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
不得不說,林喻喬第一次出府還是覺得很震撼的。
雖然全程都是坐在馬車裡,也沒機會下車看看。
和林喻喬在同一個車裡坐着的,除了她的嬤嬤方氏還有丫鬟赤風,再就是二小姐林喻玫,和她的一個嬤嬤一個丫鬟。
林喻喬和二小姐林喻玫現在是相看兩厭,打過招呼互相就再也沒說什麼話。
林喻玫本來也不算喜歡林喻喬,更是爲着之前林喻喬和林喻瑄的那一場鬧騰,被林喻瑄灌了不少林喻喬的壞話,再加上李氏和二夫人何慶芳的不睦已經是遮掩不住的地步,現在和林喻喬連表面的交情都沒了。
不過林喻喬也無心搭理林喻玫,偷偷的撩開馬車窗簾的一道縫,像看到了另一個世界的風景。
街上游人如織,店鋪門前都掛着大紅燈籠,有的門前還豎着旗幟,迎風飛舞。各個酒樓更是人滿爲患,二層的樓上站滿了觀景的食客。
街邊兩旁都是一個個小攤,擺着各色的燈籠,還有幾處圍了幾圈的人堆,是在賞燈猜謎,與彩燈掛在一起的,還有笙簫,筆硯之類的彩頭。
間或還有文人雅士自發擺着桌椅,放上自己自制的燈籠,燈上有字有畫,從中猜出謎題的可以將燈帶走,亦或是碰上有緣的,還能互相結交一番。
經過的幾條街都是月明燈綵,人氣香菸。喧囂擾攘裡,突然人流退散,大家擠擠挨挨的,經過的行人衣衫甚至都離着林喻喬的車窗極近。
原來是街前有□□表演,伴着熱鬧的奏樂,一羣表演者陸續穿過街心。
前面一節的人都踩着高蹺穿着花花綠綠的衣服,帶着各種詭譎誇張的面具,中間則是四人擡着的扛肩轎,轎上坐着打扮成神女的年輕姑娘,穿着白沙,額前還點着梅花型的花佃,後面則是敲鑼打鼓的樂人,都着黑衣,腰間圍着綠稠的束帶。
“這是什麼戲?”
鼓樂喧天中,林喻喬指着外面的表演問方嬤嬤。
“這是咱們這裡上元節的老花樣了,因爲只在京洛纔有,故喚作洛坤戲。老人們都說,請了坤神娘娘,一年家裡都太平。”
等最末的鼓樂隊伍也散去,馬車緩緩動着,林喻喬看着街邊的兔子燈和轉的飛起的走馬燈心裡癢得很,就叫方嬤嬤下去給她買一盞來。
方嬤嬤一開始不允,後來抵不過她撒嬌,就使前面坐着的小廝去給她買來兩盞。
“哼。”看着林喻喬使人去買燈,林喻玫很不屑,暗地裡覺得林喻喬如此上不得檯面,淨稀罕那些破爛兒。
林喻喬覺得林喻玫這哼聲很挑事,原先還準備拿另一盞燈讓一讓她,如今立馬歇了心思。
喜滋滋的看着買來的走馬燈,林喻喬不禁佩服起這個年代的手工藝者了。沒有機器,沒有流水線,他們所做出的每一項巧奪天工的手工製品,都是獨一無二的。
這走馬燈外表是宮燈的框架,裡外三排綢布,最裡面是被固定住的粗蠟燭,頂上是氣扇,三排顏色深淺不一的燈罩緩緩的轉着,拼成了在燈上轉動變幻的花開富貴。
馬車在街市上都轉了一圈,也沒停下,直接就回去了,原本就是帶着她們看個熱鬧。
因着林喻喬和林喻玫是姑娘,雖然還小不用戴着帷帽,可也不允許拋頭露面的在外面行走。而林喻天則不跟她們一道,是由林喻城和林喻峰他們帶着,和舅家的表哥一起,參與一些小郎君能玩的娛樂項目。
盼過上元節的這場熱鬧,等回到府裡,林喻喬又開始耐心的等着跟張氏去上香了。
但是在出門前,林喻喬突然聽說林喻城病了。
早上去李氏那裡請安,因着陳良侯也在,林喻喬也沒敢細問。從張氏那裡吃過早飯,回到李氏的會芳院,林喻喬這纔開口。
聽林喻喬問起,李氏的眼眶又泛紅了,礙於林喻喬年紀幼小,有什麼話也不好和她說,就只道,“就是讀書太勞累了,你哥哥不容易,有空你也去看看他。”
如果林喻喬真的只有五歲,聽過李氏的解釋可能也就這麼過了。但是現在,她從李氏的表現中敏感的覺出了不對勁。
因此中午吃過飯,林喻喬就去了林喻城的院子裡。
走過穿堂還沒進裡屋,林喻喬就聽到林喻峰的聲音,帶着震怒和顫抖,“二哥,父親怎麼可以這樣!你可不能就這麼聽話,咱們去找舅舅,讓舅舅與他說!實在不行咱們就都去外祖家,這個家裡實在沒有容身之處了!”
“我沒事,你趕緊回去用功學習吧。考試在即不要分心,這事我心裡自有籌劃。”
林喻峰聲音聽起來很低沉,帶着生病後的無力。事已至此,他並不想讓林喻峰也受影響。
“可是二哥你苦讀這麼久,不就是爲了早點考上功名,能夠出人頭地麼!如今平白就要你晚三年再去考,這是什麼道理,哪家有這樣做父親的!”
幾個兄弟裡林喻峰對林喻城最瞭解,知曉平日裡他的用心和不易,如今好不容易即將有機會出頭,卻又被父親強行壓下,就是林喻峰都受不了。
看着弟弟說着說着就哭了,林喻城知道他是替自己委屈。可是如今陳良侯一個孝道壓下來,他若是執意去考,少不得背上一個忤逆。時人最是重人品,有了那樣一個污名,即使他考上了也是沒什麼前程可言的。
“哭什麼呢,男兒有淚不輕彈,還沒到真正的難處呢,怎麼能這麼不禁事。你好生回去讀書吧,對四弟五弟也別多嘴。他們還小,頂不上什麼用處,免得糟心。”
將林喻峰勸了回去,林喻城又閉上眼睛,從心底涌起疲憊之感。
林喻峰掀開門簾出來時,正好和林喻喬撞上,因着狀態不佳,林喻峰簡單和她說了兩句話就走了。
輕輕地打起門簾進去,林喻喬走近閉着眼一臉憔悴的林喻城,心底一陣陣的難過。
從林喻峰和林喻城的話裡話外,林喻喬已經猜出了林喻城生病的原因,對陳良侯忍不住一陣反感。做爹的人怎麼可以偏心成這樣呢,簡直不可理喻。
不忍心讓林喻城再打起精神應付她,林喻喬看了看林喻城的睡顏,爲這個少年撫平了皺起的眉間,沒出聲又退了出去。
感覺到一股點心的甜香,林喻城知道是小妹來了,如今人沒出聲就走了,爲了她的貼心而覺得心裡一陣暖意。連帶着心情也逐漸好起來,不像剛知道這件事時那麼沉鬱。
本來林喻城以爲陳良侯這個做父親的,最多也就是偏心罷了,所以一直以來就沒有存着能夠依靠他的心。卻沒想到自己努力出頭,拼力奔前程也是礙了他的眼。
在陳良侯的書房裡聽完他所謂關心的說辭,最後卻不容反駁的要他晚三年再去考,林喻城那一刻心裡恨意瀰漫,簡直壓不下來。
回去後他又想起當年小時候,自己從二嬸口中得知父親尋到了血蔘卻都用給了大哥,那一種委屈和怨恨,讓他這麼多年仍然記憶猶新。
林喻城雖然平時老成,到底還是十幾歲的少年,一時新愁舊怨交織,當晚就撐不過開始發起了燒。
病中李氏來看他,林喻城忍不住將事情告訴了她,心裡滿是恨意,連父親都不想再叫了。
“對他來說只有林喻琪纔是兒子吧,我們這些人算什麼,不過草芥瓦礫,壓根就是不用掛懷的,隨意摔摔打打看不順眼只恨不能丟了去。”
李氏也沒想到,陳良侯竟然這麼做,對他來說兒子有出息難道還不光彩麼。又一想,陳良侯最是寶貝林喻琪,八成是怕林喻城有了出息壓林喻琪一頭,才自己先要壓下林喻城。
這緣故林喻城也能猜到,故而心裡更恨。
聽到林喻城說的話,李氏忍不住也對陳良侯充滿怨恨,十幾年來不管他們娘幾個做得多好,陳良侯都是看不見的。以前不管不問也就罷了,如今竟然還要壓着林喻城不讓他出頭。
不捨得林喻城受這麼大的委屈,李氏再也忍不下去了,堅定地和林喻城說道。
“我馬上去給你舅舅去信,讓他幫你和你爹說,他若執意不許,咱們就回你外祖家,橫豎不礙着他和琪哥兒。”
撐着病體林喻城趕緊安撫下母親,他知道這些年母親的心酸,更是發奮讀書想要自強,爲了早一天能夠成爲母親的依靠,叫她不要再如此進退不得。
可是就因爲了解他們現在的處境,林喻城心中更是通透。一個孝字大過天,陳良侯總還是他的父親,這個年節做父親的別說擔心兒子受挫讓他晚三年再考,就是讓兒子去死,也是走到哪裡都能說得過去的。
就是讓他們舅舅來和陳良侯說,也是沒什麼大用處的,反而兩方說得不好了日後交惡,更是親戚都走動不得了。
將李氏勸了回去讓她別爲了自己再和陳良侯吵鬧,林喻城寫信給老師郭洪,將自己的處境悉數告知。即使再難堪也沒別的法子,他知道老師見多識廣總能給他尋一條主意,比自己自苦來的有用。
因爲郭洪是庶子,從小在嫡母手下討生活,嫡母又是個嚴苛的,少年時一路進學讀書也是頗費周折,如今想來能夠對林喻城更有設身處地之感。
果然,郭洪第二天就回了信,信中也說若是陳良侯執意要他三年後再考,那就真沒別的法子。不過也勸他不要灰心喪氣,如今他雖然學的不錯卻也不是特別有把握,這一屆錯過了若是潛心苦讀,下一屆院試保不準更有出息。
惟今之計,還是收斂鋒芒,以圖日後。
林喻城既對陳良侯徹底死了心,不免想到如今就如此艱難,等待考試的這三年他又是待說親的年紀。他雖不想分心,但是架不住陳良侯再給她挑一房更不省心的老婆啊。
父母之命,他做兒子的無法違背,讓他受着,又不甘心。
這未來說遠不遠,一個個麻煩都在前面立着。之前光是延後三年院試就心焦木爛的,卻沒想過,這說親之事,更要好生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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