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那內侍是藉口太子殿下有請,騙得蘇荇離席。
聖上移駕,與朝臣別尋他處商議朝政,太子自然不會留在妙音閣聽戲,起初蘇荇聽了內侍的話,便有些疑惑——太子既然在伴駕,何故又邀自己前往?自己不過還是個監生,無官無職,尚還沒有議政的資格,太子詔見,應當不是爲了政事,當問得太子並未隨駕,而是在湖畔賞月,相邀他前往共賞,蘇荇依然疑惑難解。
不過轉念一想,畢竟當初在水蓮庵撞破了那等尷尬之事,太子或者放心不下,還有一番叮囑……
更兼着蘇荇認得這名內侍,的確是在東宮當差,長伴太子左右。
幾番思量,蘇荇還是離席前往。
他遠遠就瞧見一名女子候於湖畔,心中越發孤疑與忐忑,數次駐足,卻又耐不住內侍催促。
當總算看清女子的眉目,蘇荇眉心一蹙,便果斷停步,問到:“太子殿下究竟在何處?”
那名內侍,本是得了太子的叮囑行事,自然不會回答蘇荇的問話,見甄茉迎上前來,只微笑着退後幾步,卻剛好擋住了蘇荇的退路。
“世子……是小女有事相求。”甄茉款款上前,一雙杏目,帶着無限柔情與淡淡悽楚,蘊着這如水月色,更添嫵媚動人。
蘇荇眉心更緊,他對甄茉本無什麼印象,前次甄府一見,耳聞她“機智斷案”,才生出幾分欣賞之情,後來一聽兩位妹妹分析,便醒悟過來,當即對甄茉的城府十分不屑。更兼着在國子監,每當與甄三郎碰面,他有意無意間,總是會提幾句家中四姐,如此明顯的暗示,自然讓蘇荇猜到了甄府是在盤算什麼。
他希望將來攜手共渡之人,賢惠豁達,良善睿智,對於甄茉的虛僞本就有些排斥,不想又出了水蓮庵的事……甄茉與太子的私情一目瞭然,蘇荇對甄茉的排斥便更添一層厭惡。
這時見甄茉竟然恬不知恥,假借太子名義騙了自己來“私會”,蘇荇的神情自然不會太好。
不過,蘇荇家教良好,還不至對一個女子惡言相向,便恭身一禮,旋即後退:“孤男寡女,實爲不便,某先行告辭,還請小娘子寬恕則個。”
甄茉楚心積慮,好不容易纔爭取這次私會,哪裡甘心就此作罷,上前幾步,看了一眼那內侍……爲了騙蘇荇前來,她對太子妃獻策,讓長姐說服太子借這心腹內侍一用,委實別懷他意,畢竟,水蓮庵的事不能讓長姐得知,這內侍既爲太子心腹,自然不會在長姐面前多嘴。
將心一橫,甄茉也不避諱旁人:“世子,我與太子不是你想的那般……”
“此乃小娘子私事,與在下無關。”蘇荇看也不看甄茉一眼,轉身欲走。
“世子若是不信,小女願以死證清白之身!”
甄茉早有盤算,蘇荇若是信任她也就罷了,若不信任,她只能使出殺手鐗來。
有內侍在旁,今日又是中秋宮宴,蘇荇他俠骨柔腸,必不會眼睜睜地看着她命喪昆明湖。
只要他出手相救,便也算有了“肌膚之親”,又有皇后、長姐推波助瀾,這婚事便大有成算。
直到這時,甄茉尚且以爲蘇荇一時心軟,不曾將水蓮庵的事稟告長輩,既然如此,當兩人有了親密接觸,蘇荇更不可能再提舊事……她有把握,通過這番“以死相逼”,便能說服蘇荇信任自己。
見蘇荇腳步略微一窒,卻並不回頭,甚至不顧內侍阻攔,一掌將他推開,甄茉再不猶豫,縱身一躍——
虞渢當聽甄茉那句以死證清白之身,便情知不妙,不過須臾,便見甄茉躍入湖中,焦急之下,推了一把甄南顧:“我不識水性,你……”
話未說話,卻又聞“卟通”一聲,與一個女子驚慌失措地尖叫——
“五姐姐!快來人呀,有人落水了……”
原來,旖景與六娘隨着蘇荇的腳步,纔到湖畔,便看見了甄茉,倆人緊趕慢趕,還未接近,便瞧見了甄茉落水,旖景登時明白了甄茉的盤算,情急之下,也顧不得太多,只對六娘說了一句:“大聲些呼喊。”
還不待六娘反應過來,旖景便一頭栽進了水中。
蘇荇才被甄茉的舉動驚得六神無主,又聽見了六孃的喊聲,得知妹妹落水,毫不猶豫地就將那攔路的內侍推了一個趄趔,三兩步跑到旖景落水之處,一躍而入。
卻說虞渢,自然也聽見了六孃的喊聲,心下大急,又推了一把甄南顧:“還愣着幹嘛,別讓你四姐弄污了一池湖水。”
也煞白着臉往旖景那頭跑去,只見蘇荇已經將旖景救起,方纔吁了口氣,但覺心跳依然慌張地撞擊着胸腔,一抹額頭,短短几息之間,竟然出了滿額冷汗。
因蘇荇救得及時,旖景不過嗆了幾口湖水,意識尚且清醒,當蘇荇將她託上堤岸,猛咳了幾聲,擡眸卻虞渢站在不遠,微微一怔,卻顧不得多想,只對尚自愣怔地內侍說道:“公公愣着幹嘛,還不救人?”
她剛纔被甄茉逼得着急,並沒有設想周全,這時,生怕長兄再回頭去救甄茉。
六娘在旁卻瞧得清楚,一邊替旖景撫着背,一邊說道:“五姐姐放心,已有人去救了。”
旖景徹底鬆了口氣,方纔覺得西風之下,徹骨生寒,打了個冷顫,將甄茉好一番腹誹。
虞渢見旖景渾身溼透,衣衫緊貼腰身,顯出少女雖然青澀,卻已經玲瓏的伏線,心中又是一窒,慌忙避目,解下早先因爲覺得寒涼,系在肩上的披風,遞給六娘,讓她替旖景披上。
又問那內侍:“這附近可有空置的屋宇?”
內侍這會子纔回過神來,自然想不透其中真相,只下意識地回答道:“往西再行百步,便有一處。”
虞渢點了點頭,依然避目,只對六娘說道:“我先去稟報姑祖母,六妹妹先陪着五妹妹去屋內。”又對另一個周身溼透的人說:“荇弟你……最好先回府吧,我會與姑祖母言語一聲,此地,不宜久留。”
蘇荇當然明白虞渢的意思,感激地行了一禮:“有勞世子。”
當下,各行各路。
而這時,甄南顧纔將將把甄茉撈了起來,也不知他是否存心拖延,總之甄茉這會子是人事不省,被甄南顧好一番折騰,才咳出幾口水來,悠悠睜眼。
虞渢看也沒看那兩兄妹,行出幾步,纔想起還有一個內侍來,回身說道:“公公,出了這等子事,應當要稟報皇后娘娘吧?”
內侍如夢初醒,眼見甄茉還會咳水,心知並無大礙,一張臉皺得活像苦瓜,忐忑地隨着虞渢往妙音閣。
“公公應當明白,此事與太子殿下無關。”
半響,方纔聽見冷森森的一句。
內侍怔了一怔,旋即醒悟:“是,咱家內急,出來排解,方纔瞧見兩位娘子落水,卻不知情由。”到了這個地步,他也顧不得別人,先將太子擇清才最重要。
虞渢冷冷一笑,不再多說。
妙音閣前,依然還是火樹銀花、衣香鬢影,這時,因着皇后的提議,黃五娘、金六娘與秦三娘幾個待選的皇子妃,爲了得太后的金鳳簪,正在妙音閣裡設的畫案邊,持筆凝神,將這中秋盛宴錄於筆端,而太后依然在嬪妃與貴婦的陪同下,皇子們爭相承歡膝下的和諧氣氛中,津津有味地欣賞着臺上伶人演繹着才子佳人感人肺腑的傳奇。
虞渢先那內侍上前,也顧不得衆人驚訝的目光,只在大長公主耳畔低語幾句。
大長公主神色俱變,疑惑地看向虞渢,終究是沒有多問,只對太后小聲說了實情。
太后也是一怔,也疑惑地看了一眼虞渢,不動聲色地詔來如姑姑:“隨上元同去,謹慎一些。”
大長公主又說:“五嫂,我們只怕要先行一步了。”
太后微微頷首,並沒有別的囑咐。
黃氏與旖辰俱不知何故,驚疑不定之下,也都不動聲色地隨着大長公主離席,蘇漣更是不明所以,但見母親神色凝重,也沒有多問,當出了妙音閣,大長公主只說了一句:“景兒不慎落水,還好荇兒在場,及時救了起來。”
衆人皆吃了一驚。
大長公主便對如姑姑說:“有勞阿監,去尋一套乾爽的衣裳。”
“風兒她……”黃氏這時方纔發覺六娘不在場。
“與景兒在一處。”大長公主說了這句,便疾步往前行去。
卻說那內侍,這時方纔上前,也學着虞渢的處理方式,沒有驚動旁人,只小聲將甄茉落水的事稟報了皇后,他能成爲太子之心腹,當然有個活絡的腦子,見大長公主先行離開,太后只冷冷瞧了他一眼,便識趣地沒有說出旖景來。
不過皇后,卻是有意張揚此事。
當然,她沒想到旖景也落了水,剛纔瞧見大長公主心急火燎地離開,還道是甄茉的盤算已經成事,大長公主當然想瞞着衆人先一步善後,不過,皇后卻也不急……眼下這麼多貴婦都在場,只要將衛國公世子英雄救美的事張揚開來,這男女之間有了“肌膚之親”,又都門當戶對,大長公主也推脫不得。
雖說,皇后也疑惑着虞渢不知怎麼摻和了進來,但這也不是什麼大事……
故而,一聽那內侍的話,皇后當即“驚訝萬分”,拉着太子妃的手就揚聲說道:“四娘不慎落水了!”
太子妃也佯作慌張,當然還有一旁的甄夫人。
內侍出了一腦門冷汗,也不敢說事情有了變故,他剛纔慌里慌張,竟然沒留意是誰救了甄家娘子一命,故而,也只好語焉不詳地稟報——多虧有郎君救起。
因皇后的語音甚高,坐在近旁的貴婦們都被驚動了,一時錯諤。
甄夫人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扶着桌案纔好不容易穩住身子,急得青面脣白:“究竟是怎麼回事,四娘她……”似乎就怕聽聞什麼惡耗,不趕問出後半句來。
太后剛纔囫圇聽大長公主說了甄茉與旖景雙雙落水的事,心念一轉就知事有蹊蹺,這時見皇后這般張揚,便模糊想到事情的輪廓,淡淡一句:“不需太擔心,已經被人救了起來。”
甄夫人方纔“鬆”了口氣,問那內侍:“不知小女現在何處,又是誰將他救起?”
一衆貴婦都支起了耳朵——救人雖是好事,可這落水之人被人救起……嘖嘖,怎麼想怎麼香豔呀。
內侍在甄夫人滿懷迫切的目光下,急得汗流如注,把心一橫:“小人剛纔也是路過……慌慌張張地,未曾留意……”
皇后與甄夫人俱都一怔。
太子妃倒是伶俐,目光在太后身側空置的席位上一停,似乎很是疑惑地問道:“不知姑祖母與衛國公夫人匆匆離席,是否因爲此事?”
雖說沒有把話說穿,但意思已經十分明顯了。
太后眉心一蹙,她剛纔囫圇一聽,眼下雖猜到個大概,卻也不好細說。
孔夫人卻笑道:“想來應當是衛國公世子趕巧路過,方纔出手相救吧,這事……”
話未說完,卻被虞渢雲淡風清地打斷:“並非如此。”
……
一衆人再度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