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知錯在何處?!
黃氏劈面就是這麼一句,驚得三娘身心一凜,不及多想,便雙膝跪地:“女兒不知錯在何處。”
到了這個地步,尚還咬緊牙關,黃氏冷笑:“你明知三殿下在遠瑛堂,不僅不知避諱,還湊上前去,究竟是個什麼心思?”見三娘還想分辨,黃氏不耐地垂下眼瞼:“難道要讓我喚來巧兒,讓你們當面對質?”
三娘目瞪口呆,挺直的腰身才癱軟下來,輕聲哽咽。
“前年崔姨娘就提過這碴兒,我還道她是自作主張,也沒有過問於你,原來,你心裡真有這種打算。”黃氏冷聲說道。
“母親,您可別怪錯女兒,原本只是對三殿下有些……仰慕之情,可當時三殿下已經定親,女兒自是不敢肖想。”三娘心中懼怕,但因爲不甘,又有那一線的奢望,嫡母待她歷來還是有些照顧的,更有父親的疼愛,若是求上一求,未必就沒有希望:“女兒曾與三殿下有一面之緣,當年因與五妹妹爭執,被罰去清平庵,巧遇了三殿下,雖當時不知貴人身份,卻甚是欣賞他的才華。”
三娘緊跟着就將往事道來,言辭間拿捏得當,無非是仰慕殿下風采才華云云——已經及笄的少女,又當議親,開明些的父母,通常也會詢問幾句女兒的“意向”,擇選合適的配偶,當然,子女的意向多數僅是參考之一,對於貴族之家,首先看重的還是門第權勢。
不過在大隆,女兒家對人心懷傾慕,委實還不到“敗壞閨譽”的地步。
三娘因心懷奢望,又沒有別的辦法,如今黃氏問起,纔想竭力爭取一回,而對於黃氏,今日的種種安排,也正是要逼出三孃的真心。
故而,當得三娘坦承,黃氏也便收了肅意,讓她從地上起來,又拉着手挨身坐了,打量良久,半響才嘆息一聲:“你雖不是我親生,但因你伶俐乖巧,我一直也待你如同六娘一般兒,若依你的樣貌才情,嫁入皇室也並非不可能,不過蘿兒,你畢竟是庶出,雖在咱們家與嫡出的娘子也沒有區別,可別家多少會挑剔這點,更何況是皇室。”
“女兒,當真不甘。”三娘見黃氏的態度和藹下來,更覺希望添了幾分,扭捏着說道:“殿下身份高貴,就算不配正妃之位,依女兒的出身,也能爭取個側妃。”
“雖說皇室不比普通家族,側妃也佔個三品,卻到底是妾室,你父親必不會許可。”黃氏說道。
“只求母親能爲女兒言語幾句,若真是半點希望都沒有,女兒也只能死心。”三娘迫切地盯着黃氏,當見黃氏雖覺爲難,卻總算略微頷首,當即喜不自禁,忙不迭地又是叩拜,這回倒是發自內心的感激涕零,全沒有留意黃氏脣角的冷意,也壓根沒有想到,自己已經成了嫡母試探的棋子,並且會讓生母徹底淪落到“失寵”的地步。
黃氏哪裡是爲三娘考慮,無非不想眼看着旖景與三皇子成事罷了,若說五、六兩個皇子,雖然也尊貴,到底不是威脅,唯有三皇子……這一位可是對旖景心心念念,將來又大有作爲的,若是換作旖辰,原本對她甚是尊敬,言聽計從,又是那樣一副性情,她還不至擔憂,可是旖景……這一兩年間,對於這個女兒,黃氏越發覺得捉摸不透,更覺不是她能隨意拿捏的,若有一線希望,都不能讓旖景與三皇子成姻。
至於崔姨娘,不過就是順手,黃氏壓根沒放在心上。
當衛國公送走了三皇子,拉着臉回到正房,還不及質問三娘一事,黃氏就率先道了罪,只拿前年崔姨娘的話來說:“還是當年三殿下交還辰兒簪子那回,崔姨娘就尋了妾身,支支吾吾着說起這事兒,想討妾身示意,當年三丫頭還不滿十四,而三皇子妃人選又已定了,妾身只當她癡人說夢,斥責了幾句,也沒放在心上……不曾想原是三丫頭自個兒也有這樣的心意,妾身今日知她舉止冒昧,本欲責罰,卻不想她就哭訴了出來……國公爺,這麼些年了,妾身只當三丫頭親生閨女般的心疼,瞧她那般可憐,心裡也不好受,要說來,依着她的才情,原本也是不差的。”
見衛國公雖然冷着臉,卻並沒有發怒,黃氏纔有了幾分底氣:“莫不如,求求太后娘娘……”
“這話休要再提,三娘那兒你也勸她打消了這心思,還有她的婚事,尤其該上心,門第上合適就行,也不要強求嫡庶,只要品性無差,再與我商議。”衛國公卻斬釘截鐵。
黃氏心裡一涼,她對衛國公極爲了解,自知他因着崔姨娘的緣故,對三娘頗多偏愛,若不是涉及五娘,怎麼會考慮都沒有就拒絕。
心下不甘,又再試探:“莫不是因爲景兒……只三皇子畢竟有了兩位側妃,又是皇后族裡的人,將來景兒或者會受委屈……”
“景兒的事你不用操心,且有母親作主。”衛國公似乎極其不耐,一邊往外走一邊就是一句:“一個三娘,一個二郎,纔是你該操心的。”
黃氏怔在房裡,越發篤定了心頭的猜想,有些失力地癱倒在榻上——原來還想着,就算三皇子有意,可因着從前那些事情,大長公主只怕也不會贊同,但眼下看來,那一頭似乎有些意動了。
而就在這一個晚上,據說受寵多年的崔姨娘竟遭了衛國公的斥責,國公爺拂袖而去之後,崔姨娘哭啼整晚,第二日就臥病於榻,國公爺雖依然囑咐了請醫,卻再不似從前那般關懷備至,更越發以爲崔姨娘恃弱邀寵,對她日漸一日地冷落下來。
又說三皇子,回到他那張燈結綵的後苑,還不及換下一身風塵,就被寧妃堵在了半道兒,一口一聲殿下,投懷送抱,半拖半請地“劫”去了屋子裡,吩咐着連串地妖嬈美婢備湯沐浴,寧妃自是要親自服侍的,所以,就洗成了一個鴛鴦戲水。
如此一來,即使是妖孽的底子,折騰一番,也覺得更加疲憊。
好不容易纔從浴池起來,換上一身潔淨的衣裳,暖房裡寧妃半坦着酥胸,窩在三殿下懷裡傾訴離情。
紅綃帳內,三皇子正昏昏欲睡,冷不丁地就聽寧妃說了一句:“殿下,雖說皇后娘娘曾經囑咐妾要諸事留意,可妾自從嫁來皇子府,一顆心就只在殿下身上,絕不會學那孔妃,一心一意只做皇后耳目。”
睡意立即煙消,三皇子微睜眼瞼,挑眉看着半倚懷中,香肩坦露,正用手指繞着青絲的美姬。
寧妃沒得到迴應,微噘了櫻桃嘴,用繞滿青絲的指尖,輕戳三皇子的心窩:“妾好不容易盼到殿下歸來,今晚可不容你這麼早睡。”含情脈脈地一擡眸,卻正遇見兩道冷厲的目光,寧妃一時呆怔。
“搬弄是非也得有個限度。”三皇子輕嘆,柔軟的脣移向寧妃的耳畔:“怎麼能非議皇后?”
不待寧妃回神,三皇子已經坐起,伸手拿過一件氅衣隨意披在身上,只拋下一句——
“你安歇吧,我去瞧瞧孔姬。”
寧妃眼睜睜地看着三皇子揚場而去,方纔沮喪地捂了臉,哀嘆一聲——當誰願意如此,還不是皇后故意……委屈漲滿了肺腑,寧妃咬牙不已——皇后就是想看到這樣的結果吧,好讓孔妃獲寵!哼,日子還長着呢,且等着瞧!
孔妃當聽聞寧氏半道將人“劫”去,便在惜時堂大發了一場雷霆,搗弄得滿堂狼籍,好容易才被婢女勸回了屋子,正輾轉反側,忽聞三皇子駕臨,立即喜出望外。
整整一個三月,三皇子再不曾踏足寧妃的院子。
寧妃卯足了勁兒,日日花枝招展,又是親手下廚,又是作小服乖,好不容易纔哄得三皇子回心轉意,原諒她的無心之言。
皇子府的這些事情,自然無所遺漏地傳到坤仁宮。
瑞英尚還有些懷疑:“若殿下真要追究,只怕不會這麼輕易放過了寧妃。”
皇后卻笑道:“三郎最是貪好美色,若僅爲此,就徹底冷落或者發作了寧氏,倒顯得故意,我就該防備着他了,倒是眼下他這般行爲,纔是本來的性情。”
瑞英大爲信服,感慨道:“奴婢起初還想不通透,娘娘爲何要安排兩個側妃給三殿下。”
皇后挑眉:“眼下你明白了?”
瑞英一嘆:“奴婢委實愚笨,不過一知半解,揣摩娘娘用意,卻是爲了藉此試探殿下。”
“不僅僅是這個原因。”皇后冷笑:“女子外向,再說三郎又是那樣的品貌,若只安排一着,天長日久,說不得會被他收服,只有兩人爭寵,方纔明白她們能倚仗的究竟是誰。”
瑞英如醍醐灌頂,更是佩服皇后高招。
這主僕二人卻沒想到,三皇子收服之人壓根就不是美人兒,而是俏面郎君。
先不提後話,還說三月初,這個陰沉灰冷的初春,三皇子歸府次日,與孔小五的一場密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