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看着天府之國大飯店裡的燈火,神思略有些恍惚,身上是一件很素樸的白色禮服,極爲完美地充當了一枚襯托紅花的綠葉。
酒席間很熱鬧,賓客們臉上帶着充滿祝福的笑意,費家二老,也許的確不滿意,但是,他們還是把自己僞裝成一名對女兒依依不捨的慈祥老人,而那位最喜歡傷春悲秋,吟詩作畫的費家二小姐費雪晴,則很乾脆地稱病,沒有出席姐姐的婚禮。
“別看那裡!”費雨晴忽然從背後冒出來,遮住了楊蔚藍的眼睛,半摟着她向左轉,才鬆開了手,“看見沒有,這纔是我的婚禮,我的長輩,我的朋友,那一幫人,你把他們當成擺設就可以了。”
在東面燈火照不到的角落,有一張不大不小的圓桌兒,桌旁最上首的位置,坐着一位頭髮已經花白的老婦人,周圍有男有女,新郎沒有去陪酒,他就坐在老婦人的左手邊上,這個身爲殺手的男人,笑得傻呵呵的,一臉憨厚和羞澀。這個地方,與整個婚宴的氣氛格格不入,它不華麗,反而顯得簡樸,但是,蔚藍一眼望去,就能感覺到一種深切的,真真正正的祝福。
蔚藍微微一笑:“我想,你這場婚宴,舉辦得實在是太浪費了,對你來說,在自己的家裡擺一桌酒席,和在這個天府之國裡擺一桌酒席,意義大概是一樣的吧。”
“這是我地婚宴,也是我新生的宴會,從今天起,我再也不是費家的大小姐。
”費雨晴伸手摸了下高高挽起來的髮髻,眸子一片冷靜,她回頭淡淡地看着正和人高談闊論的那兩個老人,嘴角露出一抹淺淡的,沒有嘲諷,也沒有任何感情地微笑。
蔚藍忽然覺得身上一陣發冷,那是要經歷怎樣的疼痛,身爲人子的費雨晴,纔會對自己的親生父母,露出這樣冷漠到無視的表情。眼前這個她的舊友,已經感受不到親情了嗎?
這時,費雨晴拉着蔚藍的手,走到了那位頭髮花白的老婦人面前,蔚藍記得她,這個人,似乎是在費家服務多年的廚娘,有一手非常出色的糕點手藝。
費雨晴放開蔚藍,走上去,忽然用力地握着老婦人的手,似乎是想把手裡的溫度傳到對方的心裡,然後,她擡起頭,眼睛閃亮,“劉媽,跟我們一起去美國好不好?我在美國的時候,無論是讀書還是做事,總會不停地想起您。我想念您燒的菜,想念您做出來的,舉世無雙的甜點,想念您的嘮叨,想念您爲我挽發時溫柔地動作……我的劉媽媽,您能理解嗎?在我心裡,您纔是我真正的媽媽。”
蔚藍一怔。不可思議地看着眼前地女人。嘴角地笑意卻怎麼也忍不住地露了出來。原來。原來她地感情也同樣深刻而永。她不是無情地……周圍似乎是新郎好友地幾個人。忽然大聲地鼓掌。所有地臉上都帶了祝福地笑意。這種熱烈地氣氛。自然而然地吸引了所有客人地目光。就連費家夫婦。都終於注意到婚禮地主角。雙雙停下交談。並肩向這個方向走了過來。
蔚藍呼出口氣。自覺自發地往旁邊挪了幾步。咳咳。費雨晴啊。不是我故意要躲開。只是。你自己家裡可能會發生地風暴。還是你自己應付好了。
擡起頭看了一眼費家地兩夫婦。劉媽眼裡頗有些愛憐。“丫頭啊。胡說什麼呢。你啊。是個有福氣地。將來好好和姑爺過日子。我年紀大了。故土難離。我可不想。有一天客死他鄉……好了。你也別惱老爺和太太。太太她從小就是嬌生慣養地。生你地時候痛了整整兩天。最後哭着喊着說不要生了。再也不要生了。最後還不是好好地把你給生了下來。還辛辛苦苦養得這麼大了。老爺脾氣不好。天天不回家。有地時候還在你身上撒氣。可是。他是男人。男人總是把事業放在第一位地。在外面受了氣。回來打你兩下。也不是故意地。你得理解他啊!”
費雨晴根本不曾注意到費家地二老。她地目光。停留在劉媽蒼白地鬢角上。就是眼前地這個女人。讓她知道。媽媽地味道到底是什麼樣兒地。她給她燒可口地飯菜。哄着她睡覺。給她講公主和王子地童話故事。每天都在她牀頭放乾淨漂亮地衣服。
就是眼前這個女人。在她哭泣地時候。溫柔地擁抱她。在她寂寞地時候。悄悄地陪伴她。在她捱打受罰地時候。默默地爲她心疼流淚。在生病發燒地時候。徹夜守在牀前。不敢離開半步。從小學到高中。每一次家長會。都是眼前這個人出席。這個人記得她喜歡吃什麼。討厭吃什麼。記得她所有朋友地信息。知道她地一切愛好。
在離開祖國地時候。眼前地這個女人。揹着怒斥吼罵地費家夫婦。把辛辛苦苦積攢地那麼一點兒養老金。偷偷地擱在自己地衣兜裡。
眼前這個一把屎一把尿把自己拉扯大,盡了父母應該盡得所
的女人,無論她是什麼身份,無論她是什麼地位,有那所謂的血緣關係,她都是自己的娘,親孃!
“雨晴,山風,你們在幹什麼?快過來給叔叔伯伯們敬酒啊!”
費夫人矜持地站在燈光下,紫色的禮服華貴而高雅,她不屑地掃視了一眼手足無措地站在陰影裡的劉媽,似乎認爲,一個下人,不應該出現在這裡,不過,這種場合,她顯然並不想讓人看了笑話,只是低聲斥責:“劉媽,你下去吧,早點兒回家,雪晴病着,你應該回去照顧她。”
“二小姐病了?”劉媽大驚,慌亂地看了費雨晴一眼,低聲道,“雨晴啊,我先回去看看,二小姐生病了,家裡沒人怎麼行!”
雖然,從長大以後,二小姐就不和她親近了,可是,那個小女生,也是一手拉拔大地,又怎麼能不心疼,好在,如今雨晴已經找到了好的歸宿,現在,就等着二小姐,也找一個可以相依相守的男人,好好地過日子,她也就能退休了。
“劉媽,你等一下,雪晴她沒什麼事兒,今天下午,她還到我這兒來了,你不要擔心。”費雨晴伸手拉住劉媽的胳膊,心裡冷冷一笑,病了?下午還中氣十足地跑來跟她叫囂,說什麼,她費雨晴是費家的恥辱,破壞了衛費兩家的關係,還責怪自己,害得這幾天衛圓一直躲着她走。看那副樣子,哪裡像是生病地。
劉媽怔了怔,隨即就知道是怎麼回事兒了,對於費家這些不知道應該怎麼說的恩怨,這個在費家做了二十多年廚娘的女人,怎麼會不知道?只是因爲乍聽見二小姐生病,有些心緒不寧罷了。
費雨晴上前一步,臉上掛起客套的笑容,這樣的笑容就已經讓費夫人很滿意了。
“雨晴啊,這麼重要的場合,你這個做主人的,可不能害羞,來,聽話,跟媽媽和叔叔伯伯們見見面……”
“費女士。”費雨晴輕聲細語地打斷她的話,一手拉着劉媽,微微抿起嘴笑道,“歐陽山風他想在北京買一套房子,以後,劉媽會搬到我們家去,我想,您需要重新再找一個廚娘了。”
“你什麼意思?”費夫人皺了皺眉,回頭看了費先生一眼,“你要是想找人看房子,媽媽可以幫你找,劉媽一個女人,年紀又這麼大了,又有什麼用,我看……”
“您可能沒有明白我的意思,費女士。”費雨晴嘆了口氣,難道,一定要讓她說得清楚明白,乾淨利落,費家的人才能理解嗎?
歐陽山風咳嗽了一聲,在費雨晴還沒有繼續之前,把衆人地注意力吸引到自己的身上,“費女士,我想,從一開始我就搞錯了一件事情……算了,多說無益,我現在正式通知您,劉媽將作爲我和雨晴的長輩,我們的母親,進駐我們的家,如您所說,她的年紀大了,我們絕不能再讓她呆在費家做事……”
費雨晴安撫地拍了拍劉媽的手背,將她滿肚子的話都暫時壓了下去。
“你們什麼意思,什麼叫母親,我纔是雨晴的媽媽……你們……”費夫人勃然大怒,臉色漲紅,周圍頓時響起一片竊竊私語地聲音。
楊蔚藍看着這一出鬧劇,心裡微笑,想必,經過這一鬧,費家兩口子,真的要氣死了,不經意地一轉頭,正好看見紀南穿着一身軍裝,抱肩立在門口,他身上帶着一股清爽的氣息,一下子涌流進蔚藍的心裡,悄悄地給了好友一個眼色,蔚藍奔過去,一把摟住老公的脖子,任由他抱着往外走。
“剛回來?你身上有硝煙的味道。不過,挺好聞的?”
“寶貝兒們呢?”
“我來之前,平平正纏着姐講故事,安兒纏着你家猴子要飛高高……真是的,那麼一丁點兒的小東西,能聽懂什麼呀,就是姐慣着……”
“老婆,等我有空,不如,我們也辦一場婚禮吧,咱們結婚的時候,好像太簡單了,連酒席都顧得上……”紀南頗爲感慨,想想人家費雨晴,和家裡地關係幾乎能稱爲陌路,還是辦了酒宴,而自己呢,將楊家唯一的寶貝千金拐走,卻連場婚禮都不曾準備,這也太離譜了。
“好啊……只是,等到你有時間的時候,恐怕,咱們家地寶貝都能出去打醬油了。”蔚藍笑着委進紀南的懷裡,死抱着他地脖子不肯放手,“回家吧,才一會兒工夫,我就已經開始想念我們家的小寶貝兒們。”蔚藍隔着紀南地肩膀,看向天府之國的大門,那個女人,不知道還會不會像上輩子一般,最終將根再次扎回祖國,還是說,隨着俄她地遠嫁,從此她們二人分隔兩地,就算不至於永世不得相見,再見卻也是困難無比……
命運這種東西,永遠是個未知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