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建寧候府歸來,旖景又忙碌着眉姨娘那一頭事,很快就將那日小小的不愉快拋之腦後。
眉氏院裡的丫鬟,貼身的兩個都是她的陪房,兼着利氏也不是掌管中饋的主母,又不擅長勾心鬥角的功夫,竟從沒有顧得上在眉氏院裡安插幾個耳目,再加上還有蘇軻維護,侍候的人都是精挑細選,品性自不消說,再有眉姨娘待下甚爲和氣,賞賜也多,院子裡的下人對她都不存二心。
陳姨娘倒也與人爲善,與眉氏院裡的幾個丫鬟交好——比如四娘提過的嬋娟,可據旖景打聽的情況,那嬋娟待眉姨娘也很是忠心耿耿,無非是因爲陳姨娘循規蹈矩,從不曾爲難眉氏,她才與之交好罷了。
表面上看來,宋嬤嬤要通過丫鬟們對眉氏下手,似乎不易。
旖景也細細想過一回,根據宋嬤嬤的謹慎穩狠,不大可能只用金錢收買——連她都明白,重利忘義的丫鬟能背叛原主,也就不會對新主效忠,更何況宋嬤嬤這樣的“修行”。
就怕宋嬤嬤捏住了某個丫鬟的要害,威逼她行事。
另一方面,旖景也讓三順查過眉氏請的大夫。
國公府本有幾個熟悉的大夫,可眉姨娘盡都信不過,單單讓蘇軻請個沒有來往的。
這心態也好理解,畢竟利氏纔是國公府二房的正室夫人,若要買通幾個大夫,也不是做不到,眉姨娘心懷戒備,只信得過蘇軻。
要說這位姓胡的大夫,原本也是去年太后“患疾”,聖上求詔名醫,不遠千里投往京都,豈知當他抵達,太后已經被清谷“治癒”,胡大夫便絕了入仕的念頭,不甘就此返鄉,於是開了個“病坊”,規模十分寒磣,主要針對貧寒百姓,故而,就連像樣的藥材鋪子裡都無力準備。
可這胡大夫實在有幾分本事,短短一段時間,治癒了幾個急腹症的患者,闖出了一些聲名。
便有個富商,因家中小兒突患急病,請了好幾個大夫都束手無策,聽聞胡大夫擅長急症,便請了回去,結果自是妙手回春,富商便大爲傳揚胡大夫的名氣,胡大夫就此在錦陽站穩了腳跟,將自己的“病坊”擴大了規模。
蘇軻也是聽人說胡大夫醫術高明,這才請了他。
表面上,這位胡大夫並沒有什麼貓膩,與宋嬤嬤也無什麼“舊情”,但旖景以爲,這大夫從前醫品如何,終究是不知根底,宋嬤嬤要買通他,並非沒有可能,比起國公府的侍婢,對大夫許以重金,事後只讓他離了京都,便不留把柄。
旖景琢磨了一番,才定下兩條計策,一邊讓三順找人盯着宋嬤嬤一家,一邊讓那些個曾經盯梢三皇子的乞兒緊盯胡大夫。
總之,暫時沒有發現宋嬤嬤有什麼舉措。
轉眼就到了三月,初五這日,是宮裡召開芳林宴的日子。
國公府裡諸如旖景、二孃、四娘、六娘今年都得了邀帖,其餘幾個也還罷了,唯有二孃十分焦灼,若是換了平常貴族的什麼比才之宴,她一準會找個藉口推拒,可芳林宴畢竟不同,貴女們若是獲邀,就算不曾奪魁,也是值得顯擺的“經歷”,再兼者與會者除了小娘子,還有年少有爲的貴族郎君,更不乏皇親國戚、宗親子弟,二孃本就等着議親,自是不想放過這麼一個“拋頭露面”的機會。
可是,她的四藝無一拿得出手,當真害怕丟臉。
於是當拿到邀帖,二孃也顧不得什麼傲骨了,竟然“不恥下問”,尋旖景打聽芳林宴的情形,琢磨着有沒有“舞弊”的可能——如果可能,大可讓四娘寫一幅字,她帶去宴上應付了就行。
旖景聽了二孃的打算,當真哭笑不得:“二姐,您這可是欺瞞太后,大不敬的行爲。”
二孃頓時沮喪了下來:“我是當真想去宮裡開開眼界,可實在不擅長那些文縐縐的才藝,真是可惜,芳林宴怎麼不比擊鞠呢?”
“也不是與會者都要參加比藝的,年年也有不少棄權的人,二姐不須擔憂。”旖景安慰。
二孃一聽,頓時精神渙發,提着裙套就跑了回去,挑揀着芳林宴那日要着的衣裳,佩帶的釵環。
旖景已經是第三年參加芳林宴了,尤記得上一世,正是這一年,她以一首小詞奪魁,後來才知,當時評她爲魁首的正是虞渢。
那一年,他湊巧在宮裡接受太醫診治,參與了一次芳林宴,但這一年,他已疾愈,想必定會獲邀,他曾說過,當年正因爲那一厥詞記得了她,可她並不以此爲幸。
所以,今日她不想再寫舊詞。
他們的故事應當改寫,不需要那些晦暗的過去。
芳林宴設在遺珠園,朱牆之內,遍植桃紅,正是三月,燃燃而豔,繽紛明麗,既有小徑通幽,又有玉路暢直,三月春風微暖,卷得暗香沉浮,但見亭臺樓閣立於嫣紅之間,又有奇石小橋點綴清波之上,步步一景,真讓人目不睱接。
除了那些宗親女兒,更多的是勳貴、世家千金,個個婷婷,人人玉立,雖宴席還未正式開始,桃花林下已是衣香鬢影,鶯聲笑語。
除了旖景,二孃、四娘與六娘都是首次參與芳林宴,多少都有些拘束,隨着宮娥入內,規規矩矩地坐在一處。
多數貴女也是如此,顧盼的是目光,謹慎的是言行。
正高聲說笑的是安慧與平樂郡主,一個穿着金繡牡丹氅衣,一個穿着遍地纏枝繡裙,端的是明豔照人,爽朗豪放,老遠就聽她們說的話題,似乎是商量着即將接踵而來的賞春宴,要去哪處玩樂纔算盡興。
不斷有目光朝向她們,有羨慕的,有好奇的,也有滿是不屑的。
只那兩人全不察覺,照樣暄譁,不斷地招呼着熟人。
旖景留意到金六娘坐在一株桃花下,神情平淡,不復從前的意氣風發。
二孃在旁小聲地問:“不是說也請了郎君們嗎?怎麼沒見着?”
四娘十分無奈,將目光垂了下去,只看着裙子上的鶯蝶。
旖景解釋:“郎君們要開宴前纔會入園。”
芳林宴除了讓諸位小娘子比才,委實也爲貴族家的子女提供了“相識”的機緣,尤其是那些正值婚齡的男女,十分盼望春季宮宴,但因這時沒有長輩在場,也不能太過放縱,故而遺珠園裡這時還只有女子,待得太后駕臨之前,郎君們才能奉詔入內。
二孃“哦”了一聲,又興致勃勃地打量起四周,一眼瞧見安慧,撇了撇嘴,扯了扯旖景的衣袖:“看看阿慧,在宮宴上也是這般粗俗。”
四娘淺咳一聲:“二姐姐,今日與會者衆多,又是在宮裡,還得謹言慎行。”
旖景十分贊同,嚴肅地湊向二孃耳邊:“金家六娘就是在宮宴上出了差錯,聽說,婚事上極爲艱難,二姐姐可得留心。”
二孃當即緊張了起來,理了理衣襟,看也不看安慧一眼,生怕她沒事找事,在宮宴上讓自己難堪。
六娘悶笑一聲,衝旖景眨了眨眼,極爲佩服。
卻有一個朱衣宮娥走了近前,旖景認出正是慈安宮的阿監。
原來太后早有囑咐,當旖景到了遺珠園,請去慈安宮說話,旖景只好交待了姐妹,跟着宮娥往慈安宮。
如姑姑早等在偏殿前,一見旖景,喜笑顏開地迎了上前,也不用那些虛禮,拉着旖景的手臂上下打量了一番,頷首讚道:“不過數月不見,五娘像是又長了個子,穿着這身櫻花紅的衣裳,越發顯得婷婷玉立了。”
旖景就着如姑姑的個頭一比,半點沒有謙虛:“果然是長高了些,在湯泉宮時,我只到姑姑下頷,這會子就到姑姑耳垂了。”
如姑姑笑着點了點旖景的額頭:“怎麼着,今*才,你可有什麼準備,前年比了畫兒,去年又比了琴,今年該是詩賦了吧。”
“我且沒想好呢,姑姑莫如先知會一聲兒,今年詩賦娘娘會如何限題?”
“才女還想着舞弊呀,可不能由着你。”如姑姑又說:“五娘來得有些不巧,皇后眼下正與娘娘說話呢,你莫如先去那頭逛逛。”說着,指了指偏殿西側,一個彎彎的月門兒。
旖景微覺疑惑:“姑姑今兒個怎麼捨不得好茶了?只讓我自己去逛。”
如姑姑眼角一彎:“楚王世子早先來問安,也被擋在外頭,這會子正在裡頭賞梅呢。”
旖景聞言,才微微一笑,擡腳走了幾步,方纔回過神來如姑姑的意味深長,又走了回來,纏着如姑姑手臂撒嬌:“姑姑是在打趣我。”
“我怎麼打趣你了,那時在湯泉宮,可瞧着你與世子甚是親厚。”如姑姑笑意更甚,見旖景終於微紅了面頰,方纔饒過了她:“我這會子走不開,也不能招呼世子,那些個內侍言辭乏味,想來世子也不耐煩他們作陪,五娘就行行好,就算幫幫我還不成?”
旖景方纔作罷:“姑姑記得,可欠了我一回人情。”
轉身就往西側庭苑行去,自己沒有覺察步伐的迫不及待。
如姑姑含笑目送着旖景的背影,搖了搖頭,不由得更加篤定——
小丫頭看來已是情竇初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