴上現身,而且張口便求賜婚,與太子和三皇子搶同一個女子。
王爺的目光中不禁生出一絲凜冽之意。
他從來就不瞭解自己這四子的想法。
他年幼時,他本想讓其在府中自生自滅,卻不想這孩子頑強的活下來。
十幾歲讓他投入軍中,本以爲他會死在亂軍營中,卻不想他不但毫不畏懼,而且還得了戰功,被皇帝封賞。
每次他看到此子,眼中便會浮現出那個女人的身影。
當年她彈劍做歌,笑顏如花。
此子長的也與她有幾分相似,只是他從未在自己面前笑過。
太醫見世子想說話,便讓一旁的丫鬟向他口中放了一片參片。
世子眼中涌出一行濁淚,淌到枕頭上,留下一塊深色的陰影。
風若狐邁步靠上前,眼中並無半點憂傷之色,他靜靜的凝視着世子。
“四弟……”世子艱難的從嘴脣中擠出兩個字。
“大哥找我有何事?”風若狐面無表情。
“……是你嗎?”世子突然激動起來,他顫抖着試圖支撐起上半身。
風若狐一語不發。
“……是你要殺我嗎……”血水不斷從世子身上的傷口中流淌出來,沾溼了他的衣裳、身下的牀鋪……
風若狐眼中倒映出死亡的陰影。
世子勉力伸出單手朝向他的四弟:“爲何……會是我……爲何……”
風若狐任由對方痙攣的手指抓在自己的衣袖之上,臉上依舊毫無憐憫之情。
“……意外而已。”他嘆息似的說。
世子抓着他衣袖的手指漸漸停止了痙攣。
“……難道只是……意外麼……”世子臉上露出猙獰的笑意。
王爺鐵青着臉,看着自己的長子在牀鋪上獨自掙扎、喘息……
片刻之後,世子的身體再也不動。
一旁的太醫向牀上望去,但見世子雙目圓睜,揚面朝天,半張着嘴彷彿還有未說完的話……
鎮南王世子……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