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書齋重遇肖天燁

高平大怒之下,迅速集結軍隊進攻倉州,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肖衍竟然帶領着二十萬大軍在中途嚴陣以待。高平這才意識到,原本應該在西南練兵的這二十萬將士早已到了倉州!在前後夾擊的情況下,高平的鐵騎損傷過半,狼狽往兩邊逃竄。肖衍看準時機,以討伐謀逆的罪名發討伐詔書,並與早已在聊城埋伏的太子裡應外合,一舉奪下聊城,隨後乘勝追擊,一連勢如破竹的攻佔倉州附近的十八座城池。秦王震怒,糾集五十萬軍隊,更換心腹將領謝正,這場奪位的戰爭正式拉開序幕。戰爭開始的很快,但是,這一場戰爭,卻是殘酷可怕,十分慘烈。

這個國家整個陷入了戰爭,主要的戰場在南邊,而平城偏安東角,除了米價開始飛漲之外,其他一時竟沒有受到影響。

戰爭的消息傳來,歐陽爵立刻坐不住了,歐陽暖看在眼裡,暗地裡搖了搖頭。

紅玉做了紫蘇糕,請歐陽爵過來品嚐。林元馨看歐陽爵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有些奇怪道:“你這孩子是怎麼了?怎麼這樣煩躁,有什麼事嗎?”

歐陽爵擡起眼睛看了看歐陽暖,又低下頭,把手裡的紫蘇糕盤來盤去,就是沒送進嘴裡去。

“這紫蘇糕可是紅玉花了兩個時辰做的,你這麼個吃法豈不浪費了?”林元馨瞧他有趣,不由笑道。

歐陽爵又看了一眼歐陽暖,垂下黑亮的眼睛,還是不言不語。

林元馨也順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歐陽暖,慢慢笑道:“傻孩子,男子漢有什麼話不好直說,吞吞吐吐幹什麼?”

歐陽暖聞言,知道林元馨也在旁敲側擊地幫助他,便淡淡一笑:“聽見沒有,表姐的話你要謹記,男子漢大丈夫怎麼能拖泥帶水的?總是這樣,像個長不大的樣子,讓我怎麼放心你?”

“暖兒也不必多慮。”林元馨笑道,“爵兒只是少了歷練,假以時日,一定能出人頭地,光耀門楣。”

歐陽暖低垂下眼簾,眸中神情有些複雜,說實話,她不願意歐陽爵有一絲一毫的危險,但她知道歐陽爵的心思,勉強留下他,他也不會開心,這只是一種名爲愛的束縛罷了。想到這裡,她只寂寞地笑了笑,便道:“爵兒,去了倉州後,記得不要給姐姐丟臉。”

歐陽爵嚇得一激靈,頓時跳了起來:“姐……姐、姐姐!”

“你年紀小,我本想着將你留在身邊,可是這一路走來,姐姐發現,不管我承認與否,你都不再是小孩子了。這件事是你自己的事,我只要支持你的決定就行了,其他的……我不會再管了。”

歐陽爵微微一怔,下一刻幾乎笑出聲來:“真的?!”

“真的,吃糕點吧。”歐陽暖微微一笑。

“姐姐你真好!”歐陽爵將紫蘇糕塞進嘴裡,囫圇嚼了嚼,臉上的笑容掩都掩不住,“紅玉的手藝真是好……好吃……”

他在這裡讚揚連連,紅玉突然端着盤子進來,看到歐陽爵在那裡大快朵頤,不由驚訝道:“大少爺,你……你都吃了?”

“是啊,你做的紫蘇糕甜而不膩……”歐陽爵眉眼帶笑。

紅玉目瞪口呆,指着歐陽爵跟前的盤子道:“可是……奴婢剛剛弄錯了罐子,放了好多鹽巴下去……”

“啊?”歐陽爵完全傻眼,林元馨“撲哧”一聲笑出聲來,邊笑手邊捂着嘴,笑得微微有些咳。緊跟着她忍俊不禁的是歐陽暖,紅玉愣了一下,也是笑得彎下了腰。

歐陽爵生怕姐姐反悔,回去就收拾東西,向賀家老太太告了別,當夜趕赴倉州去了。

第二日,歐陽暖便聽說,賀家大少爺賀雨然回來了,大夫人很是生了一場氣,因爲她的這個兒子一回來,就告訴他的好友方恆,那天在花廳裡面的並不是他的妹妹,而不過是一位在賀家作客的女孩子。

這樣一來,賀大夫人毛氏的如意算盤不得不暫且擱置下來,她對歐陽暖的態度也大不如前了。

大房這邊冷淡下來,二房卻出人意料的熱乎起來。

自從看戲的那一天,歐陽暖下了賀家二少爺賀雨生的面子,這個人就開始陰魂不散地纏上了歐陽暖。

賀雨生平時幾乎每天晚上都要出門,一到了吃過晚餐,他就坐立不安,找個理由,就溜出去了。然後,一定弄到深更半夜纔回家。全家對他的行蹤都心裡有數,只是瞞着賀老太太。一個月前,他越來越明目張膽,常常夜不歸宿了。二老爺不知道打了他多少回都不管用,實際上整個平城都知道,賀家的二少爺,迷上了戲院的一個女戲子,而且已經打得火熱。可是自從見到了歐陽暖,賀雨生突然變了一個人,每天都守在家裡頭不出去,三不五時就要到老太太那裡坐坐,盼望着可以見到這個大美人。在他看來,下九流的戲子是怎麼也不能和清麗絕俗的大家閨秀相比的。

二夫人見到這情形,心裡哪兒還有不明白的,她剛開始很反對,因爲歐陽暖明顯是個投靠來的孤女,無依無靠、無根無基,她怎麼會要這樣的兒媳婦,可是轉念一想,落魄的貴族小姐總比戲子強多了,再加上賀家有錢,本也不貪圖兒媳婦的嫁妝,有才有貌就好,她這麼一嘀咕,越想越靠譜,對歐陽暖的態度也就變得熱切了起來。

這一天下午,歐陽暖陪着林元馨在後院的小花園裡散步,賀雨生買通了碧溪樓的丫頭,一早躲在假山後,看見她們過來,立刻神出鬼沒地出現,將她們嚇了一跳。

歐陽暖面色一冷,低聲道:“表姐,咱們回去吧。”

賀雨生沒臉沒皮地攔住她們:“歐陽小姐,我只是想要認識你,並沒有什麼惡意的。”

每次看到這樣的紈絝子弟,歐陽暖就會想起當初的曹榮,不由得在心裡先厭惡了三分,剛要說話,卻突然聽見一道清亮的聲音道:“雨生,你真是太放肆了!歐陽小姐是祖母的客人,你怎麼這麼無禮!”

“唔!”賀雨生哼了一聲,“我的事兒你少管!”

賀家如盯着賀雨生,語氣不太好。“我是你姐姐,怎麼不能管你!”

賀雨生見賀家如攔在歐陽暖面前,就不耐煩起來:“你管那麼多!我就是路過,跟歐陽小姐說兩句話。”

賀家如的大眼睛直直的瞪着賀雨生:“這些天你都沒出去,太陽不是打西邊出來了嗎?找藉口,你也該找一個有一點說服力的。正經點說,你就是看人家漂亮不懷好意!”

“你說什麼?你說什麼?”賀雨生吼到她臉上去了:“我怎麼就不懷好意了,家裡輪得到你來說話嗎!”

“你問我,問問你自己吧!”賀家如憤憤不平的說:“全家上上下下,除了一個祖母不知道以外,誰都知道了!你每天到戲院去報到,你以爲全家人都是啞巴?你以爲平城的人都是瞎子嗎?大家都在閒言閒語了,你還在這兒兇!你就會仗着祖母疼你胡作非爲,太沒大沒小了!你再這樣,我就告訴爹去!”

二夫人疼兒子,二老爺卻是個嚴厲的人,賀雨生臉上一白,再不敢多說什麼,快步走了,留下歐陽暖和林元馨,近乎愕然地盯着賀家如。

賀家如回過頭,臉上的笑容有點尷尬:“對不起,他不是壞人,只是被慣壞了,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

這樣的情況發生了不止一次,歐陽暖對賀雨生很冷淡,但對他姐姐賀家如卻不好太疏離了,因爲了解下來她發現,賀家如實在是一個很天真很可愛的女孩子,與賀家其他人有些格格不入。她偶然看到歐陽暖的書法,便羨慕的不得了,每天都要跑來跟着歐陽暖學,實際上賀家如自己的字也不差,歐陽暖如實地誇她有才華,賀家如也越學越有勁。

匆匆兩個月過去,天氣慢慢變暖了。林元馨的預產期在三月中旬,二月底,她的身子已十分不便。賀家早就把奶媽和產婆都請在家裡備用。賀家老太太整天唸叨着要林元馨先給孩子取好名字,可是林元馨取了幾十個名字,在那兒左挑右選,始終拿不定主意。

歐陽暖知道,林元馨不是拿不定主意,而是在等肖衍。只可惜倉州動亂,她們根本得不到皇長孫的任何消息。越是臨近產期,林元馨的心情越是煩悶,歐陽暖心中擔心,便經常陪着她在後花園裡面散步。只是有時候歐陽暖會被賀家如纏着,便只能讓紅玉陪着她去。

這天下午,林元馨經過花園裡的水榭時,聽到有人在裡面吹笛子。笛聲十分悠揚悅耳,她被笛聲吸引了,站在水榭外面聽了好久。直到笛聲停止了,她才驚覺的預備轉身離去。還來不及走開,卻見一個年輕男子帶着他的笛子走了出來。兩人一個照面之下,不禁雙雙一愣。林元馨有些侷促的說:“聽到笛子的聲音,就身不由主的站住了!你……吹得真好聽!”

“是嗎?”男子生的很平常,卻有一雙很溫和的眼睛,他的眼中閃着光彩,因有人駐足傾聽而有份意外的喜悅。他看了一眼林元馨,發現她的披風下掩着隆起的腹部,不由更驚訝,“你是他們說的蕭夫人?”

因爲林元馨出現的時候就是孤身一人,丫頭們都在背後議論猜測她是個寡婦,這一點林元馨並不知道,她只是覺得在陌生男子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可是那男子笑道:“我是賀雨然。”

原來他就是賀家的大公子。

“你要是喜歡聽笛音,我將來吹給你聽!”他很自然的說着,說完,他不由自主的凝視了她一會兒,眼中盛滿了關懷,很溫柔的問:“你,既然懷着身孕,就不要太悲傷了,對孩子很不好。”

林元馨從沒見過這樣熱心腸的人,更沒有跟男子這樣說過話,一時有些不好意思,赧然道:“我沒事。”

“真的沒事嗎?”他問。“你知道,我是一個大夫,如果你有什麼不舒服,告訴我,我可以幫忙……”他在她眼底讀出了疑問,覺得需要解釋清楚。“我從小就對做生意不感興趣,反而對行醫很有興趣,這纔跟着師傅跑,我能處理傷口,治療許多病痛,不過,我承認,我不一定能夠治療人心裡的傷痛。”

他說的,是喪夫之痛,可惜這完全是個天大的誤會。只是在一般人眼裡,誰會丟下懷孕的妻子不顧呢?他們這樣猜測,也是人之常情。

林元馨聽了他最後的一句話,心中就怦然一跳,感到無比的撼動。她擡眼飛快的看了他一眼,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接口。她這樣的表情,使他驀然醒覺,自己講得太坦率了,太沒經過思考,或者,她會認爲這是一種冒犯吧!他見她默然不語,有一些惶惑。

“我說太多了!”他說:“我只是覺得身爲一個大夫,有必要說這些話!”

“沒有,沒有。”她慌忙應着,“醫者父母心,你是好意。”

就在這時候,花園的另一邊,歐陽暖遠遠地道:“表姐!”

林元馨一愣,隨即向賀雨然點了點頭,轉身離去了。

賀雨然遠遠看着她的背影,微微露出惋惜的神色。

“賀兄在看什麼?”突然,肖重華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賀雨然一驚,肖重華順着他的視線向遠處望去,看見歐陽暖扶着林元馨回去,不由得微微皺起眉,“歐陽小姐的確生的很美貌,是不是?”

賀雨然愕然:“歐陽小姐?你在說什麼?”

這一回,輪到肖重華吃驚了,他凝神看了賀雨然片刻,發覺不到他有絲毫說謊的痕跡。

賀雨然終於明白他在說什麼,笑道:“我只是替蕭夫人惋惜,她這樣溫婉的一個女子,懷着身孕,卻這樣無依無靠……”

“你很少對一個女子這樣關心。”肖重華沉思了一下,就很坦率很從容的說了出來。

賀雨然微微一笑:“重華,你我認識五載,我是怎樣一個人,你應該是最清楚的。在我七歲以前,只是個私生子,一個來歷不明的人,和賀家潑天的富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那時候,我只能與娘相依爲命,她很貧窮,卻待我極好。”他神往的看着徊廊外的天空,不勝懷念的說:“說真的,那種日子雖然辛苦,卻是我最快樂的時候!”

肖重華一直都知道賀雨然不是毛氏的親生兒子,但主母將妾生的兒子養在自己名下的事情很多,並不奇怪,卻不知道他還有這樣一段隱情。

“別的人都說我沒有爹,是個野種,爲此我娘不知道忍受了多少的屈辱。後來我娘病死了,我師傅收留了我,讓我跟着他學醫,可惜不久後,毛氏的兒子夭折了,我爹這才找上門來認了我。他把我帶回賀家,讓我做毛氏的兒子,又訓練我經商,參與賀家的家族事業。可是我並不喜歡經商,也不喜歡商場上的爾虞我詐,這才一再地逃離自己,逃離這個家。”他擡起眼睛,很認真的,很懇切的說:“和你談這麼多,不外乎要你瞭解,我對那位蕭夫人絕沒有什麼惡意的,不過是有些感懷自己的身世罷了,請你不要擔心。”

肖重華微微一笑:“我明白。”

這天晚上,賀雨然在花園裡,吹着他的笛子。林元馨在她的房中,聽着那笛聲,夜深了,笛聲忽然戛然而止。林元馨傾聽了好一會兒,不聞笛聲再起,她不禁幽幽一嘆,若有所失。

第二天一早,賀家如興沖沖地來找歐陽暖,告訴她平城最大的書齋在出售一方十分罕見的紅絲硯,非要拉着歐陽暖一起去買。

紅絲硯產於青州黑山和臨朐老崔崮,是一種制硯極佳的石料。有許多文人墨客以詩辭賦高度讚譽,把它推崇爲名硯之首。然而,紅絲石的儲量極少,礦層較薄,開採困難,大曆朝已經沒有紅絲石出產,這時候突然冒出來一塊紅絲硯,當然會引起很多人的關注。

歐陽暖看了一眼林元馨,笑道:“表姐和我們一起去嗎?”

林元馨搖搖頭:“不,你們去吧。我在家裡休息就好。”

林元馨挺着個大肚子,上下馬車的確很不方便,歐陽暖點點頭,便讓紅玉在家中陪着她。

到了書齋,掌櫃一見到是賀家的馬車,立刻親自迎了出來,笑容滿面地道:“賀小姐,您要的硯臺特地給您留着呢,快請進吧。”

歐陽暖一路和賀家如一起進了書齋,掌櫃小心翼翼捧出紅絲硯,“您瞧瞧!這可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我自己都想留着呢!”

賀家如看了看,將硯臺遞給歐陽暖,讓她欣賞。

掌櫃眉開眼笑,話說到一半,突然一個人從裡面掀開簾子出來,看見歐陽暖頓時露出驚喜的表情:“歐陽小姐!這麼巧!”

看到這張臉,歐陽暖輕輕放下了紅絲硯,轉頭看了賀家如一眼,賀家如被她看得面色漲紅,急着解釋道:“我……我根本不知道他會在這兒!”說着,她匆匆擋在歐陽暖面前,對賀雨生怒聲道,“你又來幹什麼!”

賀家如緊張的肩膀都在顫抖,顯然是很擔心自己會誤會。歐陽暖在心裡嘆了口氣,拍拍她的肩膀,道:“沒關係的,這書齋我們能來,賀公子也能來,沒什麼好奇怪的。”

賀家如狠狠瞪了賀雨生一眼,對方卻渾然不覺自己的討厭,巴巴地盯着歐陽暖不放。實際上,賀雨生長得確實十分清秀,如果剔除掉那一點裝腔作勢的俗氣,倒也不失爲一個美男子,再加上他很有錢,所以幾乎是無往而不利的。他和曹榮最大的不同點在於,曹榮不懂得用腦子,只會用權勢壓人,可是他卻很聰明,雖然對賀家如很兇惡,回過頭來對着歐陽暖卻是態度謙卑恭順,殷勤周到。

他渾然不顧歐陽暖冷淡的臉色,忙忙地從夥計手中接過一杯茶,巴巴地遞給歐陽暖,歐陽暖並沒有碰一碰,正想把杯子放下時,他早已機靈地伸過手去,把杯子接過來,跑去放在茶几上,引來賀家如的愕然。

賀家如便也不再理會他,正準備跟掌櫃說買下這硯臺,橫空卻突然聽見一個人道:“這硯臺我要了。”

一個年輕公子從外面走進來,他面帶微笑一步一步逼近,在這一瞬間,歐陽暖只覺得自己連血液都在顫抖,幾乎就想這樣奪路而逃,然而她還是站在那裡,紋絲未動,笑意嫣然。

肖天燁的一雙眼睛帶着一種奇異的光亮:“掌櫃,包起來。”

掌櫃一愣,隨即露出些許爲難的神色道:“可是賀家……”

“我出一百兩黃金。”肖天燁微笑道。

此言一出,掌櫃的臉色嘩的一下子變了,他立刻從賀家如的手心裡搶回那塊硯臺,道:“既然如此,這硯臺就讓給這位公子!”

賀家如愣愣的盯着肖天燁,竟說不出一句話來,一旁的賀雨生冷冷道:“周掌櫃,總有個先來後到的說法吧!我們賀家也不是好糊弄的!”

“這……”掌櫃一愣,瞧見肖天燁向他望過來,心裡一慌,忙道,“不,這位公子兩天前就下定了!是我老糊塗!”

“哼,滿口胡言,真要下定了你剛纔怎麼不說!”賀雨生怒氣衝衝地冷哼一聲,一百兩黃金買個硯臺,有錢也不是這麼燒的!他想到這裡,對歐陽暖道,“歐陽小姐,你要是喜歡,改天我專門爲你尋一方好硯臺去,咱們回去吧,別跟這個人生閒氣。”

歐陽暖微微點頭,強壓住心頭的震動,對賀家如道:“咱們回去吧。”

賀家如站在原地,還是愣愣地望着肖天燁,直到歐陽暖推了她一下,她纔回過神來,臉一下子紅透了,訥訥說不出話來。

歐陽暖在心裡嘆了口氣,肖天燁這個妖孽的殺傷力還真不是一般的大,這一路走過來不知道引來多少小姑娘的芳心,只可惜她們一旦瞭解他的殘忍暴戾,都會作鳥獸散……她不會忘記,是秦王殺了林之染!這樣的仇恨,即便不記在肖天燁的身上,她與他也絕不能再有交集!

肖天燁遠遠站着聽他們說話,賀雨生殷勤地跟在歐陽暖身後走下臺階:“我最近幫戲院寫了出本子,覺得有些臺詞不行,聽聞小姐高才,想歐陽小姐幫助改改本子!”

“您說笑了,我哪兒有這種本事。”歐陽暖壓下眼底的厭惡,口中說得輕描淡寫。

肖天燁在臺階上冷冷盯着賀雨生,心道好傢伙,他還沒完了!看來是居心叵測,別有打算!但歐陽暖怎麼受得了他那副油腔滑調呢?他才聽了這幾句,就覺得渾身起雞皮疙瘩!

他一路從京都找過來,可不是來看歐陽暖和別人親親我我的!他爲她這樣擔心,她卻藏在賀家,若非他在茶樓上偶然發現了她走出馬車,現在還要到處去找她!他拼命尋找她的時候,她卻和這個油頭粉面的男人在一起,也許還真的曾幫他修改戲本,斟酌唱詞,而這個男人對她也一定是百般殷勤……這樣一想,就像有一把火灼燒着他的心。他告誡自己:這是瞎想,毫無根據,趕快停止。但他發現,自己的思緒並不受理智控制。歐陽暖那麼深地嵌入他心裡,即使他的心被烤焦煮爛,也已經不能把她從那兒抹去。愈是不願想,就愈是要想,愈是不願在壞處想,就愈是想得危險可怕,直到想出一身一頭的冷汗。

肖天燁費盡心思打聽到賀家的住址,又花了不少銀子打通關節,好不容易找到歐陽暖所住的碧溪樓,可是他打聽到歐陽暖與一位夫人一起住,立刻就猜到此人定是林元馨無疑。

這樣一來,他反而不能現身了。

半夜時分,歐陽暖的房間熄了燈,丫頭們都退了出來各自去歇息,他才悄悄走了過去,剛剛走到門口,那道門就霍地一下子打開了,“這一次沒有走窗戶?”歐陽暖的笑容很冷淡,眼底深處藏着隱隱的厭恨。

看見她的笑容,肖天燁的心早軟了,他立刻道:“我沒殺你的表兄。”

歐陽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有些不敢置信地盯着他。

“他在寧國庵,你將來自然會知道。”

“謝謝你。”被烏雲半遮的昏昏月光射來,歐陽暖的眸子在這一瞬間亮的耀目,“我知道你這樣做,已經是對我們最大的幫助。”

肖天燁原本已經快要露出一個微笑,腦中馬上閃過賀雨生站在歐陽暖旁邊獻殷勤的情景。一想到這,他那顆驕傲的心上被刺傷的地方,又隱隱作起痛來。他競脫口而出:“此一時,彼一時,我要是知道你在外面過得這樣快活,根本不會爲你做這種事!”

那臉上的神情分明是說:你怎麼敢躲起來讓我找不到你!

歐陽暖微微一笑:“有什麼事,世子可以進來說嗎?”她微微側身,將他讓了進去。歐陽暖刻意迴避了太子這個稱呼,儘管她已經知道,肖天燁如今已經是太子的身份了。等肖天燁進來後,她嘆了口氣,道:“世子究竟爲什麼這樣怒氣衝衝的?因爲我誤會你殺了表哥嗎?”

肖天燁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歐陽暖的話捅到了他心中的隱秘,他的氣息微微有些亂地說:“你……真的相信我?”

歐陽暖頓了頓,終究還是點點頭:“你既然說了放過他,就不會再殺他,我感激你。”

“那,你能不能聽我一句話?”

“什麼話?”

“我要你再不和賀雨生來往。”肖天燁一字一頓地說。昏黃燈光下,他面色如淺玉,眉間眼底如深潭,浮浮黃光。那瞳子,卻比烈烈的火還要熱,只一眼就燃盡了一切。

歐陽暖大張着眼,茫然地看着他,好半晌嘴角才慢慢挑起來的笑意消失了:“我什麼時候與他來往過?”

“我親眼看見你們過從甚密。”肖天燁直截了當地說。

歐陽暖眉心微皺:“我沒有。”她輕細的聲音彷彿一顆雪落下,剛自嘴脣裡吐出,便快速消失在空氣之中,聽不分明。

“我的感覺不會騙我。因爲我愛你,別人對你的愛慕,哪怕一絲一毫,休想瞞過我。”

歐陽暖怔怔的輕聲道:“我和他之間,連朋友都說不上。”

“你以爲你和他這麼說了,他就不會想入非非?纔不是!唯一的辦法是,你不再和他來往,不再給他任何希望和可乘之機,他纔不得不死心。”

歐陽暖的口氣慢慢冷淡下來,“我住在賀府……”

肖天燁道:“那就搬出去,我不喜歡你和這樣的人在同一片屋檐下。或者你乾脆就隨我回京都去!”

歐陽暖默默地端詳着肖天燁,她的眉梢眼底漸漸透出了一股嚴肅和憂鬱:“那我表姐呢?”

“我已經說過,你不該再和鎮國侯府的人牽扯在一起!這是賀家設下的圈套,故意扣住林元馨誘你往裡面鑽!倘若他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妒忌和不滿的火苗已在肖天燁體內竄起,因而口氣也變得銳利起來。

“不管你怎麼說,表姐現在現在懷着身孕,需要親人在身邊,我是不會離開她的。”歐陽暖發現,肖天燁從來沒有什麼改變,儘管他爲了她放過林之染,也並不意味着他變成了一個通情達理、明白事理的人,他永遠都是用他的意識去控制別人,哪怕是他真心喜歡的女人!

“你心裡永遠只有你的親人,我爲你做了這麼多,你全都視而不見!”肖天燁只覺得火氣在猛地往上竄,頭腦發熱,手心出汗。他強嚥下一口唾沫,冷峻地說:“我已說過了,馬上離開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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