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一會兒,史悅而覺得自己的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全部凝固,然後被江世倫輕易吐出的話語,一字重似一字的轟塌了,碎成一地。
——到最後才發現,真正能傷害你心的人,是你最在乎的人。因爲你用愛,給了別人傷害的權力。愛讓你脆弱,愛讓你猶豫,愛讓你失去了明辨是非的能力。愛讓你貪婪,只想沉醉在他溫柔的目光中,爲此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不知怎麼回事,這段臺詞迴響在史悅而的耳中。
她身軀搖搖欲墜,莫名的往後退了一步。
前世的她,一直記着劇作家的臺詞,不是因爲那位多有名氣,寫出多少好作品,而是相識微末,她眼睜睜看着那位底層奮鬥多年,從未鬥志滿滿。好不容易盼來大紫大紅,輕生的縱身一跳,所有努力,化爲虛無。
原因只有一個,爲“愛”。
所以,她在五光十色的娛樂圈,從來不敢碰“真情”。也是,她一個過氣女演員,沒背景、沒身家,姿色都尋常,“真情”跟她的距離太遙遠。偶爾遇見願意搭夥過日子的人,沒在分手背後數落她種種毛病,她都感激,讚美對方的人品。
大概史悅而的眼神太過陌生而傷痛,江世倫有些愧意,“因爲閣下希望不要禮節性的言語敷衍,所以……抱歉,剛剛說的,是我真心的想法。如果對閣下造成了傷害,我願意彌補。”
史悅而擺擺手,苦澀的一笑,看來真情、真愛之類的東西,於她果然是人蔘果——都知道是大補的仙家水果,但是人生在世,幾個人有福氣品嚐一口呢?
“道歉的人,應該是我。對不起,跟您添了許多麻煩。我……需要冷靜冷靜。麻煩……請您先出去。不要告訴人,我在這裡。”
江世倫微微躬身,“如您所願。”
他離開書房,一開門。就看到臉色黑黑的李諳。
李諳陰沉沉的看着江世倫,江世倫吸了一口氣——任何一個知道李諳的愛情故事,知道他曾經爲了徐鬆玲母女,差點放棄了國公嫡子的身份,放棄了帝國侯爵的爵位,都不會以爲李諳毫不在乎他目前唯一的女兒。
怎麼破!剛剛纔傷害了一顆女兒心,而且,是用最直接、最不留情的方式。現在人家老爸找上門了……
以江世倫的意志力忍耐力,額頭都不自覺垂下一滴汗。
隔了大約兩分鐘,李諳指着樓梯口。江世倫發自內心的鬆了一口氣,感謝的鞠躬行禮,退場……
門開着,李諳還敲了敲門,故意的道。
“有人在嗎?”
沒人回答。史悅而整個人縮在書桌後面的旋轉椅子上,雙手抱膝,仰着頭,大大的眼睛望着水晶吊燈,一動不動的,似乎對外界失去了反應。
看多了女兒大吵大鬧,或是譏諷、或是嘲笑。或是張牙舞爪的模樣,此刻的她,脆弱的跟布娃娃般,沒有什麼生機。李諳的心,一下子揪起來。
他心中有兩種想法翻來覆去,激烈的對抗。一是高興。高興這丫頭終於撞倒鐵板了,懂得不是什麼事情,都能由着性子亂來。另一種則是身爲父親的憤怒,他剛剛花了多少剋制力,才忍下不暴打江世倫一頓的念頭。
他再看李容不順眼。那也是他的女兒。他可以嫌棄,別人憑什麼嫌棄?總算還存了三分理智,知道此事本來就跟江世倫無關。不然等會兒江世倫頂着滿頭包去宴會廳,就難收場了。
“哼哼,吃一見長一智。這會兒你該懂了吧?不是所有人,都像我縱容你!”
史悅而仍舊一動不動的盯着水晶燈,夢一般的迷離色彩,在瞳孔發散。這大概就跟“情愛”的滋味一樣,讓人迷醉到看不清本來面目。漂亮的東西,美麗的東西,不一定合適她自己……
“幹什麼不說話?現在知道羞愧了?當初怎麼就不要……不顧臉面了呢?你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爲,給別人增添多少麻煩麼?”
“你大姐李睿,跟江家的二公子江世緯的婚事,是你祖父親自定下。江家和李家本來是通家之好,看看盧夫人多疼愛你,從宴會開始就一直把你帶在身邊,當女兒一樣介紹給其他人。她要是知道你恬不知恥……會怎麼看你!更別說醜事傳出去,影響兩家的婚事,那時,我也保不住你!”
“知錯了嗎?知道錯誤的話,就……”
李諳看到傷心的女兒,本來很想上前撫摸她的頭髮,輕輕安慰的。可惜他這輩子就不知道怎麼安慰人,一開口就是教訓。
可史悅而需要教訓嗎?
現實已經給她血淋淋的教訓了!
她動了動麻木的手腳,神情恍惚的站起來,揉揉眼睛,“哦,你來了。”
語氣難得的柔和,只是沒有什麼尊敬之意。
李諳馬上不滿了,“都不會用敬語了嗎?”
“哦,您來了?”
史悅而知錯就改,立刻使用敬語,“書房讓您,我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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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李諳糾結了一會兒,才道,“那個小子的話,你、你別放心上。爲他傷心,不值得。”
沉默了一會兒,史悅而很平靜的反問,“他說的話,您不是體會最深麼?”
破壞力強大,靠的越近,越受折磨……
李諳反駁不了。
自從認下史悅而,他的確被折磨的欲生欲死,幾次恨不能一掌把女兒拍死。
史悅而定定看了一會兒李諳,嘴角咧了一下,“可憐了,他聰明,知道趨利避害,遠遠的躲開我。您麼,在我成年獨立之前,恐怕一直要受着了!”
……
受了“情傷”的史悅而,在接下來的宴會上毫無表現——能將嘴角的笑容維持標準,也已經是出色的演技了。宴會結束後,她提出回金城郡的史家。
當晚,馬上。
之前跟李老公爺約定好,每個星期都可以回去的。但這三個月,她要補習常識。實在不能將時間浪費大半在路上,就沒回去了。蕭伯便代表老爺子談判,交易要公平,你不能用得着的時候。就毫不客氣的使用;用不着了,就一腳踢開?
史悅而忍耐着,問李家現在有需要她的地方嗎?
當然有了!奕侯夫人、烈侯夫人、憲侯那邊,蕭伯數了好幾個權貴之家,指出不定過不了兩天,就有正式的請帖下來了。到時,四小姐人不在,怎麼辦?回絕嗎?
史悅而逼於無奈,只得答應暫不回去。
李家不放人,是一個原因。另一個重要原因。她發現自己將史家當成療傷的地方了。
可史家適合做療傷場所嗎?史家的徐鬆玲,就是個笨女人,賢惠而沒什麼野心,整天在家裡相夫教子,跟普通婦女沒什麼兩樣。很難想象。愛情絕望後,她連基本的價值觀、人生觀都改變了,帝都大學的教育,沒教育出一個獨立自主的人格嗎?跟李諳的愛情彷佛炸裂的煙花,爆發出璀璨一時的光芒,然後再也燃燒不起來了。
徐鬆玲能給她溫暖,但不能給她滿滿的正能量。
不巧。李家有一個充滿正能量的人。
被蕭伯拒絕後,史悅而當天晚上抱着黑髮的芭比娃娃,穿着睡衣,咚咚咚的敲響了大姐李睿的臥房。
袁萍正在和女兒談心,目光長遠的讓李睿防着史悅而。
她是這麼說的,“小人多作祟。她本就是私生。之前跟平民混雜一處的長大,誰知道都學過什麼。如果她懂規矩,或是心理有個畏懼,那我也不擔心。偏偏她天不怕、地不怕的,連自己的名聲都不怎麼在乎。你不防着她,豈不是受連累?當然,也未必是她存了歹心惡意,而是怕她無知惹禍!”
“媽!”李睿不贊同,“四妹妹現在是家裡最小的孩子,您讓我有意無意疏遠她,家裡人可都看在眼裡?您說,祖父知道了,怎麼看我呢?自家的姐妹都不團結愛護,能擔負更重的責任嗎?”
袁萍還想勸說女兒,敲門聲響了。史悅而進來,一臉鬱郁之色的她,沒注意李睿母女臉上的不自然,一開口就委屈的說,
“姐,我失戀了。”
李睿:……
沒安慰過失戀的姐妹,怎麼辦?
史悅而缺的也不是什麼安慰的話——她自己就是真正的安慰高手,曾經見過無數失戀的人,幫助他們。她需要的,只是一雙傾聽的耳朵。
姐妹夜談會,史悅而將自己在西山聽證會第一眼看到江世倫的驚豔,以及心動的感覺告訴李睿。她用了無數形容詞,比如“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這一眼,好像冥冥之中註定了,讓我歷盡千帆,受盡苦楚,只爲看他一面”,還搬出各種小故事,“在佛前求了五百年”“佛把我變成一棵樹,換來擦身而過的緣分”。
好吧,不愧是出色的編劇家,寥寥幾句,就勾勒出一個癡情女。
李睿真心歎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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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萍聽了大半截,終於也懂了,這丫頭啊,真不愧是出身平民,行事做事,壓根不會想那麼多。她壓根就不懂得江世倫代表什麼,背後勢力也好,出身地位也好,全不在考慮範圍內。只看到人家長着一張臉了。
這讓袁萍又好氣又好笑。
她鄭重其事的讓女兒提防,反而高估了。
史悅而找人聊了下心事,當晚舒舒服服的在李睿房間裡睡了。
等了三天,沒有等到幾位貴婦人的邀請,倒是收到了帝都大學的入學通知書。準備了一部分通知書上要求的材料,史悅而坐上李睿回校的車,仍舊覺得不可思議。
她就要成爲整個中華帝國,最優秀、最著名的學府——帝都大學的學生了?
爲什麼覺得如墜夢中呢?
ps:
ps:女主比較能作。。一面大膽的說出愛,一面又害怕被愛傷害。。這章作者君自己都有些桑心了,寫個小劇場調劑一下:
某年某月某日,史悅而心情不爽,跟逆風gg大吵一架。
史悅而:你不是說,跟我在一起受折磨嗎?好,我放生,你滾吧!
江世倫:被你折磨,就是我最大的幸福啊!
史悅而(絲毫沒有被甜言蜜語迷惑到,大怒):找打!你當初怎麼不加上這句,害我傷心那麼久!不行,你陪我精神損失費!
江世倫:好老婆,你想怎麼陪?你說怎麼陪,咱就怎麼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