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到關睢苑,虞渢先請大長公主靜坐大廳隔扇之後,才讓謝嬤嬤與羅紋將那幾個丫鬟帶了上來,冷眼一顧,瞧着三個年齡略小的已經嚇得顫顫不已,而那個唯一的嫌犯,雖說面無人色,匍匐在地,卻仍然咬牙隱忍,扮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
“說吧,是誰在五娘茶水裡落的毒?”虞渢冷冷開口。
自然四個丫鬟都是大呼冤枉,聲稱無辜。
“盡數杖斃。”再是冷冷一句。
“世子當真不關奴婢的事。”一個丫鬟痛哭,膝行上前,似乎想去拉虞渢的袍裾,卻被謝嬤嬤擋得嚴實,那丫鬟轉身指向一人:“是墜兒!奴婢留意到今日五娘子的茶水都是她在斟添……奴婢三個都沒有接近五娘呀,又哪有機會下毒?”
其餘的兩個丫鬟如夢初醒,事關生死,都絞盡腦汁地搜索着墜兒的可疑之處,甚至有個丫鬟一口咬定,看到墜兒有次替五娘斟了茶水後,將茶壺端了出去,當時她還不明所以,現在想來一定就是那壺茶裡落了毒,既然事成,墜兒出去是毀滅罪證。
墜兒似乎也想到了自己會成衆矢之的,叩着響頭大喊冤枉。
虞渢得到想要的結果,也沒再爲難那三人,叫羅紋依然帶了下去,只冷冷地盯着墜兒頭破血流,方纔輕輕一笑:“省些氣力吧,你如此行事,只怕早有準備不能脫身,你是不是在等着我說,只消交待出主使之人,就能赦你一條性命?”
墜兒怔在當場,顯然被說中了心裡的盤算,她自從起了惡意,的確想不到法子能脫身,唯有期待着世子追問主使……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可如今看來,已是無望,那麼,唯有保全家人了。
“奴婢自知犯了死罪。”哭哭啼啼地說道,鼓起勇氣擡眸,卻被往日溫文爾雅的世子兩道冷厲的目光逼得險些崩潰,咬着牙才能說話:“可奴婢也是被逼無奈,是大娘子她……奴婢只是個下人,實在不敢違背主子的吩咐。”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虞渢冷冷一笑:“墜兒是吧?”
“正是奴婢賤字。”
“甄四娘怎麼保證的?能讓你母親與兄弟終身無憂?還是威脅你若是不從,就取你母親與兄弟的性命?”眼見着墜兒心神俱裂,總算忍不住顫抖起來,虞渢搖了搖頭:“你怕她害你親人,難道就不怕我取你一家性命?還是認爲,我做不到?”
“世子、世子恕罪。”墜兒肝腸寸斷:“一切都是奴婢所爲,無關母親與弟弟,求世子高擡貴手……”
“他們無辜?”虞渢又再冷笑:“我想你從前不懷惡意之時,並沒有瞞着親人是在楚王府當差,鄰人們不知,應是儘管好奇,卻也沒有誰無聊得追問,可我的侍衛,想盡辦法也不能從你家人口中套出實情,何故?應是他們知道你要行惡,怕事有泄露,才全心戒備,若不是今日你母親去見你乾孃,被我的人瞧見,我也許當真會以爲他們無辜。”
忽然起身,踱步到墜兒跟前,略彎了腰,滿是嘲諷地看着她:“就算我放過你的家人,他們也是必死無疑,你認爲甄四娘目的一旦達到,還會留下這麼兩個威脅?只要你一死,你的家人必遭滅口,而你,從下毒那一刻,就已經沒有了生機,她想來用家人的安危威脅過你,一旦事有疏漏,你遭到懷疑,就將罪名往安慧身上推吧?你若是明白,早些將這陰謀告訴了主子,也許你家人還有一線生機,可惜你錯過了唯一的機會。”
說完這句話,虞渢冷笑着坐下,看向謝嬤嬤,果絕地吐出淡漠地一句:“拉下去,杖斃。”
墜兒這才如夢初醒,一邊掙扎,一邊努力轉過臉來,聲嘶力竭地進行最後的哀求:“世子,若您能救我家人性命,奴婢願意當面指證甄四娘。”
“你的指證,不會有任何作用。”虞渢冷冷回視:“帶下去吧。”
當墜兒悔不當初的哭泣聲漸去漸遠,最終消失,大長公主這才鐵青着臉色繞過隔扇,虞渢連忙行禮:“姑祖母,爲了不讓甄四生疑,此事還要讓國公府暫且隱瞞。”
大長公主努力平息着怒意,隔了好一響,方纔落坐:“渢兒說已有計劃,能否一一說來。”
虞渢深諳大長公主的怒痛攻心,必不會放過甄茉,若不將計劃說給她聽,只怕不會袖手,於是只好詳細說來。
大長公主聽後,方纔一嘆:“罷了,如此也算爲景兒出了這口惡氣,你放心,既然與安慧無關,我不會傳揚此事。”
話音才落,又見一行人由遠及近,是小謝氏扶着老王妃急步而來,身後還跟着剛剛脫身,氣急敗壞的安慧、虞洲兩個。
“長兄憑什麼要杖斃我的丫頭!”
“五妹妹眼下如何?”
安慧與虞洲一同質問出聲。
“渢兒,究竟是怎麼回事?我怎麼聽謝嬤嬤說是安慧的丫鬟毒害了景兒,一定有什麼誤會。”老王妃也說,又去拉大長公主的手:“上元,咱們兩府一貫交好,安慧即使任性,也絕不會害景兒的呀,一定是有什麼誤會。”
“長兄還是讓人先放了墜兒,她可是我身邊最得力的,我不相信她會害人。”安慧一臉嬌蠻,強硬地要求。
“妹妹可真是信任下人。”虞渢懶得一一解釋,淡淡說道:“不過那奴婢剛纔可是一口咬定,是受了你的指使,纔在五妹妹茶水裡落了劇毒。”也不再理會安慧,虞渢扶着老王妃先坐下,纔對滿面孤疑的小謝氏說:“我雖逼得那奴婢說了實情,可阿慧婚期已定,若鬧出風言風語來,可不大好,好在五妹妹雖經了場兇險,眼下卻無大礙,該不該大肆聲張,二嬸必定會有見解。”
小謝氏原本的質問便再難出口,也是越發孤疑,難道這事竟不是虞渢的陰謀?
虞洲一聽說旖景脫險,才鬆了口氣,轉身就往關睢苑外跑去,虞渢情知他闖不進去,也不作理會,自不打算將真相告訴小謝氏,只用好話安慰了老王妃,一一將長輩們送走,纔去了西院。
等到江薇與灰渡歸來,制好那“以毒攻毒”的解藥,讓旖景服下,再經過針炙,確定已經脫險,虞渢才交待了秋月與夏柯兩人好生服侍,自己與灰渡回到關睢苑,卻負手窗前,沉默良久。
灰渡先撐不住了,他尚且不知世子已經對甄茉早有計劃,還以爲世子氣急,卻一時想不到辦法讓甄茉“伏誅”,心裡一急,摸着腰上的長劍就說:“世子莫須爲難,讓個女子死得悄無聲息屬下還做得到。”衝動之下,就要去安排暗殺。
虞渢才說了聲“且慢”,似乎自嘲般地一笑:“我早該用這乾脆利落的法子,只是眼下,卻不打算讓她死得這麼容易。”
灰渡狠狠地哼了一聲:“世子要讓她怎麼死,只管吩咐。”
“聯絡江漢。”卻得到了這麼四個字。
灰渡一怔,不知世子此時找江漢有何作用,半響才應諾了一聲,使出輕功一路疾奔。
虞渢微咪着眼睛,幽清的視線似乎遊離在蕭蕭清竹的枝葉,脣角冷笑漸凝。
沒有耐心再落實證據,可僅憑香囊的事還不足保證將甄茉致死,必須讓太子妃勘破甄茉的狠毒與惡意,必須讓姐妹倆決裂,就算有甄夫人的哀求,也不能改變太子妃的決心。
所以,就算甄茉惡行只有一半得到證實,也得主動出擊,虞渢決定一賭,賭自己的猜測無誤,賭白嬤嬤已經在太子妃的藥裡下毒。
——甄茉,實在不行,也只能讓你“暴亡”,算是便宜了你。
此時此刻,甄茉當然是滿懷迫切,等待着楚王府的“噩耗”傳揚。
正如虞渢所料,她起初本是爲了算計安慧,報那回“拋磚引玉”之辱,煞廢苦心地打聽得安慧身邊的墜兒身世,本是早想收買那孤兒寡母,一時忙活開盤算與蘇荇的姻緣,竟沒有顧及,當靈山事發,才萌生了一箭雙鵰的毒計。
墜兒是個孝女,一直心掛家人,可王府雖有薪俸,卻不足以保證母親一年四季需要服用的人蔘、鹿茸等珍貴補品,甄茉先是許以利益,再以性命威脅,沒廢什麼功夫就收服了墜兒——衛國公府與楚王府交情甚密,旖景總有去王府做客的機會。
果然,就盼到了安慧生辰。
甄茉得知安慧生辰那日會邀旖景等人,等到今日,先讓墜兒兄弟趕往外郡,特意知會了墜兒母親一聲——讓她告訴乾孃,轉告墜兒行事。
威脅很明顯,若墜兒有個什麼“疏漏”,她兄弟就會在途中出現“意外”。
甄茉篤定墜兒今日定會行事。
當到日已西斜,仍然一切平靜,甄茉纔有些坐不住了。
讓人又一打聽,卻聽說墜兒與乾孃雙雙“暴病而亡”,而楚王府似乎比往日更加防備森嚴,以致下人們噤若寒蟬,甄茉心中竊喜,只以爲奸計已成。
卻壓根沒有想到,她自己也已死期將至。