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睿晟一時衝動是將埋藏在心裡這麼多年的疑惑問出口了,但是文帝卻愣住了,是的,文帝被問住了,甚至於出現了一瞬間怔忪,他怎麼也沒料到顏睿晟會問自己這樣的問題,他膽敢問自己這樣的問題,或者說,一直以來,他都覺得,顏睿晟對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一無所知的,但是他是知道的,這些年來,顏睿晟的任性孤僻,就是抗議嗎?文帝看向顏睿晟,一時間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回答。
文帝心中是惱火的,尤其是被顏睿晟用那樣帶着質問和不滿的眼神盯着看的時候,就好像他做的是一件多麼卑劣的事情似的,事實上,這件事情確實不怎麼光彩,顏睿晟的話直接擊中了文帝心中陰暗的一面,當下,文帝嚴肅的臉就陰沉了下來,御書房的氣氛陡然降至了冰點。
“這些是身爲太子該說的話嗎?你母后就是這樣教導你的,難怪老五會做出那樣的事情。”
對顏睿晟,要說利用,文帝確實是有,不過身在帝王之家,和尋常百姓自然不同,便是尋常百姓,家主也會有偏袒,而這樣的偏袒,會讓家主做出很多不公平的事情來,而且文帝自認爲自己對顏睿晟還有李家的人,都是不差的。
“太子,你只管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不要辜負朕的期望。”
不管顏睿晟怎麼問,文帝確實有那個心思不假,但就算是這樣,他也不可能將這所有的一切都告訴顏睿晟知道,不然的話,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不就白費了嗎?文帝並非那種會半途而廢的人,他下定決心要做的事情,就一定會堅持到底。
顏睿晟看向文帝的目光,越來越黯然,有一種說不出的失望在裡面,還有一種莫名的悲傷,他的心,更有一種說不出的無力感。期望?什麼期望?做好他最心疼的那個兒子的替死鬼的期望嗎?這樣的想法,讓顏睿晟也和文帝一樣氣悶惱火起來,他劇烈的咳嗽起來,如果主導這一切的是別人,他還不至於如此,但偏偏是文帝,同樣都是兒子,他實在不懂,文帝爲何如此偏心。
顏睿晟是個極有自知之明的人,應該說,他並不是個爲了追求權勢地位就不顧其他的人,他很清楚,文帝並非昏君,相反,他算得上是一個睿智的明君,他根本就不可能立自己爲儲,從瞭解自己的身體狀況後,他就知道,自己此生已經與皇位無緣,而李家的人多也是知道這一點的,所以他們明目張膽的扶持了顏司明,只是現在,顏司明已經聲名狼藉,也不具備任何的競爭力了,但就算如此,因爲他是太子,但凡是對皇位有野心的人,都會將他當成眼中釘肉中刺,一個個想盡辦法對付他,每每想到這些,他都覺得手腳冰涼,有時夜裡醒來,便再無法入眠,而經過這些年,這件事情,已經成了他的心結,而他最後寄託在文帝身上的期望,也因爲他的幾句話,他僅剩不多的幾許希望也被擊的粉碎,而這樣的希望被擊碎後,因爲情緒激動導致衝動的顏睿晟一下就變的清醒了過來。
君君臣臣,就算他是太子,位極人臣,可在皇上跟前,依舊是臣子,想到自己方纔說的那些話,饒是性格怪異似無所畏懼的顏睿晟也不由捏了把汗,他並不是文帝心中最疼愛的兒子,也不是他屬意的未來的皇帝人選,他的背後還有那麼多人,他哪來任性的資格?
顏睿晟忍着身體的不適,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這樣簡單的動作,由他做來,卻似乎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他緩緩的走到文帝跟前,文帝給一旁的太監使了個眼色,那太監會意,及時攙扶住了顏睿晟,文帝看向面色蒼白,神情倔強固執的顏睿晟,這個兒子,該是他所有皇子裡面最不容易的,當然,或許還是最善良的,而且很會爲別人着想,這樣的人,生在帝王家,或許真的是很大的不幸。
顏睿晟都還沒有說話,外面忽然有太監進來,“皇上,皇后娘娘來了,正在外面等候,說要見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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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帝聞言,看了顏睿晟一眼,顏睿晟一聽說皇后來了,忽然直起了身子,幾乎是下意識的扭頭看向了大門的方向,而後又很快轉過了身子,文帝並沒有開口讓皇后進來,也沒有開口說讓皇后回去之類的,就盯着顏睿晟看,那小太監沒得到文帝的指示,自然是不敢也不能出去回皇后的,就那樣站着,這氣氛看起來,像是陷入了對峙,正這個時候,外面響起了皇后李婉婉的聲音,“皇上,臣妾有事求見!”
李婉婉說完,等了片刻,然後又繼續道:“皇上,妾身有事求見!”
皇后連着說了好幾遍,而顏睿晟看向文帝的眼神也多了幾分期盼,皇后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顫抖,似乎是在緊張,文帝都還沒開口讓皇后進來呢,一向端莊知禮的皇后已經闖了進來,皇后一進來,就看到在文帝正對面站着的顏睿晟,她鬆了口氣,然後走到文帝跟前,恭敬的行了禮,“臣妾給皇上請安。”
皇后走到顏睿晟的前面,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還往後瞟向了顏睿晟,她的每一個動作,一如以往的尊貴優雅,卻因爲對顏睿晟的關心,多了幾分急切,說話的聲音也是,和剛纔她在外面大聲要求求見的一樣,因爲緊張,有些許的顫抖,在文帝沒有開口讓她起身之前,她就一直維持着請安的動作,這樣過了好一會,文帝的臉還是緊繃着的,他的視線落在顏睿晟的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壓迫,似乎是在脅迫他妥協。
“臣妾有罪。”
皇后自然察覺到氣氛的不對勁,原本躬身行禮的她在文帝的跟前跪下,她極力剋制住自己的情緒維持平靜,可還是有難以掩飾的擔憂流露了出來,雖然她這一國之母已經很多年了,早已有了臨危不亂的本事,但那只是在其他人面前,對和自己生活了幾十年的丈夫,皇后心中是又敬又畏的,而且這麼多年的夫妻,她覺得自己從未了解過文帝,也根本就無法揣度他的心思,尤其這次還涉及到顏睿晟,皇后心中就越發的惴惴不安了。
“臣妾不該私自請蘇小姐到中宮,自水患的事情後,臣妾宮中的太監宮女常有議論她的事情,言語間滿是敬佩,臣妾對這樣的奇女子也心生敬仰,極爲佩服她的才智,尤其,蘇小姐有功於江山社稷,臣妾想替琉璃的子民好好答謝她,所以才邀請她到臣妾的宮中一起用午膳,中午的時候她還好好的,臣妾也不知道——”
皇后偷偷看了文帝一眼,沒有再繼續解釋,用午膳的時候,蘇心漓還好好的,用過午膳後,她也好端端的,沒有任何的問題,怎麼會突然變成那個樣子,皇后實在是百思不得其解,要說睿兒對她做了什麼,皇后更是不會相信,睿兒他雖然脾氣怪異的很,但是內心卻是很善良的,從來就不會有那些個害人的心思,對一般人尚且如此,對蘇心漓更是了,平日裡,他都擔心她會對蘇心漓做什麼,一直讓她不要爲難蘇心漓,他心中有她,怎麼可能會做對她不利的事情?
其實,這些事情,就算顏睿晟不與她說,她也不會刁難蘇心漓,她是皇后不假,睿兒也是太子,但是他的皇位並不穩固,她怎麼可能去得罪定國公府的人?最最重要的是,文帝叮囑過,不能對蘇心漓生出旁的心思,這其中,不單單包括不允許傷害蘇心漓,同時呢,也警告她不準打蘇心漓的主意,她有將蘇心漓許給顏睿晟,讓她成爲自己的兒媳的打算,不僅僅是她,皇后心中清楚,後宮之中的其他娘娘,包括一向自以爲清高的皇貴妃,應該也是有這樣的想法的,但是她和自己一樣,都沒有太多的動作,這就是說,讓皇上耳提面命了一番的,不單單是她這個皇后而已,還包括皇貴妃在內的其他人。
皇后常想,文帝之所以將蘇心漓立爲右相,很大一部分的原因估計就是杜絕她和後宮的娘娘們接觸,後宮不得干政,和朝臣來往,自然也是不被允許的,而且,這件事情,皇上還事先警告過她了,她明知故犯,文帝又是一臉的正色,皇后心中自然害怕。
“皇上,太子他真的什麼都沒做,您要責怪就責怪臣妾吧。”
皇后滿是哀求的看向文帝,又重申了一遍,早知道蘇心漓會出現那樣的狀況,她說什麼都不會讓太子去中宮找她的,皇后心裡頭越想越覺得後悔,但是現在後悔懊惱,顯然已經來不及了,她心中只是怕文帝責怪顏睿晟。
皇后心中害怕,甚至有一種想哭的衝動,但是她始終維持了自己的端莊,就算放低了身段,依舊沒有折辱身爲皇后該有的尊嚴。
“父皇,所有的一切,都是兒臣的錯。”
顏睿晟鬆開攙扶着他的太監的手,在皇后的身邊向文帝跪下,他看着皇后,她那張滿是哀求的臉,就像是針一般,紮在了他的心上,他越發後悔自己方纔的舉動,他問了不該問的話,做了不該做的事情,他覺得自己實在是太任性了,但是在文帝面前,他是沒有任性的資格的,他的任性,不但會害了自己,最重要的是,還會拖累母后,顏睿晟覺得,現在的自己,就像是個罪人。
“父皇想要知道,兒臣必定知無不言。”
兜兜轉轉繞了這麼個大圈,所有的事情,又回到了最初的原點,文帝想要的原點。
“皇后,你先下去吧。”
過了片刻,文帝這才悠悠的開了口,他原本是想要責怪質問皇后的,但是顏睿晟在這裡,而且他對自己已經心有怨恨,他並不希望這怨恨越積越深,身爲父親,不論是不是心疼兒子,大略都是不會願意看到兒子仇恨自己的,文帝也是如此。
皇后聞言,猛地擡頭,滿是驚慌的叫了聲,“皇上!”
她之所以冒着大不敬之罪衝了進來,就是因爲擔心顏睿晟,現在,事情的結果都還不知道怎麼樣呢,皇上就這樣讓她離開,她如何能放心?皇后又看了顏睿晟一眼,顏睿晟朝着她點了點頭,皇后見狀,諾諾的道了聲是,“臣妾告退。”
皇后說完,從地上站了起來,她很是不放心的看了眼還在地上跪着的顏睿晟,轉身退了出去。
“你也起來吧。”
皇后剛離開,文帝看着地上的顏睿晟,緩緩的說道,顏睿晟和皇后一樣,恭敬的謝了恩,染後由之前的太監攙扶着,回到原來的位置坐下。
“其實今日的事情,兒臣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臣和蘇大人一起用了午膳,兒臣吃的有些多,便讓蘇大人一起陪着去院子散步,蘇大人不知因何故,忽然朝着冷宮的方向跑去,她跑的很急,就像是魔怔了一般,兒臣一直在她的身後跟着,到了冷宮後,蘇大人直接就到了冷宮左上角的偏殿,然後就將自己關進了偏殿,兒臣擔心,讓人通知了蘭翊舒,蘭翊舒到了之後,這才進了蘇大人呆着的屋子,將她從裡面帶了出來,並且命人燒掉那偏殿燒掉,冷宮的人擔心會因此惹來禍端,便偷偷出來通知上面的人,事情的經過大概就是如此。”
顏睿晟說這些話的時候,相當的平靜,但是文帝要的具體的經過,他也只是說了個大概而已,並且有很大的隱瞞,他沒有告訴文帝,蘇心漓口中一直一直都叫着玉兒,那聲音,絕望又空洞,還有一種說不出的心傷,還有顏司明,她憎恨顏司明,十分的憎恨,以前,他只是覺得蘇心漓厲害,擅長籌謀,但是今日,他覺得她身上有太多太多的秘密,但是這些,他並不準備告訴文帝,因爲蘭翊舒在極力的替蘇心漓遮掩隱瞞,那必定是蘇心漓不想讓別人知道,或者說,這些事情,不能讓別人知道。
“就只是這樣嗎?”
“是。”顏睿晟回答的極快。
“兒臣也很納悶,到底蘭公子與蘇大人之間有什麼秘密。”顏睿晟幾乎可以肯定,蘇心漓和蘭翊舒之間,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不單單是他,或者定國公府的人也不知道,今日,蘇心漓的失控,實在有些莫名,還有她的神情,顏睿晟實在想象不出來,蘇心漓和冷宮到底有什麼牽扯,她似乎特別特別討厭甚至是憎恨冷宮的狗,顏睿晟自覺地蘇心漓在冷宮生活過,這樣的想法,極爲的強烈。
“蘇心漓和蘭翊舒可有說什麼?”文帝對他們的事情,似乎格外關心,這種關切,安全超越了他對那些皇子的關愛。
“兒臣並未特別注意,不過蘇大人和蘭公子他們似乎對冷宮那個地方,都不是很喜歡,尤其是蘇大人,似乎和那個地方犯衝,父皇若是擔心蘇大人,不若就依着蘭公子的意思,將那地方給毀了吧,另作他用吧。”
犯衝?這樣的解釋,文帝實在是很難相信的,但是他也算看出來了,顏睿晟根本就不準備提起今日的事情,李海福到的時候,幾個一直都在場的太監已經被齊雲給處置了,所以文帝根本就無從得知這件事情的始末,這些話,就算顏睿晟不說,文帝估計到時候也會那樣做的,但是他並不準備現在去做,他要等着蘭翊舒乖乖向他低頭,這次的事情涉及到蘇心漓,想來他必定是不會讓自己失望的。
文帝嗯了一聲,看向顏睿晟,猶豫了片刻,緩緩的說道:“太子,朕的江山,將來不一定是誰繼承,不要覺得父皇是在利用你,身在皇室,這是誰都不能逃脫的了的命運,魚與熊掌,不能兼得。”
文帝最後八個字,說的很輕,說的時候,有一種說不出的落寞。
“冷宮的事情,你知道即可,若是別人問起——”
文帝的話還沒說完,顏睿晟輕笑了一聲,忽然接了,“本宮是太子,他們有什麼資格詢問我事情。”
說這句話的時候,顏睿晟的神情,還是倨傲的,文帝聞言,直接就笑了,緊繃的臉,瞬間就變的不那麼嚴肅了。
“兒臣有一事請求父皇。”
顏睿晟再次站了起來,態度極爲的端正。
“兒臣請求父皇,今日能去坤寧宮。”
顏睿晟說這句話的時候,目光帶上了幾分懇求,之前,因爲顏司明的事情,宮中就有人說皇后教子無方,經常有人在背後嚼舌根,今日,蘇心漓的事情,確實沒幾個人知曉,但是方纔,母后在殿外那樣大聲求見,其他娘娘必定會很快知道,而且母后進來一會就出去了,肯定會有人覺得是皇上不想見她,覺得她雖然是皇后,但是根本就不受寵愛,必定會心生輕賤,而母后又是要強的女子,傷心自是難免的,若是文帝晚上去坤寧宮的話,一方面可以擊碎那些猜測和謠言,另外的話,也能讓那些人不再輕視中宮,而且,若是父皇去看母后的話,母后她心中必定會十分高興吧。
顏睿晟心中清楚,在顏司明的事情上,文帝應該是並不怎麼怪皇后的,要說皇后教導無方,那文帝呢?他將蘇妙雪賜婚給顏司明,那就是讓顏司明一輩子都背上這個恥辱,而且更加辱沒了皇室的威嚴,而且,顏司明心中是極爲不願意接受的,不論是他還是顏司明,文帝心中,都沒有將他們當成兒子對待。
他的命運已經改變不了了,至少現在,是完全無力改變的,既然如此的話,他也不會去做那些無謂的掙扎,觸怒了文帝,只會讓自己,母后還有母后一家過的不好而已,任性的代價如此之大,這又是何必?顏睿晟只希望皇后可以過的好一些。
文帝微垂着眸,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然後嘆了口氣,“朕確實有好些時日沒去坤寧宮了。”
顏睿晟聽他這樣說,再看他的神情,鬆了口氣,他轉身離開,走了幾步的時候,又退了回去,定定的看向文帝,“父皇,兒臣不管將來是哪位皇弟繼承大統都不會有怨言,我只希望,他能尊我母后我太后,同時善待李家的人。”
顏睿晟表明了心跡後,轉身就開始咳嗽起來,然後由那太監扶着離開,他纔剛出去,一直在外面等着的皇后就跑到了他的跟前,看着顏睿晟那樣子,滿是心疼,顏睿晟極有默契的握住了她的手,兩人什麼都沒說,離開了御書房。
“都走了嗎?”
文帝看向進門的李海福問道。
“啓稟皇上,都走了。”
文帝單手撐着腦袋,用手用力的揉了揉額頭,看向李海福,又是長長的嘆了口氣,“李海福,睿兒他是個善良的好孩子,朕卻不是個稱職的父親。”
李海福也看向文帝,在心裡嘆了口氣,對太子等人來說,文帝確實不是個好父親,但是對那個人,皇上他真的盡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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