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倚在那堅實的手臂中轉過了頭,雙手便輕輕環住了那熟悉的頸子。那粉白的玉臂一徑繞了上去,宛若細蛇一般的矯健柔滑,皇帝竟然一時也無可奈何。少頃見得前面安排好的輦車已經停在了路邊,這才低了頭俯身下來道:“你且安份些不,一會兒就回去歇息了。”
那聲音像慈父哄着自己溺愛的女兒一般,滿腔子都是柔情蜜意。偏生子靜一時亂了心神,不肯領他的情,仗着幾分酒意,竟然將他的頭往自己手上攏了一攏,咬了耳根輕聲呢喃了一句:“凌灃……”。
皇帝一下子陡然停住了腳步,普天之下的萬民都知道,這是當今天子的名諱。凡提筆涉及時,必然得以缺筆以示對君主的無上敬畏。
但耳畔的這一聲喚的極是親暱,於這轉瞬片刻的思緒迴旋中,他卻陡然想起一件事:此生,並未有哪個女子像這般喚過自己的名諱。便是那早去的邢素蘭,亦不曾對自己這麼呼喚過。
然則,今日卻終於聽見自己心愛女子的這一聲呼喚了,她許是無意,但她卻沒有想到的是,南宮凌灃這時心中只剩了一個念頭:子靜,此生就是失了天下,朕也斷然不能失了你……
第二日子靜起的很遲,約莫日上三杆了,才昏沉沉撩開了眼際。寢殿裡窗紗糊的雖然嚴實,但畢竟那碧紗太過輕薄,才一睜眼,便覺得殿外夏日如火一般炙熱。
隨身往牀裡側一靠,她便懶洋洋喚了一聲:“玉梅……”。玉梅在大殿中聽得聲響,連忙提了裙裾走了進來。
“小姐,您醒了……我這就去給你安排洗漱……”。
子靜一壁搖搖頭,只覺腦子脹痛的很,昨夜的事情似乎都不怎麼能想起來了。她貼着錦被捂住了面孔,悶聲悶氣說了一句:“今兒不去書房講課了,你下去吧,我再睡一會。”
玉梅見她這樣說,只得噤聲往外走了。子靜身體大好之後殿中便恢復了用冰散熱,此時殿中極是蘊靜生涼。榻前不遠處的金鼎,內中的冰山亭臺漸漸融化,人物面目一分分模糊,細小的水珠順着那些雕鏤精美的衣線沁滑下去,落在深深的鼎中,泠泠的一滴輕響。
便是這細微的一聲輕響,也驚得捲縮在牀上的子靜起了一陣哆嗦。自繁華的夢境中醒來時,窗外已是長日寂寂,花影無聲。
子靜伸手攏了攏散亂的長髮,坐起來時,才聽見簾外已經有新蟬聲。斷斷續續的一聲半聲,傳到殿中,更顯得靜,她半闔上眼睛,朦朧間又欲睡去。
殿外的芭蕉舒展開新嫩的綠葉,簾影中透進一條條極細淡的金色日光,烙在平滑如鏡的金磚地上,細小的灰塵在這一束光線裡分外的活躍。
光影順着日照漸漸移動起來,不一會便照在了子靜的睡顏上,猛然擡起頭去,隔簾望見碧色窗紗外火紅的海棠花,紅得像一團火似的,烙在視線裡。殿中卻響起一陣腳步聲,步子極輕,走到榻前又慢慢停下,躬下身去,只靜靜的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