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大科學家四〇四、誰家獨夜愁燈影(上)
孫中山是公衆人物,國民黨各大報紙的頭版頭條基本上類似於新聞聯播的前十分鐘,等同於是他個人的起居注,所以他的行蹤居止根本不用刻意去查,翻翻報紙就能輕鬆找到。
那孫中山現在究竟在忙啥呢?原來早在國會複選結果出來的第二天,他便以考察日本鐵路及工商業狀況爲由,乘坐“山城丸”郵輪離開上海趕赴日本。
在一般的報道中會提到隨行者有馬君武、戴季陶、袁華選、何天炯、宋耀如等五人,但仇亮卻敏銳地在一份不起眼的小報中發現,隨行的還有一個日本人:山田純三郎。作爲同盟會的老會員,仇亮對這個人名自然不陌生,但更熟悉的還是他的兄長——被孫中山稱爲“外國志士爲中國共和犧牲者之第一人”的山田良政。
山田良政是老牌的日本軍方間諜,早在中日甲午戰爭之際,就以任陸軍翻譯官身份活動於遼東前線。戰爭結束後,他又到北京進行間諜活動,得以結識一大批中下層知識分子。戊戌政變發生,他便將王照從北京護送至天津的大島號軍艦。1898年德軍佔領膠州灣後,山田又赴山東刺探情報。隨後轉至旅順刺探俄國軍情,結果被俄軍逮個正着,經日本領事交涉後才得以釋放。回到山東後,他將自己刺探到的德國佔領膠州灣情勢,向日本政府有關方面作詳細報告。
不知是在身份暴露後改變人生志向,還是日本軍方另有安排。山田良政突然開始關心起中國的革命來,並很快與孫中山打得火熱。在1900年前後。他利用日本人的便利身份輾轉往來日本、中國之間,一方面爲日本軍方培訓對華間諜,一方面與革命黨勾結進行武裝起義、暗殺政要活動,其中包括瞞着孫中山預謀暗殺國南方三位重量級封疆大吏李鴻章、張之洞、劉坤一等。所幸天理昭彰報應不爽,1900年10月22日山田良政在隨同革命黨惠州起義軍撤退途中被遭清軍捕殺,時年32歲。
山田純三郎作爲山田良政的弟弟,此刻陪在孫中山身邊出訪,讓人不禁對其意圖思忖再三。——事實上。山田純三郎也難逃日本間諜的嫌疑。1915年2月5日,孫中山爲尋求日本政府支持,與日本人簽訂了出賣國家利益的不平等條約《中日盟約》,簽約的日方代表之一就是這位山田純三郎!
仇亮儘管對山田純三郎的陪同出訪有些疑惑,但爲了幫助好友,還是拋開疑惑儘快趕到了日本,希望能和孫中山見上一面。然而到了日本之後。他發覺廣播報紙上刊載的孫中山行止、言論更加匪夷所思,簡直讓人疑竇叢生:既然是以考察鐵路技術、籌集築路資金出訪日本,孫中山應該到處參觀科研院所、鐵路公司、工商業團體,發表招商引資、籌錢修路的言論纔對,可是他每天在幹些什麼、說些什麼呢?
仇亮大致臚列了一下孫中山這些天會見的日本政要,便包括三位內閣總理大臣。即大隈重信(第8任)、桂太郎(第15任)、山本權兵衛(第16任)。——不知該說孫中山幸運還是不幸,在他訪日期間正好趕上日本內閣更迭,結果先後見到桂太郎、山本權兵衛兩位現任內閣總理大臣;一位政黨總裁,即日本國民黨領袖犬養毅(日本政治家,後任第29任日本內閣總理大臣);兩任外務大臣。即加藤高明、牧野伸顯;以及衆議院議長、陸軍大臣、陸軍參謀本部部長、東京都知事、大阪府知事等。
而發表的言論更耐人尋味。
他在出席東亞同文會晚宴、日本衆議院歡迎會、大隈重信茶話會、東京都知事宴會上,不止一次提到中日兩國要互相提攜。他多次表示:“中日兩國之間一衣帶水,兩國不僅種族相同,而且文字、文化相同,有着數千年親密友好的關係。兩國應該和睦相親,互相提攜,這不僅在東亞和平上大有必要,在世界和平上也有其重要意義。希望中日友好人士以後要大力提倡中日提攜的觀點,謀求東亞民衆的福祉,保障東亞國家的利益,維護世界範圍的和平。”
託抗日愛國題材影視劇之福,中國民衆對“中日提攜”“大東亞共榮”之類的詞語非常熟悉,也非常敏感。如果聽到有人在自己面前大談特談這番言論,有血性的中國人肯定會“唾其面而批其頰”。但在二十世紀初的前後二十年裡,這卻是同盟會、國民黨乃至知識界的主流言論,因爲中日兩國都受到歐美列強的欺凌,難兄難弟理所應當聯起手來共禦外侮,營造東亞人的東亞。所以連一貫尖酸刻薄的周大也可以忘掉甲午戰爭、濟南慘案、九一八事變之辱,揮毫寫下“度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的詩句。
仇亮作爲同盟會的老會員,對“中日提攜”的觀點早已司空見慣,本來並無絲毫可疑之處。但他看得多了,心底裡難免泛起幾絲異樣:爲什麼中山先生現在如此頻繁地提及中日提攜?中山先生現在官面的身份應該是全國鐵路督辦,訪日的目的是考察鐵路及實業發展狀況,以他現在的身份奢談中日提攜,是不是有些不恰當?
是的,孫中山現在的正式身份只有一個全國鐵路督辦。雖然還可以說他是國會第一大黨國民黨的理事長,但這有些勉強,因爲在國民黨成立大會上他已經公開表示:“孫某決意以十年時間爲國家修建十萬英里鐵路,如果就任理事長一職,則不得不對本黨略盡義務。但修路之事甚爲緊要,如若兼顧黨務,則恐兩者皆照顧不周。所以孫某決心從事實業,脫離政界。”儘管後來宋教仁等再三堅持,孫中山才勉強就任,但隨即就委任宋教仁代理理事長一職,並表示對黨務不多過問。
而且“全國鐵路督辦”只相當於一個臨時性職務,根本不算政府正式編制人員。以這樣一個身份,周旋於周旋於首相、議長、內閣大臣、知事等外國政要之間,大談兩國外交,提倡中日提攜,顯然是非常不合適的!
一旦開始生疑,則處處皆是疑問。
仇亮越想越覺得毛骨悚然,卻又不能不想,畢竟現在好友宋教仁還在國內苦苦掙扎。權衡再三,他決定先找陪同孫中山一同訪日的袁華選探探口風。袁華選是仇亮在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的學長,第一個是第五期炮科,一個是第六期步科。兩人除了是師兄弟,還是湖南老鄉,又是同盟會的革命同志,算得上關係莫逆,從他這裡打探消息最是合適。
袁華選對於仇亮的突然邀約非常詫異,不過念在兄弟情誼上還是如約赴會。見面寒暄之後,袁華選就開門見山地問道:“蘊存兄,你怎麼突然來了日本?如果小弟沒有記錯的話,你應該在陸軍部高就纔是吧!”袁華選雖然是師兄,但在年齡上卻是仇亮虛長了一歲,所以他謙稱了一句“小弟”。
仇亮先是打了個哈哈:“怎麼,只允許你來日本露臉,就不允許小弟來湊湊熱鬧、打打秋風?”然後才虛與委蛇道:“話說小弟早就不在陸軍部謀差了,自從政府北遷之後,小弟便糾集幾個同志在北京辦了家報社,爲政府幹些拾遺補缺的活兒。最近聽說中山先生到日本訪問,小弟便主動請纓來日本採訪新聞,順便假公濟私尋訪一下舊日的交誼。您瞧,這不就找上師兄你了麼?”
袁華選知道仇亮與宋教仁關係莫逆,自然不會相信他胡亂編造的藉口,但還是就坡下驢地問道:“找上小弟?是想蹭頓酒飯吧?”
仇亮笑道:“師兄何必慳吝如斯?放心,這等飯小弟做東!”旋即拉開和式紙門,高聲叫道:“店家,上最好的刺身、最好的牛排、最好的清酒!”
袁華選不愧是孫中山特意挑選出來的隨從,口風比城牆還緊,仇亮只好在推杯換盞之際旁敲側擊地問道:“前數日,小弟聽聞日本前首相桂太郎先生在與中山先生會面的時候提出,中日兩國應該互相提攜以保東半球和平,並建議發起中日同盟會以保證友誼長久。此議得到中山先生的鼎力支持,昨日發電回國,號召我黨在兩週之內舉行成立大會。那麼中山先生會什麼時候回國主持成立大會?”
袁華選一邊吃菜一邊含糊不清地答道:“既然是中日同盟會,成立大會自然要在中日兩國同時舉行。這個同盟會是桂太郎先生髮起的,成立的時候他自然會代表日本方面出席,按理說我們也應該有對等的人物出席纔對,那誰最合適?”
仇亮趕緊答道:“當然中山先生最合適,難不成還能是駐日公使汪伯唐(汪大燮)?既然中山先生不回去,那國內成立中日同盟會應該由誰支持最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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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華選搖了搖頭。
仇亮心中一驚,又追問道:“那中山先生把這件事交給哪個支部去辦的?小弟是報社的主編,師兄如果能提前告知,小弟也好提前做好準備拔個頭籌!”
袁華選喝了口酒:“聽說電報是發給上海支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