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旖景推測,這個幕後黑手,恐怕委實不在秦三娘與金六娘當中。
這事風險太大,極有可能兩敗俱傷,真相若不查明,無論是秦三娘,還是金六娘都難洗清嫌疑,可這真相嘛,當真是清官難斷。
有嫌疑的並非只有兩人,閣樓上隨侍的宮女,大可以避人耳目地動手。
這事分明是皇后娘娘的一番安排,目的卻並非是想栽污陷構。
黃五娘委實好運,第一個擱筆,這纔沒受牽連,如果是秦三娘第一個出閣,那麼與金六娘爭執之人,肯定就是黃五娘了。
想來,皇后娘娘極有把握,金六娘不會是第一個出閣之人。
一是因爲金六娘畫藝本就不如其餘兩位,二來嘛,就算金六娘那日超常發揮,皇后娘娘也會想辦法拖延住她,只要她不是第一個出來的,是不是最後一個,倒也無妨。
三位小娘子當中,唯有金六娘出身勳貴,性情使終是稍顯跋扈的,而金六娘,還是出了名的伶牙利齒。
無論黃五娘,還是秦三娘,與她爭執,必然會落下風。
而爲了自家清名,金六娘當然不會口下留情。
皇后之目的,就是要讓金六孃的跋扈潑辣展示出來,引人側目,這樣,她就有了藉口,以金六娘不夠賢良溫婉的缺點,否定她成爲皇子妃的資格。
太后,歷來也反感潑辣跋扈的女子。
當然,後來的事,卻是太后暗中配合,故意先讓秦三娘出來,再逼得金六娘哭訴。
無論如何,在中秋佳節的宮宴上哭哭啼啼,也是失儀,連這點規矩都不懂的女子,當然不適合爲皇子妃。更何況還有那些傳言,是金六娘“哭病”了太后。
壓根就不會有人關注到底是誰毀了畫作。
旖景想通了其中關竅,便更加肯定,聖上是拿定了主意,要對付金氏一族了。
而黃江月,似乎也不想多提這事:“阿景,見你無恙,我也安了心,只好不容易出一趟門兒,你可得陪我好好下上幾局……提起這個,我倒想起了一事,上次與虞二郎對奕,一個疏忽,竟然被他贏了,我甚是不服,莫如請了他來,讓我出了這口惡氣吧。”江月顯得興致勃勃。
旖景一聽虞洲的名字,不由得蹙了蹙眉,便說:“今日你來得當真不巧……我早先就稟了祖母,過會子要去一趟疏梅樓,只怕這會兒,車駕都已經備好了。”
還是大長公主生辰之前,就起意讓旖景熟悉庶務,蘇漣便又攬責上身,她手頭掌管着豐厚的“嫁妝”,便讓旖景挑個鋪子,學着管事,旖景只去過疏梅樓,也喜歡那裡的風雅格調,再說她對茶藝,倒也有幾分認識,便擇了那處,於是這些日子以來,疏梅樓的收支與雜務,就都交到了旖景手中,爲此,旖景也有了許多外出的機會。
今日,她約好了與杜宇娘在疏梅樓碰面,一定不能失約的。
黃江月當然大失所望:“你這丫頭,也太沒義氣了,我大老遠不辭辛勞地來看你,你竟然忍心棄我而去。”
眼下情形,黃江月來一趟衛國公府都大不容易,自然是不能在市坊間拋頭露面的。
“午時之前,我就會回來了,阿月莫惱。”旖景只得陪笑,又允了將黃江月覷覦了多時的一本畫冊相贈,江月這才轉怒爲喜,揮揮手放過了旖景,自己反客爲主,一邊抽了本詞賦曲集來看,一邊吩咐着冬雨奉上茶點侍候。
因蘇漣與賈文祥婚事已定,待嫁女子到底不能像從前那般出行自由,旖景這一次去疏梅樓,除了帶着秋月與夏柯,還有楊嬤嬤隨行,當然,少不得小廝兒侍衛,竟然有些浩浩蕩蕩的氣勢,一路之上,也引得許多百姓注目。
甚至有些閒極無聊的紈絝,打馬跟了一路,就是想一睹貴女芳容,可惜,他們看到的,只有一個窈窕的背影,與將少女容顏擋得嚴嚴實實的幃帽。
疏梅樓作爲茶室,要正午纔開始營業,這個時間,卻不接待外客,紈絝們打着懊惱的呼哨,眼巴巴地看着佳人入內,門扇*,跌足長嘆。
旖景對這些紛擾置若罔聞,當從後院角門進入庭院,方纔取下幃帽,遞給了一旁的秋月。
掌櫃屈腰恭身地迎了上前,滿面笑容地行禮,旖景一揚手臂,便讓夏柯賞了銀子,掌櫃一掂,竟有七、八兩重,更是將一張圓盤臉笑得春光燦爛,連忙將旖景迎入一間包廂。
此時的旖景,已不能與從前只有公中“月銀”收入的捉襟見肘同日而語,自從她“接管”了疏梅樓,並在首月就將店裡的收入翻番的提升,蘇漣便大加讚賞,她的讚賞可不僅僅是口頭,而是十分豪邁地落在實處,將利潤的三分之一,毫不吝嗇地送給了旖景,以致旖景的小金庫頓時充沛不少,壓力大減,出手也闊綽起來。
再加上她要與杜宇娘在店中碰面,爲了不讓掌櫃的“多嘴”,自然要給他些油水。
旖景一邊往裡走,一邊欣賞着庭院裡的景緻。
這庭院雖說面積不算太大,但也遍植奇花異草,又佈置着湖石根雕、曲水流觴,格外優雅寧靜,庭院內大致設有七、八間包廂,以供尊客們不受喧擾的需求。
旖景進入西角的一間,落坐軒窗之下,窗外一株銀桂俏立,深碧的柯枝間,覆蓋着有若雪影的芳菲,於西風瑟瑟,散發馥郁甜香。
旖景先問了一番近來的收益,隨手翻閱着掌櫃呈上的帳冊。
當聽說這一月間,甚至有好些時候坐無虛席,好比今日,*七、八間包廂早在三日之前就盡數被人提前定下,旖景不由得淺淺一笑。
其實,她接手疏梅樓,不過只做了兩件事而已。
茶樓的客人,當然不是針對販夫走卒,上坐者,無非是文人雅客,或者貴族富商,或是與一二知己閒坐品茗,或是召開什麼詩會棋戰,總之,都是些喜好風雅的人士。
疏梅樓裡,名茶種類繁多,這一點,與其他茶樓別無二致,旖景別出心裁,畫出三幅山水之景,賦以詩詞,讓人繡成錦屏,呈設於一樓門廳,這三幅詩畫一爲西湖映月,一爲洞庭煙波,一爲廬山飛瀑,無論是畫還是詩,都是難得一見的佳作。
便吸引了不少雅客駐足,鑑賞之餘,心生嚮往,不自覺地就擡足往裡,或者是龍井,或者是碧螺春,或者是雲霧,少不得點上一壺,小坐片刻。
沒過多久,疏梅樓這三種名茶要比別處更爲香醇的“論調”就在文人雅士間流傳開來。
這一舉措帶來的收效再次觸發了旖景的靈感,暗暗思忖,看來自己所料不差,喜歡於茶樓品茗者,大多有寄情山水,吟詩作賦閒情雅緻,於是又生一計。
疏梅樓臨着怡和街,共爲三層,起初定位就是要“雅靜”,故而並未設通坐,而是以屏風隔成相對獨立的隔廂,每廂都是臨窗,可賞流光河景緻。
這麼一定位,一樓因臨鬧市,難免太過喧囂,就不太適合待客了。
故而,蘇漣當時就有了決斷,一樓只留當中一間,做爲迎客門廳,和通往後/庭包廂的穿堂,將左右兩側隔斷,賃給別的商戶。
旖景覺得一樓委實有些浪費。
於是便琢磨出一個法子,準備了空白卷軸,提供給賓客們題詩作賦,然後懸垂於門廳側壁,供人品評,時下文人墨客,大都喜歡“賣弄”文采,以此博得個才名,疏梅樓此策一出,便吸引了許多文士,甚至有些閨閣貴女,也慕名前來,評鑑佳詞好賦,當然也有些矯柔造作的詩作,引得許多人“批判”,只覺自己的才華更勝一籌。
又定了規則,月末三日,凡來疏梅樓的賓客,都可以投出心中所好,經統計票數,排名前三的詩作便可在下月留於“榜上”,其他詩作盡數摘下,換爲新作。
雖說沒有什麼實際獎賞,可諸位文士們卻興致勃勃,到了投票那三日,簡直就是坐無虛席,賓客如雲,甚至有人開了賭局,爭論哪首詩詞最終奪魁。
“五娘心思真是奇巧,就這一個法子,就讓疏梅樓名氣遠揚。”掌櫃當做了例常稟告,一個勁地誇讚主子:“對門兒的梧桐春眼紅得不行,也想學了這招,卻引來了許多嘲笑,說他們是拾人牙慧,上回月末,咱們這邊兒坐無虛席,竟然有人寧願在門廳裡坐着等位,也不願去對門兒,小人瞧着,梧桐春的掌櫃恨得暴跳如雷,嘿,誰讓他失了先機呢。”
梧桐春也是茶樓,之前爲了招攬生意,養了許多嬌美舞伎,倒也吸引了不少紈絝,可真正的文士,卻不屑於此——若真要尋花問柳,擡腳就往怡紅街了,何必逛茶樓?他們來品茗清談,自然是不喜烏煙瘴氣的場合,如今,梧桐春就算是要“轉型”,也已經晚了。
楊嬤嬤在一旁聽得仔細,看向旖景的目光便與以往有些不同,心道難怪大長公主囑咐,只要五娘不犯險境,倒不用太過拘束着她,起初楊嬤嬤還甚是納悶,五娘畢竟不過豆蔻,心性未定,哪能這般放縱,可今日這番同行,眼見五娘言行穩重,更有這般睿智敏銳,小小年紀,行事竟不輸那些掌饋多年的主婦,當真讓人放心之餘,又刮目相看。
旖景這時卻估摸着與杜宇娘約定的時間快到了,便對秋月說道:“我還要在這兒細察帳冊,盤桓一陣,你先去怡元街的燕朱坊,買些作畫用的丹青。”又笑着對楊嬤嬤說:“嬤嬤隨秋月一同去吧,她往常就是個貪玩兒的,只怕路上瞧見什麼稀罕事兒,便將正事忘在一邊,耽擱了事情還不算什麼,莫叫別人誆得人影兒都找不着了。”
秋月連連頓足:“五娘可別冤枉奴婢,奴婢什麼時候這般不知輕重了。”卻也就是撒了撒嬌,拉着祖母的手臂,興高彩烈地就出了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