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東宮各處都重新修繕安排妥當後,在秋天,王府衆人終於都一同搬了進去。
作爲太子嬪,林喻喬分到的院子比原先住的大很多,甚至裡面還有一處帶假山和池塘的小花園。
屋子裡面的各項規制,也是早就按照她的喜好裝飾的,所以在新住處,她一點也沒有不習慣。
由於活動場所增加了,隨着她的肚子漸漸大起來,每到傍晚,她就在江嬤嬤的催促下,伴着夕陽的餘暉去花園散步。
目前各方面都已經上了軌道,算是度過了最忙碌的那段時間,所以,現在有時候劉恆在前院忙完,就會直接去花園,正好接她一起用晚飯。
肚子裡的孩子第一次胎動過後,林喻喬從原先簡單的期待着可愛的小包子,終於想起了生孩子要經歷的痛苦,隨後,就正式加入了產前恐懼症的行列。
具體症狀爲先是每天翻來覆去的問江嬤嬤,“生孩子真的很痛嗎?痛的受不了怎麼辦?”
江嬤嬤自己一輩子連婚都沒結,自是沒有生育經驗,只能無奈的安慰她,“大家都是這麼過來的,您忍忍就好。”
沒有被這個理由安慰到,接下來,林喻喬開始恐懼起萬一難產怎麼辦,難產了劉恆保大還是保小。
不管是哪個時代,保大還是保小都是考驗男人是否合格的終極問題。
晚上,洗漱過後躺在牀上,林喻喬就眼淚汪汪揪着劉恆的衣襟。
“子平,我要是難產了,你是保大還是保小?”
她這話十分不詳,被迫隨着她的話腦補這個問題的劉恆,心都忽的跳快了一拍,隨即生氣的皺眉道,“這等話也是好隨意講的?”
“萬一呢?”
拒絕這種萬一,劉恆恨不得去捂她的嘴,“沒有萬一!不許再說話了,趕緊睡覺!”
安靜了一陣子後,劉恆覺得有些不對勁,坐起身,將懷裡的人拖出來,一摸臉,果然,滿手濡溼。
無奈的嘆了口氣,劉恆用睡衣的袖子輕輕的給她擦淚,“現在你正是關鍵時候,怎麼能胡思亂想這些不好的事。把心放寬了,就什麼事都不會有了。”
“可我害怕!”
仗着暗夜裡看不清楚表情,林喻喬也不用顧忌難不難看了,咧着嘴哭起來。
她是真的害怕,就算古人都生孩子早,她這個身體在這個時代也是屬於比較晚發育的。現在說不定還沒完全發育好呢,就這麼早懷孕生孩子,很容易出問題。
而且醫療不發達不說,沒有剖腹產,沒有側切之類的,遇到難產,如果是兒子,絕對沒得說,必然會保小。雖然她自己也捨不得自己的孩子,但要是她自己被放棄,一樣會又恐懼又難過。
林喻喬真心後悔起來,當時就不應該那麼早停了藥。現在流的淚,就是腦子裡進的水啊。她都有種不想生的衝動。
“我保證,你絕對不會有事的!”
劉恆被她哭的完全沒轍了,她都是他孩子的娘了,自己卻還是跟個孩子似的。並且,有這麼個心性的孃親,他也順便同情起他未出世的孩子來。
“我不想生了,你來生吧!”
也沒有被劉恆安慰到,林喻喬還是充滿恐懼,又怨起他這個罪魁禍首來,邊拍着他的胸膛,邊哭道。
都要被她任性的話氣笑了,劉恆抓住她的手一同按在懷裡。現在孩子都在她的肚子裡快長大了,是想不生就不生的事麼。
他不是沒經歷過孕婦,但是王妃,江側妃都表現很正常,甚至都賢惠的主動表示自己在孕期沒法伺候,晚上從來不讓他留宿。
反正劉恆不記得有人擔心或者害怕過,都是滿臉喜悅的等着孩子降生。
沒人有她這麼能折騰,劉恆現在覺得頭都大了一圈。
“別亂說話,聽到沒有。現在孩子都能聽到你聲音了,你說不想生了讓他聽到了,他不來了怎麼辦。”
拉着林喻喬的手,一同放在她的肚子上,劉恆循循善誘。
像是感覺到母親的害怕,林喻喬覺出肚子裡有了輕微的胎動,她的眼淚又嘩嘩的留下來。
“我生了,你會喜歡他嗎?”
劉恆也感覺到了孩子的動靜,還沒等出聲,手背上就滴上了她的淚。
“自然是喜歡的。”
聽了他的保證,林喻喬才算有一點放心,她的孩子一定要過得好,爹疼娘愛的,這纔不枉她冒着生命危險將他帶到這個世界。
她努力放緩呼吸,停住眼淚,偶爾間歇還是一抽一抽的。
看着她這個樣子,劉恆心裡有些痠軟,耐心的拍着她的後背安撫。心裡想着,她大概真的是害怕吧。
“要不,讓你娘多來看看你?”
最後,劉恆想起陳良侯夫人,覺得是不是讓她來多來看看,能讓林喻喬心態好一些。
聽着劉恆的話,林喻喬忙不迭的點頭。
之前李氏也來看過她,但是到底不是很方便,不能經常過來。每次來都要先去太子妃那裡,時間也不能呆的太久。
但是現在劉恆答應讓李氏來了,那她就不怕太子妃有意見了。
“你啊!”
點了點她的鼻尖,劉恆小心的攬着她一同躺下。這下該安穩睡了吧。
“子平,你還沒說到底會保大還是保小?”
劉恆:“……”
林喻喬也沒堅持讓劉恆迴應,只是摟着他的脖子小聲咬耳朵。
“你一定要喜歡他。要是我不在了,也一定要多關心他。我爹雖然對我們不公平,可是對大哥是真的很好。”
“不許再說這些了,聽到沒有,再胡思亂想我真生氣了。你現在就好好養好身子,等着平安生下孩子。”
被她整的無力了,劉恆心累的無以復加。對付她一個人,比朝堂上亂線一樣的各種雜事還讓他覺得費腦筋。
想起陳良侯和林喻琪,劉恆心裡就膈應的慌。
“你爹對你大哥那叫好?你們家能出你二哥這樣的人,我才奇怪呢。”
同樣是作爲父親,劉恆對陳良侯滿心不屑。
沒能耐,眼界短淺,偏心也就罷了,教育出林喻琪那樣的兒子,還拿着當寶,最後寧肯讓孫子承爵,也不給其他兒子機會。這樣自絕後路的蠢人,他還真是第一次見。
“歹竹出好筍嘛,除了我大哥,我們幾個兄妹隨娘,都不錯。”
順帶捧了一下自己,林喻喬暫時注意力轉移到了孃家人身上。
側身換了個姿勢,她閉上眼睛,睡前想起就要見到母親了,心裡仍是雀躍不已。
上次,她二嫂和李氏一起來看過她,告訴了她府裡衆人的情況。
自從她二哥搬出去後,李氏在林喻城那裡過的舒心又滋潤,終於能夠脫離林喻琪的陰影了,她有種熬出頭的感覺。
祖母張氏年紀大了,自從心愛的孫子病逝後,人就糊塗了,現在侯府的庶務,就是二嬸何慶芳打理。盼着這麼多年,侯府終於輪到她做主了,可是何慶芳也不見得有多高興。
她的女兒們都出嫁了,沒有兒子,她自己也和二老爺離了心,何慶芳如今整個人都沒了盼頭,只是硬撐着不想讓蔣氏得了便宜。
可是,她在侯府裡撈夠了油水,還沒等攢着給自己的女兒捎去,就被一直盯着她的蔣氏告發了。
二老爺一向正直,儘管自己俸祿拮据,也不願意多佔便宜,現在何慶芳貪墨府裡的公賬,讓他十分沒臉,又狠狠教訓了她一頓,要不是念在蔣氏一個妾室不好管家,絕對就要再把她關起來了。
蔣氏這些年又接連生了兩兒兩女,都很得二老爺喜歡,在二房比何慶芳還說的上話。
張氏已經年紀大了,早就不管兒子房裡的事了,因此沒人能製得住蔣氏,這些年她早就不把何慶芳放在眼裡了,甚至還能使點絆子。
要不是二老爺是個堅持規矩的,蔣氏的手還想伸到侯府,在管家權上分一杯羹。
陳良侯在林喻琪死後就病倒了,正是身體需要好生休養的時候,卻依然惦記着要好好教導孫子。以後侯府,他一定要交給自己髮妻的後代,這些年,陳氏已經變成了陳良侯的執念了。
他強撐着身體,照顧失去父母的孫子,可是興哥兒自從被林喻琪暴打金氏的場面嚇到後,人就變得極其膽小,身邊有人說話大點聲,都會發抖。
興哥兒的情況已經不適合進學了,可是陳良侯仍然不死心,堅持要把他送到南麓書院。
知道這個消息,興哥兒也不敢反抗陳良侯,人還沒去書院,就嚇得夜夜做噩夢,身體越發虛弱,最後竟病的起不來身了。
眼見着孫子比自己身體還不好,陳良侯整個人沒了支柱,又躺會牀上。這一年,他衰老的很快,被各種煩心事擾着,竟生了滿頭華髮。
陳良侯府現在除了二房的幾人外,都是病人,陳良侯和興哥兒纏綿榻上,張氏也隔三差五的病一病,李氏也不好繼續在兒子那裡躲閒,就自己主動回了侯府。
在見到陳良侯如今的樣子,與她在一處簡直像是兩代人了,李氏也忍不住唏噓。
重活一世,這輩子她對於現有的一切已經都知足了。
總算,孩子們都各自有了自己的人生,活的光彩明亮。在她的教導下,他們努力成人,上進,該屬於他們的,都已經得到。因此,對於上輩子因她的過錯讓孩子們受的委屈,她已經能夠放下了。
而陳良侯兩輩子欠了她的,她也不想計較了。對於陳良侯這些年的做法,她只覺得他可憐。
他半生作繭自縛,最終傷人傷己,仍是執迷不悟,那就,讓他這麼活在自己的世界吧。
他的世界,以前,她走不進去,現在,早就不在意了。
兩世姻緣,他們二人都不過是牽錯的紅線。她依着光明不斷向前,而他,終歸腐朽。
“琳琅……”
陳良侯嘴脣乾裂,眼睛半閉着,李氏端着藥靠近他的牀前,聽到他輕聲囈語。
李氏嘆了口氣,心裡早就已經一絲波瀾都沒有了。她什麼都不在意了,反而擁有很多。而他一直執着於失去的,卻最終一無所有。
等陳良侯的病好一些了,李氏還是要回林喻城那裡。臨走之前,又去見了他一面。
“我再不好,興哥兒總還是他的侄子,念在骨肉親情上,以後他這個做叔叔的,能幫的上的,都要幫上一把。”
陳良侯現在唯一擔心的就是興哥兒了,他感覺自己已經撐不了多久,對於這世間,他已經沒有留戀了,只有一個放不下的興哥兒。
想來想去,只能寄希望與林喻城,讓林喻城以後能夠扶持,照顧興哥兒。
“侯府,城哥兒一直沒放在心上,現在也只是他的累贅。要是你把家分了,城哥兒心善,以後能幫上一把的,他就會做。”
聽着李氏的要求,陳良侯半晌不語,最終苦笑,“好。”
既然這是他要的,那麼自己這個做爹的,最後也就答應了他罷。
李氏聽到他鬆口答應了,也是爲兒子高興。看了陳良侯一眼,就轉身而去。
這大概,就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李氏回去的路上,看着陳良侯府越來越遠,心裡有種恍然如夢的感覺。
歲月倏然,那座侯府困了她半生,終於,她和孩子們,真正從這裡走出來了。
分家後,林喻城等人就變成了侯府一脈的分支,嫡枝只剩下了興哥兒。
陳良侯的兒子們都分了家,二老爺也不好繼續留着了,也分了出去。陳良侯府真正空曠下來,每日大門緊閉。
李氏跟着林喻城他們住,其他兒子住的也都近,幾乎每天都會去二哥那裡看她。
現在讓她唯一擔心的,就是懷着孕的小女兒了。原先她進了王府做側妃時,她就很心疼。現在她變成了太子嬪,總算有個盼頭了,她依舊擔心。
等李氏收到林喻喬的信,讓她來東宮看她時,李氏急的要命,以爲她是有什麼事。
在聽說林喻喬是因爲產前恐懼後,李氏這才放下心來,隨手拍了她胳膊一下。
“這有什麼好擔心的,我都生了你們兄妹五個,哪回有什麼事來着。你閉上眼,用力吸上幾口氣,孩子就生出來了。”
“唉?”
林喻喬微張着嘴,看着李氏驚奇不已。
也許,真的不那麼痛?不然李氏在沒有生育壓力的時候,幹嘛一口氣生那麼多啊。
“唉什麼唉?能生纔是福,每個孩子都帶着福運,是從天上下來的。既然他來投奔你,就要好好教養。你是個有福的,這孩子也是個有福的,還擔心什麼。”
對於李氏來說,婚後的歲月只是無邊的孤獨,只有孩子,纔是她的希望,才能給她的生活帶來期待。她在孩子們身上寄託的感情,承載了她所有的渴望和嚮往。
在李氏的陪伴下,林喻喬終於慢慢度過這段產前恐懼的時期。
冬天時,她的肚子高高鼓起來了,每天都能感覺到孩子在肚子裡活動,甚至,有時候能隔着肚皮碰到孩子的小手。
第一次看到這個景象時,劉恆竟然呆住了。顫抖着摸着那個凸出來的小手印,他難得的露出傻笑來。
林喻喬的母性細胞也全部被激活了,爲了表達一個準媽媽的愛意,開始迷上了用自己拙劣的手藝爲孩子親手縫製各種衣服。
雖然看着江嬤嬤和清明她們縫的,再看看自己的,這對比強烈到,她自己也覺得若是堅持讓孩子穿她的衣服,也算是虐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